第三章 嗩吶聲
幸運的是,鑽心痛感在幾分鐘之後漸漸消失。
河邊小路大車子開不過來,排隊穿制服走來的是派出所九個民警和三個協警,後面跟上來一群阿飛是白千雪金屬冶鍊廠的刺頭。看來白襯衣男子口中的白老闆就是白千雪。白千雪的金屬冶鍊廠污水亂排,甚至打了深井直排到地下水,幾個大煙囪放的都是毒氣,已經民憤極重。警察和刺頭一見面,嘻嘻哈哈地開始互相分煙,都是清一色裝門面軟中華和上檔的黃鶴樓。
一輛黑色的奧迪開來,便是鎮委書記折大彪。小鎮姓氏最龐大的便是白家和折家。這白千雪開的金屬冶鍊,把藍天白雲都給禍害了;折家折大彪當的鎮長,把鎮上賺錢的活都拉到自家兄弟手裏面,把道德仁義都給燒掉了。
一幫走過來,如同一群烏雲壓了過來。我忽然想起周星馳電影裏面,密密麻麻的斧頭幫的壓過來,天一下子就黑了,只是現在,我們這裏少一個蓋世的大俠,走出來管一管地方惡霸。
我上前道:“打人的是我。大家不要動手。”蕭大虎嘴裏面正點着一根白沙煙,大口地吐着霧氣,喊道:“河邊的楊樹明年還可以再種。”過來撈小寶屍體的幾十號人馬上動手,短刀飛舞,將河床邊一排白楊樹手腕粗的白楊樹苗子攔根砍斷,去頭斷尾,幾把柴刀靈活在動着。
很快就做好了幾十根一米長棍子,握在手上,當成了武器。
白襯衣男子罵道:“一群刁民。”一旁的女子冷聲說道:“你還是看着點說話。楚地巫風重,對死者敬重,不乏彪悍勇猛的村落。我看過縣誌,這一代村子當年和日本人打的最猛。殺豬刀剔骨,寶劍刺心,鍘刀砍頭。”
白襯衣男子極為跋扈,不可一世:“這是法治社會,還讓着刁民無法無天。”
按理說,勾人來打架,開罵是前戲,但是來了書記,這一出好戲就省下來。
折大彪臉色微醺,今天是七月一號,鎮裏面開了黨員先進性的會議,開完會中午在鎮上折家酒店舉行會餐,吃到一半,就接到了電話。
折大彪握着白襯衣男子的手,一陣安慰,立馬就讓警局上前抓人。蕭大虎一條木棍在手,喝了一聲:“平白無故抓人。沒這個理。”
蕭大龍從村裏面趕回來,蕭義提着一袋子東西過來,還有幾個罐子,罐口沾滿了鮮血。
小賤猛地發飆,上前一口咬在鎮委書記折大彪的小腿上面。折大彪一下子清醒過來,抬腿一耍,小賤穩穩落在我身邊,又叫了兩聲。已經有不少人暗道:“咬得好。”折大彪罵道,好一條瘋狗,看來需要搞一次整治瘋狗的打狗行動。
和蕭大龍一起來了三十多號人,還有十多個剛放學的初中生,穿着深藍校服,其中有個小夥子腦袋比較聰明,歷史和政治學的比較好:“黨的群眾路線看來落實的不到位。不分青紅皂白專門給奸商辦事。為人民服務這幾個字丟地上都給踩稀巴爛了。”
小孩聲音很亮堂,我恨不得上前親他兩口,小夥子有前途,折大彪臉色一紅。
我作出了讓步:“我幫你把紅漆棺材拉上來。依我看,這棺材裏面肯定有一條命案。”襯衣男子用着襄陽腔的普通話道:“這是一個空棺材……”瞧着模樣已經有八成假話。有幾個金屬冶鍊廣的刺頭叫囂,嘴裏不幹凈,我聽着生氣,念叨:“躺在地上吧。”幾人倒在地上吐口白沫,無法動彈。
女子眼尖地狠,問道:“你是蟲師?是河東郭家人?沒想到你也養蟲子,你把他們肚子裏面的蛔蟲催動了吧?”我笑而不語。
折大彪一聽牽連命案,現場指揮道:“那就先看看。都給我注意點,誰打架直接送去勞改。”
我問道:“折書記,好久不見,你還好吧。”折大彪手一甩,沒有理我。
深水灣邊映照着無數個腦袋,水面晃來晃去,這不少人心裏面都住着毒蟲,一門心思想着害人。
我接過蕭義的送來東西,看了一下,內褲不止四條而是五條,各種毛髮都準備齊整,壁虎的尾巴也是剛抓住的。
全部放在柳樹下面,下水暫時用不到。
我喊道:“屬馬的,屬狗的,還有七月份出生的。有多遠走多遠。”
淹死人撈不上屍體,沉下去的棺材浮不上來。這大白天聽了一件事情就夠瘮人的,一下子來了兩件。我聲音一落,走了一票人躲到一百米外。我剛問過小寶的生辰八字,算出和他相剋的人的屬性,才讓狗馬離開。
最後讓離開的是,昨天晚上碰過女人的,不然冤鬼附身,七竅流血而死。
折大彪猶豫了一下,額頭流下了汗水,道:“這一套誰信……哼……”但還是往後退了一百多米。大家心裏都明鏡一樣,折書記是先進黨員、模範夫妻,夫人癱瘓在床已經十多年,肯定是因為瞧不上風水術,所以站到一邊不看的,絕對不是昨晚睡了折家酒店野雞的緣故。
我告訴蕭義大哥和大龍叔,要是五分鐘我還沒有上來,有一個算一個對着水裏面叫罵,越狠越好。
