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賞罰分明
翌日寅時過半,便有婢女輕敲了門要進來服侍兩人晨起。明玉從夢中醒來,昏睡了片刻,立刻想起這床上可堆着三條被子,讓婢女瞧見立馬得揭穿。起身抱了一床被子要下去,動作大了些,驚醒了齊琛,下意識腳微拱,便將明玉絆倒“哎”了一聲,如果不是齊琛手快攬住她,人都要衝到床下去了。
正是二月天,天色還早,屋裏瞧的不清,屋外的燈籠隱約照入光源,微閃屋內,映的如點梅紅。貼的近了,彼此的臉看的分外清楚。微愣片刻,明玉別開視線,低聲,“待會讓他們瞧見這麼多被子,要露出破綻了。”
齊琛瞭然,“將被子放到什麼地方?”
“柜子,被子是從那兒拿的。”
齊琛將被子捲成一團要往那抱,明玉忍不住笑笑,扯了扯他的衣袖,齊琛頓步,蹙眉看她,明玉說道,“這麼放塞不下的,那兒擠有衣物。”
說罷,半跪在床上將被子折好。等她疊成豆腐塊,齊琛才抱了放柜子裏,聽見外頭婢女又喚了一聲,沉聲,“等會。”
兩字落下,登時沒了聲響。
回到床邊,又抱起另一塊豆腐。待放好瞧不出問題了,這才冷冷開口,“進來。”
明玉聽着他的音調,一如蓋頭掀起時,初見他那樣的淡漠,只是處了兩日,倒覺還是個講理的,就是性子涼薄,非常執拗而有些不能理解罷了。
領頭的是姚嬤嬤,先請了安,就去收拾床褥。明玉緩身下地,婢女上前披衣伺候。
姚嬤嬤瞧床上亂得很,心下微喜,在床上尋了一番,果真找到一條染血帕子。嘴角抿笑,可算是把事兒辦了,難怪今日晨起晚了,方才又有咿呀動靜。等疊好被子,待僕婦丫鬟伺候好了,這才退了出去,尋夫人報喜去。
齊琛餘光看着姚嬤嬤興沖沖走了,再看明玉,面色紅潤窘迫不安,怕也是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明玉知道這件事如果齊琛不說,婆婆也不會知道,但一進門就騙人,到底不好。只是讓她選擇是被責備還是瞞騙,她還是會選擇後者,甚是無奈。
果然,去了屋裏向孟氏請安,今日便是全程得了笑臉,還給了她一盒膏藥讓她回去塗抹痛處,夜裏受得住就多服侍幾回。
明玉將膏藥拿好,回了房裏,跟昨天捧了春丨宮冊般一樣羞赧。
放好東西,又整理了番妝面,過了片刻就和齊琛一起出去用食。
齊老太並不和三房住,這幾天孫媳進門,便住了幾日。昨夜就回大房去了。孟氏和齊老太素來是面和心不合,只因當初她過門前,齊老太竭力反對,說過許多難聽的話,但齊老太爺瞧着合意,齊承山又喜歡,到底還是做了齊夫人。孟氏過門后遭了齊老太冷眼,嫌她出身太低。直到自己的父親連連陞官,做到大理寺卿一職,齊老太的臉色這才好了些。雖然如今父親已隱退,但到底仍有餘威。
只是孟氏做媳婦時遭的冷眼痛楚,早就留在心裏抹不去了。面上敬着她,心底還是有很多事不服,但敬她是長輩,處處仍是做夠禮數。
這次明玉進門,也是齊老太說齊琛招惹鬼怪,硬促成的姻緣。孟氏恨屋及烏,待明玉也沒太多熱情,只是見她乖巧又肯聽教,這才稍微上心。若是能為齊家誕下一兒半女的,她也不會薄待這兒媳。
吃過早飯,齊琛沒讓明玉給他念書聽,而是想將昨日認的字今日練一遍,早早將下人打發出去。明玉聽言,在屋裏的書桌上鋪了紙,研了墨,遞筆給他。齊琛微頓,那筆尖碰在紙上就壓了下去,字一出來,跟狗啃似的。
明玉見他擰眉,怕他尷尬受了打擊,圓場道,“三爺肩胛受了傷,如今一瞧,寫字也不利索了。”
齊琛頓了頓,這話是顧及他的面子,可未免……太過圓滑,讓他極不舒服。果真是為了財勢進門的女人,捧起人來也是睜眼說瞎話,“這麼說話,你倒不累。”
明玉怔松,默了默才道,“三爺是嫌妾身說話太不得體了?”
