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夕是何夕(一)
孟月再次醒來的時候,身子已經不似先前那般虛弱了,環顧四周,她打量着屋子裏不甚熟悉的陳設,不禁顰了顰眉,喚道,“來人吶!”
這時一名十四五歲、身穿綠色衣裙的少女走了進來,笑着俯身禮了一禮,“奴婢見過姑娘,姑娘可是口渴了?”
孟月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女子,怎麼都瞧不出半分面熟來,少女顯然也瞧出了孟月的疑惑,於是便轉身倒了杯茶送上前去,笑道,“奴婢紅玉,是一位姓林的公子將姑娘送至此處,並叫奴婢前來伺候姑娘的。”
孟月接茶盞的手不禁僵了僵,好在紅玉機敏,若非如此定然難免打翻茶盞。孟月不禁抬眸瞧着紅玉,瞧了許久,她終是不禁暗自感嘆:熟悉的名字,就連眉目間,也同她記憶中的紅玉有幾分相似的感覺,尤其是那雙時而靈動時而木訥的眸子,分明應當是極矛盾的形容,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林祿,或者說是劉瑜,究竟從哪裏找到了這麼一個女子?
孟月低頭喝了幾口茶,待乾澀的嗓子好受些,方才開口道,“瞧着你頗為面生,可是新晉的宮女?”
聽得孟月的問話,紅玉不禁怔了怔,“林姑娘說什麼呢?奴婢不大明白。奴婢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農戶女子,哪裏有資格入宮做宮女呢?”
孟月不禁怔了怔,而後問道,“讓你來伺候哀……伺候我的,不是一個叫林祿的人嗎?”
紅玉點了點頭,“正是林公子啊!他說他是林姑娘的舊識,一開始奴婢還在想姑娘同公子是不是兄妹呢。”
怪不得方才總覺着哪裏不對勁兒,孟月這才意識到紅玉對林祿的稱呼,竟然是林公子?如此說來,莫非……莫非此處不是皇宮?
此猜想一出,孟月不禁驚了一驚,她先前醒來的時候還在皇宮的皇室宗卷庫中,怎麼再醒來便身處宮外?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孟月瞧着一臉茫然的紅玉,終究沒有再多問什麼,她不知曉的,只怕紅玉也不曉得,此時不知究竟處於何地,還是少透露些自身的消息為妙。
紅玉伺候孟月梳洗的時候,她發現了一件極為奇怪的事情,這房間分明擺着一個做工極為精良的梳妝枱,而上面卻不曾鑲嵌銅鏡,孟月不禁覺着奇怪,若非是太貧窮的人家,房間裏總會有面梳妝鏡,不同的是銅鏡被打磨得清晰與否,看着這梳妝枱的精良做工,怎麼也不似是窮困到連梳妝鏡也置辦不起。
兩日後,孟月的身子漸漸好起來,紅玉偶爾會扶着孟月在庭院中小坐,晒晒暖兒,喝喝茶,日子倒是清閑得很,可孟月卻總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着有什麼事兒要發生了,而隨着時光流逝,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越發濃重了。
從紅玉口中得知此處是禹州城外的一座小村莊,名叫馮家莊,莊子裏多戶人家皆是姓馮,紅玉也不例外。
紅玉生性活潑,每回上街回來之後皆是笑容滿面,偶爾也會同孟月說說村子裏的趣事兒,逗孟月一笑。日子久了,孟月竟生出回到十餘年前的錯覺,雖知此紅玉非彼紅玉,卻仍是忍不住從她身上緬懷過往。
這日,紅玉回來的時候,卻是滿面愁容,嘆息道,“奴婢今個兒去禹州城置辦貨物的時候聽聞皇宮發了喪,舉國同哀。”
發喪?舉國同哀?究竟是誰薨逝了,能發國喪之人,想來身份定非一般。
孟月不禁顰了顰眉,待要仔細詢問紅玉,卻見她卻驀然白了臉色,對孟月詢問的眼神恍若未見,只急匆匆的轉身進了廚房。
用午膳的時候,孟月重提此事,紅玉跪地磕頭請罪,“姑娘,奴婢知錯了,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還請姑娘憐憫,莫要再問了。”
紅玉的態度,讓孟月心生疑竇,然而,見着紅玉的態度,孟月卻不再問下去,只斂眸瞧着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紅玉,“我可以不問下去,但你總要說出個莫要再問的原由來。”
紅玉遲疑片刻,終是道,“是林公子臨走前吩咐奴婢莫要對姑娘提及禹州城發生的事兒,若是奴婢做不到,便要、便要……”
聽至此處,孟月也算是明白了大半,即便後面的話紅玉未曾說出口,孟月也猜得到,無非是一些威脅之類的話。她彎腰將紅玉扶了起來,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個兒午膳,不用你伺候了。”
紅玉可謂是喜憂參半,一張臉皺成了一團,喜的是孟月未曾多做追究,憂的是不讓她在旁伺候,她本就是被人尋來做奴婢的,若是不讓她伺候,她還能做什麼?
