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夕是何夕(三)
次日一早,孟月方才梳洗妥當,紅玉便引着兩名宮人走了進來,孟月轉頭看去,只見正是玉秀與小元子,她不禁怔了一怔,而後轉眸瞧着紅玉,問道,“他們二人是?”
紅玉禮了一禮,回道,“回姑娘的話,這是先前在太皇太妃身旁伺候的玉姑姑和小元子公公,皇上念及姑娘初入皇宮,擔憂那些個宮女伺候不周,便將太皇太妃身旁的老人撥過來侍候。”
孟月寵辱不驚的頷了頷首,“將他們帶下去好生安置吧。”
“是,姑娘。”
午時將近的時候,林祿捧着聖旨率領朝陽殿一干宮人前來宣旨,孟月跪地接旨時,只覺腦中一片混沌,那一大串昂長的前綴她皆是聽不大清楚,唯有那句“冊封為菀貴妃,賜居明軒殿”若千鈞巨石,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自從,她便又要棲身宮廷,做那三千粉黛中的一名了。
午膳過後,玉秀與小元子都安置好了住處,便來寢殿伺候孟月,瞧着面前主子那熟悉的容顏,玉秀不禁動容,斟酌良久,終是忍不住道,“貴妃娘娘這副樣貌倒真與太皇太妃相似的緊……”
孟月見此時並無旁人,便伸手拿下了面紗,道,“不過短短數日你便認不得伺候多年的主子了嗎?玉秀,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孟月話音方落,玉秀已然泣不成聲,“太皇太妃……奴婢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孟月顰了顰眉,不禁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傳聞,“哀家薨逝的消息可是皇上傳出去的?”
玉秀漸漸止了哭聲,孟月讓小元子同玉秀坐了,他二人這才將各自知道的事兒,互補着說了。
自孟月在皇室宗卷庫中毒那日,劉瑜便下定決心,定要揪出害孟月之人。只是當時孟月危在旦夕,一切都是憑藉暗衛調查,暗衛在皇宮之中受限制頗多,因而調查了數日也卻並未有多大成效。直到孟月蘇醒那日,劉瑜歡喜的同時,也越發堅定了剷除幕後黑手的信念。
在太醫的查驗之下,薛蓮送來的糕點中確是有毒的,只是那毒極為奇特,若是每樣糕點都吃些,這些毒便相生相剋,並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的傷害,若是只撿其中的一兩樣品嘗,便是難解的劇毒,過些時辰,待到毒發,再用其他糕點已是於事無補。
劉瑜當時得知此事的時候,不禁勃然大怒,當即將薛蓮打入了死牢,縱使薛蓮一貫自負聰明、運籌帷幄,也從未想過會陷入如此局勢之中。當初,楊依依讓薛蓮送糕點的時候,生性多疑的她多方檢驗尚且不放心,還盡數親自品嘗,不曾想這般小心謹慎,倒成了獲罪的證據。
薛蓮被列入疑犯之中,楊依依自是也脫不了干係,只是因了楊依依是楊忠義唯一的孫女,處理起來不能如此直接,還需迂迴解決。初時,楊忠義心驚膽戰、草木皆兵,劉瑜卻不動聲色,只暗中搜尋證據,後來,待證據確鑿,劉瑜便一舉拿下楊依依,將其廢位打入冷宮。劉瑜並未直接取了楊依依的性命,也算是給了楊忠義幾分薄面,他雖是心疼楊依依,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唯恐激怒了劉瑜。
得知皇宮中發生的事兒,孟月不禁感慨,她在馮家莊那寧靜的幾日,皇宮裏卻是風起雲湧,局勢大變,只怕連帶朝堂之上的勢力也因此有所變動。
後來薛蓮自是被無罪釋放了,她比之從前更為低調行事,除去向蘇慕請安之外,便再不外出,這些個日子倒是安分的很,也不知道暗地裏在忙些什麼。
玉秀瞧着孟月面上的桃花形胎記,不禁心生疑惑,“太皇太妃,你面上這胎記從何而來?”
孟月深吸一口氣,知曉眼下局勢已然如此,她只能順應行事,或許能在毒發之前讓父母沉冤昭雪,依照她現下這模樣,也實是沒必要在為了身份之事多再起風波了,“打今個兒起,哀……本宮便是明軒殿的菀貴妃,而空庭苑的太皇太妃早已在前些日子去世了。玉秀,小元子,此後你們二人定要謹言慎行,莫要露出馬腳,因此招惹禍端。”
這些道理,玉秀與小元子自是曉得的,便禮了一禮應下了。
孟月正待詢問玉秀,劉瑜是如何瞞過睽睽眾目,宣佈她薨逝的消息,卻聽得玉秀問道,“娘娘,那日皇室宗卷庫着了火,聽聞許多宮人瞧見娘娘被困於火海之中,皇上要進去相救,卻被林公公死命攔了下來,那樣大的火勢,娘娘究竟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呢?”