齊琛聲調微冷,“是太得體了。”
明玉總算是琢磨出了他幾分心思,笑意微苦,“或許並非是妾身說話太繞彎路,而是三爺是個耿直的人。明玉也想坦蕩些,如今這樣,約摸是習慣罷了。”
齊琛蹙眉,“習慣?”
明玉見他願意聽自己說話,淡笑,“是,妾身自小寄宿在嬸嬸家,說話稍不得當,免不了要挨訓斥。久而久之,就總是小心翼翼了。”
齊琛多少明白了些,寄人籬下,確實拘束。面色緩和下來,“跟我說話不用這樣。”
這話在明玉聽來意思已有了變化,芳心微動,抬眸看他,笑的明媚,“三爺說的是,夫妻間本就不該如此說話。”
這笑染了眉眼,看的齊琛抿緊了唇,沒有戳破那話的含義。罷了,還是好好練字吧。
陪他練了半沓紙,字已經寫的好看多了。明玉瞧見勾筆錯的,也會跟齊琛說,氣氛意外的融洽。
婢女偶爾進來添茶,明玉倒發現了個怪處,每次她們進來,齊琛的話便少之又少,看着一副呆愣模樣。
午時,因明日要回門,孟氏已經打點好東西讓小兩口帶去明家。那明家那麼大方陪嫁八十八抬妝奩,他們回的禮也不能薄了。飯後叮囑明玉明日要好好照看齊琛,千萬千萬別折了齊府臉面。
才剛回了房,那負責養貓的婢女便上前說道,“少夫人,白貓兒不見了。”
明玉星眸含着清冷,“何時不見的?”
婢女微頓,“今早兒起來就不見了。”
明玉輕輕笑道,“晨起不見,如今你才和我說?”
婢女聽她語調頗冷,不敢再辯,雙膝癱跪,“少夫人饒命,奴婢以為那貓兒去哪玩了晚歸,才沒急着去找的。”
明玉抬手起了一杯茶,淺淺抿了一口,才道,“我將貓兒給你照顧,是信任於你。可你卻辜負我的期盼,玩忽職守,該不該罰?”
這婢女便是昨日在外頭對水桃譏笑她的人,既然多舌,就別怪她拿她開刀。
婢女苦了臉,看着是個脾氣挺好的主,怎的凶起來這樣可怕,“該、該罰。”
“如何罰?”見她不答,明玉問姚嬤嬤,聲調依舊冷得很,“姚嬤嬤是府里的老人,最懂規矩,該如何罰她?”
姚嬤嬤不敢怠慢,“應罰半月月錢,關柴房一日不得進食。”
那婢女傻了眼,急聲,“少夫人饒了奴婢這一次吧。”這天寒地凍的,關上一天還沒飯吃,不是要人命嗎!
明玉見滿屋的七八人都杵着,沉聲,“你們是沒聽見?”
年長的僕婦一聽,這才知道她是認真的,當即將婢女拖了出去,往柴房關。
明玉看了看滿屋沒了聲響的人,語調略緩,“吩咐我們院子的人,都去尋貓兒。那貓兒是母親送我的,可竟弄丟了,若不尋回來,寢食難安。”
她知曉姚嬤嬤是從孟氏那兒調撥過來的,心自然是向著她。她在這屋裏說的每句話,必定都會傳到孟氏耳中。她說那番話,就是想讓姚嬤嬤告訴孟氏——這是母親大人賞的貓兒,兒媳在乎的緊要,才會這般緊張罰了下人,讓他們院裏的人都去找。
如此一來,罰個下人也無妨了,會想的,孟氏也會道她敬重自己。
威懾了下人,又能得婆婆歡心,一石二鳥,只是明玉擊鳥的石頭還在飛,第三隻鳥兒,還沒抓到。
齊琛這一整日都在練字,明玉簡直沒見過這樣專註認真的人。瞧着他的字從架構歪歪扭扭擠成一團,到可辨一二,如此練下去,一個月後不說字能磅礴大氣,也能寫的工整了吧。
見夜色已黑,明玉不知拿燈杖剔了幾次蠟油,等他又寫滿一張,輕聲,“三爺,夜深了,洗洗身睡吧,明日還要早起,陪妾身回門。”
齊琛也覺眼睛疲倦,便放了筆。等他去浴室,明玉就遣下人拿硯台毛筆去洗。想到明日要見到嬸嬸一家,面上便難見一分笑意。齊琛的性子時好時壞,如果明日讓堂姐瞧見齊琛的是呆傻模樣,只怕心裏要笑開了。
明玉心中微煩,聽見水桃敲門,讓她進來。
水桃到了跟前,滿目氣色,“小姐,那些齊家下人欺人太甚。”
明玉面色平淡,“怎麼說?”