猶豫了片刻,紅玉終是大着膽子道,“姑、姑娘……奴婢還是在旁伺候吧?”
孟月見得紅玉怯怯的神情,不禁想起當年她翻牆出府時,彼時的紅玉也是這般怯然焦急,便心中一軟,開口解釋了一番,“不必了。前些日子是因久病身子不便,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自是不用你時時在旁伺候。我一貫如此,你不必多想,下去吧。”
聽得孟月此話,紅玉這才稍稍放心了些,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孟月雖未從紅玉口中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一件傳遍景國上下的事兒,終是傳到了孟月的耳中——景國太皇太妃孟氏薨逝了。
聽得這樣的消息,孟月不禁好笑,她這不是好生生的在這裏嗎?怎就薨逝了呢?
而這一切事情的答案,卻在五日後被揭曉了,那日午後,孟月正坐在庭院中品茗,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紅玉去開門的時候引進來幾名身穿宮裝的宮人,而林祿正立於這些人的前方,雙手捧着一卷聖旨,神情漠然的瞧着孟月,“林菀接旨——”
孟月雖不明就裏,卻仍是起身行禮接旨,林祿將聖旨展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太皇太妃薨逝后,朕悲悸不已,前日夜,朕忽夢桃花雨,得薨逝太皇太妃所示,面生桃花之女乃天命女子,可興家國,着其即刻入宮,稍解朕哀。欽此。”
面生桃花之女?她面上凈得連點兒瑕疵都沒,怎會成了面生桃花之女?
孟月不禁抬起手來撫了撫自己光滑的臉頰,暗忖:難怪這裏沒有銅鏡,難怪林祿不讓紅玉同她說禹州城的事兒,難怪即便病好了,也不讓她隨意走動。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早已安排好了……孟月不禁回想起那日方才醒轉,混沌間,聽得劉瑜所說的話。
“月兒,朕要你做朕的女人,從此以後,朕會保護好你,再不讓你受到半分傷害,而那些傷了你的人,朕一定會讓她們付出代價。”
“朕便封你為菀妃可好?”
菀妃,菀兒,林菀。
原來那時他所預備的,便是為她正名嗎?
林祿瞧着怔怔跪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孟月,終究忍不住出聲提醒,“林姑娘,還不快接旨謝恩?”
孟月驀然回過神兒來,她抬眼瞧着林祿,這一刻,孟月覺着林祿分外高大,如同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大山嶽,而他手中的聖旨便是山頂的如來佛封印,任她有孫悟空那般好的本事,卻終究掙不脫、逃不掉。或許,終其一生,她都會同皇宮脫不了干係吧。
這,便是宿命。
孟月斂眸磕頭謝恩,“民女領旨謝恩。”
在紅玉驚詫的目光之中,林祿又轉達了劉瑜另外一條諭令,“皇上口諭,林姑娘隻身入宮難免不便,着其貼身侍女一併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