蕭義原本要說什麼,但還是點點頭,馬上下去說了,岸邊還站着看的人,還有幾十號人,到時候水裏面真有怪物,就靠大傢伙合力罵一陣,大概和道士和尚念經,把它們嚇跑。
大龍叔道,若再找不到小寶,我們就再順着河找一遍,蕭棋,你是大學生畢業,你的命金貴,可不敢害了你,到時候你爸非要罵死我的。
我道,我心理有數。
我先找了幾塊大石頭,綁在四根麻繩的一端,估摸着水底棺材的位子,丟了下去。水花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岸邊幾人拉着繩子。
我深吸了一口氣,小賤汪汪叫了兩聲。
白襯衣男子背後的帶黑帽的女子走上前道:“我跟你一起下去。看你傢伙事,應該是個風水師。不瞞你說,紅漆棺材裏面有一些不幹凈的東西。如果不及時撈上來,肯定會污染水源的。”
我罵道:“狗日的。這水源灌溉農田……難不成比金屬冶鍊的廠子要毒……”
女子冷冷道:“你要發一通感慨嗎?”
我看着請來的吹嗩吶的師父,問道:“剛才他們吹吹打打沒有?”
女子眉目清澈,不像是為虎作倀的人:“原本開着車過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運棺材的車子忽然出了故障。棺木就落到河裏了。請來的嗩吶師父只是做個樣子,剛開始吹了一會,後來就一直沒吹了。”
我驚道:“沒有吹!你們沒有吹!”
女子不耐煩道:“你膽子若小。我自己下去就是了。”她不知道我為何驚訝,我猛地一拍腦袋,對了對了,聲音在空氣中和在水中傳播方式不一樣,幸好初中物理還沒有忘掉。在水裏面敲石塊可以傳到很遠,但是岸上的人可能聽不到。同樣我沉到水裏面六米,要聽到遠處傳來的嗩吶聲,那肯定也是很困難。
剛才在水底聽到的悲傷的嗩吶聲,不是岸上嗩吶師父吹的,而是水底發出來的。只不過我浮出水面,看到一群嗩吶師父,下意識就以為是岸上傳入水中的。
棺材裏的東西異於常人,卻聽到了水裏嗩吶聲音。
可能是招魂曲,人聽不到,靈卻聽得到。
我連忙道:“我知道棺材為什麼會掉入水中了?”
女子看了我一眼,這才讓我看到她的正面,面色蒼白,猶如霧中的女子,彷彿從民國穿越到現在,一塵不染如仙子一般,我不由地看痴了。
女子道:“別吹牛可不可以。你們小鎮一個人知道原因,那就是鬼派風水師龍游水。我們就是來找他的。”
我本想說,我真的知道棺材落水中的原因,但女子不相信的眼神,又提起了外公龍游水的名字,或許她不知道外公龍游水一年前已經過世的消息。
我笑了兩聲,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完美的計劃。
我說道:“你還是不要下水的好。”女子奇怪看着我:“為什麼?”我聳聳肩膀:“就是一幫老爺們看着濕身的你。你不會覺得難為情的嗎?”
女子掃了一眼站在兩岸的精壯漢子,有一些赤着上身,在灼熱的陽光下黝黑的肌膚反襯着光芒,噢了一聲,果然是不敢下水。我呵呵笑了起來。女子指着我的腳踝道:“你的腳被髒東西給拉了。”
我說,這是小事。
我看着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鐘,老媽的燒雞不知道做好了沒有。四根繩子落在水中,蕭大龍從上游找來一條不大的木船,撐着竹篙就過來。我嘩啦地跳入水中,陽光照射,水裏面光線很好。
紅漆棺材一下子就出現在眼前。我游過去,將捕鬼鎮屍的玉尺放在棺材上面,將手放在紅漆棺材上面,心中默念道:“不管你有何冤屈。我是龍游水外孫。他老人家過世,只有我可以幫你。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氣了。”
綁着石頭的繩索在搖晃晃着。我綁好紅漆棺材,浮出水面。過了一會,紅漆棺材被拉上來,最後砍下柳樹放在地上面,把紅漆棺材放上來,棺材四角還在滴水,噠噠噠噠噠噠。
噠噠噠,落的很快,陽光照下來。棺材蓋上面的水滴很快就晒乾了。
我清楚紅漆棺材落水的原因:水裏面的嗩吶聲響起,正好經過不遠處石橋的棺材被嗩吶聲吸引,不顧一切地跳下了石橋,追溯到了水底的嗩吶聲。
深水灣再一次安靜下來,距離小寶淹死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四小時了。
襯衣男子忘恩負義,指着我:“就是他動手打我。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