水桃說道,“您今日吩咐我們去尋貓兒,可他們都是插科打諢,就沒見個真心人去找的,記恨着您罰了人呢。”
明玉笑意微冷,又帶不屑,“當真是沒人認真去找?”
水桃擰眉想了片刻,“瞧見有幾個小丫鬟去找了,不過小姐如今在意的,難道不該是那些倚老賣老的?”
明玉輕搖了頭,“罰了一個就夠了。”
水桃試探問道,“小姐這是怕了他們?”
明玉看她一眼,“主子怕奴才?這話傳出去是要笑死人的。水桃,我與你可算是患難姐妹,如今能倚靠的人也只有你,你也這樣猜測,真教我難過。”
水桃和她自小就一塊長大,陪嫁過來她也願意。她知道明玉的位置穩固,自己也能過的更好,只是這兩日受的冷眼多,又被老嬤嬤指派,心裏不甘,也迷茫了。明玉當真能攜帶她一同榮華?剛搖擺了心思,聽見她這麼說,當即撣去雜念,“水桃不會再說這種混帳話,定會好好為小姐辦事。”
明玉淡笑,“水桃,你日後若要嫁人,賣身契我便當作嫁妝送給你,還會給你一些妝奩,過上好日子。”
水桃一聽,急忙道謝。別的嫁妝就不說了,那賣身契才是最貴重的。如果主子手裏拽的緊,金山銀山也換不來那自由身。
說話間,已有婆子領着個小丫鬟進來。明玉聽得一聲貓叫,抬頭看去,果真是自己的白貓兒,伸手將它接過,小心護在懷中,欣喜道,“可回來了。餓壞了罷,水桃快去廚房裏弄些吃的來。”末了又問那丫鬟,“你叫什麼?在院子裏做什麼事兒?”
小丫鬟答道,“回少夫人,奴婢叫阿碧,在院子裏做倒水的活。”
明玉將貓兒給姚嬤嬤,招她過來,握了那小巧的手翻看,嘆道,“這麼多繭子,可做了許多粗重的活吧。那貓兒丟失了一日,你約摸是費心找了一整天吧。”
小丫鬟心思簡單,笑道,“阿碧也喜歡那貓兒,而且少夫人說了找,自然要找到的。”
明玉笑笑,摸摸她的頭。起身從自己的妝奩盒中取了塊碧綠無瑕的玉佩出來,放她手上,“我不喜什麼,就喜做事認真的人。”
姚嬤嬤一瞧,那玉可是值錢的東西,心下泛了酸,“少夫人,這丫頭擔當不起。”
明玉淡聲,“誰盡心了,我就覺擔的起,也值當。”
一番話說的屋裏的人面面相覷,皆是懊惱,如果去找了貓兒,這玉佩就是賞給自己的了。
姚嬤嬤陪笑,“少夫人真是賞罰分明的人。”
能罰他們是因為她是少夫人,賞卻是基於她本身有的錢財,出手便是價格不菲的玉佩,那看來那八十八抬妝奩,可沒參了水分。
明玉淡笑,讓他們退下了,看着他們已多了許多恭敬之意,終於稍稍放了心中大石,這最後一隻鳥兒,也終於抓到了。
下人一齊退到外頭,便見齊琛站在那,見他微搖了頭,便默默退下。齊琛往屋裏看,才發現明玉一點也不似外表那般柔弱。原來,偽裝的人,可不止自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