玉秀所說之事,孟月可謂是半點兒印象也無,只是恍然明了,她竟是如此被劉瑜安排着出了宮,即便許多細節不得而知,但大致孟月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叩門聲,紅玉的聲音傳了進來,“主子,皇後娘娘來了。”
蘇慕?
孟月不禁顰了顰眉,蘇慕既是來了,可為何她卻沒聽到唱諾聲?再者,她方才被封為貴妃,理應前去向蘇慕請安,蘇慕怎就親自前來了?
玉秀起身,極有眼色的將面紗取過來為孟月戴上,這才出了門。到得前殿,蘇慕已然坐在了主位之上,孟月上前見禮,蘇慕只是靜靜地瞧了她許久,道,“坐吧。”
孟月俯身禮了一禮,這才落了座,“臣妾得以晉封為貴妃,理應前去向皇後娘娘謝恩,只是臣妾初入皇宮事務繁雜,這才耽擱了些時候,不曾想卻勞煩皇後娘娘親自跑這一趟,實是臣妾之失,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對於孟月這些客套話,蘇慕恍若未聞,她只是轉眸掃了一眼殿中的宮人,道,“你們都先退下吧。”
待殿中只剩下她們二人,蘇慕驀然起了身,自主位上走了下來,於孟月身前蹲下身來,將頭置於孟月的膝上,嘆息道,“太皇太妃……什麼時候我們的關係竟然走了這一步了?”
時至此時此刻,孟月不禁恍然醒悟,原來,劉瑜所做的一切都如同是掩耳盜鈴,不過是面子上看得過去罷了。她這張臉雖是算不得傾國傾城、叫人一見難忘,可但凡是熟人,怎麼可能認她不出?
為了讓她擺脫太皇太妃的身份,他當真是冒了太大的風險,此事稍有不慎便會流出,屆時,他禎景帝劉瑜怕是會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若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遺臭萬年,也並非不可能。
蘇慕抬頭瞧着孟月,驀地笑了,一如初識那般天真活潑,“貴妃娘娘放心,皇上她好歹是明月的丈夫,明月不會叫他遺臭萬年的,損人不利己,平白的,也糟踐了自己的名聲。”
這樣的蘇慕才是孟月記憶中的蘇慕,聰慧、知世事,卻有着一顆玲瓏剔透的心。
蘇慕在孟月腿上趴了許久,這才心滿意足的起了身,笑道,“還是太皇太妃的腿神奇,明月每每傷懷,待上片刻便會好許多,如此讓人寧心的女子,難怪叫皇上愛到了心坎兒里。”
瞧着蘇慕似哀傷又似釋然的神情,孟月不禁張口欲言,卻被蘇慕搶了先,她笑容滿面,落在孟月眼中卻儘是哀傷,“太皇太妃你知道嗎?我蘇慕自負聰慧貌美,在涼國更是一朵讓無數男子趨之若鶩的嬌花,自打我蘇慕出生以來,便從未若這半年活得如此憋屈過。”
蘇慕面上的笑意驀然消失,定定地瞧着孟月,“我恨你,孟月,我是真的恨你。恨你不完美卻無懈可擊,恨你讓皇上愛除你之外融不進她人半分,更恨你曾經待我那般好。這半年來,我惱過、恨過,更無數次想過同其他居心叵測之人一樣設計害你……可我終究做不到。你中毒徘徊在生死邊緣那七日,煎熬的不僅是皇上,我也在掙扎在猶豫在徘徊在思慮,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怎就成了如今這副摸樣?”
“明月……”
蘇慕驀然俯身扶着孟月的肩膀,直直瞧着孟月那雙烏黑冷清的眸子,“曾經,我多喜歡你,後來便有多恨你,可是如今,我終於想通了,愛之深責之切,卻是過火了,我入戲太深,連自己都以為是真的恨你了。那日大火,皇上拼了命也要去救你的時候,我便知道,終其一生,即便死死守在這皇宮中,我也只能是皇后,皇上名義上的妻子,如此百年,與守寡何異?我蘇慕所愛之人,必定同樣愛着我蘇慕,而皇上,他還不夠格。”
蘇慕話音剛落,便有一個清朗醇厚的聲音傳來,“皇後娘娘可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說朕這丈夫不夠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