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執手天涯

番外 執手天涯

三天了,胡瀾始終板著臉,對吳成晟不理不睬。可憐的吳將軍出盡百寶甚至親手下廚做了一桌色香味俱佳的好菜,胡家三小姐還是冷若冰霜的不可親近。

吳成晟嘆口氣,心底暗罵狗皇帝朱祁鎮明明已經認輸把人送來了,偏還要臨走前跟胡瀾嘀咕一句“詐死的事,都是他的主意,跟朕無關。”

無關?!吳成晟在灶台前拿着蒲扇煽火,目中噴射而出的怒火,幾乎要把水燒開了。

讓我們把故事拉回到不算久之前,朱祁鎮剛剛復辟后說起。

彼時看多了風起雲湧的胡瀠萌生了退意,想在自己還有能力安排一切的時候把女兒跟晟兒的婚事辦了,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而隨着胡瀠的書信到達大同的,卻是朱祁鎮的親信。

“吳將軍,胡大人的信,皇上已經看過。您的身份,皇上也已經知曉。吳將軍,是生是死,皇上給您安排了兩條路,請您自己選吧。”

吳成晟皺眉,生?縱然生,也是要永遠消失在這世上,再不踏入大明土地半寸,再不能以任何形式、任何名字存在在這世間。

生生死死,卻不論哪一種,對他、對胡瀾,都是一場巨大的考驗。

當年被朱祁鈺伏擊險些喪命,再見面時胡瀾的憔悴至今令他心驚。若再“死”一次,無論真假,只怕……

然此刻已不是他可以權衡左右的情況。朱祁鎮如今為帝,要殺自己簡直易如反掌。與其令瀾兒永遠心如死灰的做自己的未亡人,倒不如拚死一搏,總還有再見的機會。

念及此,吳成晟舒展開眉心,意味深長的看着朱祁鎮的親信,“皇上會派你來,想必是已經為微臣安排好了一切。君要臣死,臣豈有枉生之理。但微臣有個問題,不知當不當講。”

朱祁鎮的親信淡然一笑,“將軍果然通透。皇上若真要殺將軍,又何必讓在下跑一趟。不過將軍的問題若涉及胡家三小姐,在下奉勸將軍還是不要問了。經過漠北一年,南宮七年,皇上對三小姐……將軍,不必在下多言了吧。”

吳成晟強壓着心底的憤恨,朱祁鈺,伯顏帖木兒,朱祁鎮,瀾兒明明對他們都發乎情止於禮,卻為何這些人統統都執迷不悟?!

他揚起嘴角,訕訕看着自信滿滿的傲慢來使。他與胡瀾經歷過那麼多生死,如何能不了解她的為人,只怕若朱祁鎮真要用皇命納瀾兒為妃,瀾兒只能是死路一條。他了解,朱祁鎮與胡瀾自幼相識,且經過漠北的患難,又怎會不清楚!

“哦?皇上若真對瀾兒有情,有把握要了她,又何必派大人前來安排晟的生死!說條件吧。”

一夜密談,最終兩人敲定了彼此的籌碼。吳成晟親自安排出詐死的戲給胡瀾和全天下看,承諾餘生再不踏足明朝半步,建文帝的下落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而朱祁鎮,則同意釋放自建文四年起便被囚禁的建文帝朱允炆的二皇子,朱文圭!

當白鴿帶回朱祁鎮親筆所書的一個“諾”字時,吳成晟恍然已看到胡瀾蕭瑟的神情與絕望的目光。一瞬間,他忽然後悔做出這樣的選擇。身為男子,卻再一次,將命運的舵盤,交給一個羸弱的女人!

但他別無選擇。只能徘徊在漠北隱蔽的荒原里,等她的消息。

如他所料,胡瀾真的信了自己的罹難。卻超乎他的意外,胡瀾堅強的挺了過來。得知朱祁鈺病故的消息后,他便知道,自己與瀾兒相見的時間,近了。

果然,不久后,他便接到錢皇后的密信,告訴了他錢皇后與朱祁鎮的賭注。其實朱祁鎮始終是曾經的那個謙和有禮的君子,除了令他痛恨的朱祁鈺,他沒辦法對身邊的人下手。錢皇后的複位如是,如今對胡瀾的放手亦是。

灶台上的水汩汩的冒着熱氣,吳成晟收回思緒,拿出蓮子,一瓣瓣剝開,取出蓮心放在茶杯中。

胡瀾正在簡陋的茅屋中發獃,見吳成晟來了,冷着臉轉過身不理他。吳成晟也不多說,放下茶杯便離開。

茶杯中只有蓮心,一點茶葉也無,沸水一澆,苦澀的味道撲鼻而來。這個吳成晟,是在暗諷我火氣太盛,讓我清心嗎!

滿腹的委屈加上憤怒,胡瀾端起茶杯憤憤地推開房門,走到煢立在院中的吳成晟跟前,狠狠把茶杯放在石桌上。“還給你!沒心的東西!”

吳成晟一把拉住盛怒的女子,灼灼的看着她。

“放開!我不同你這詐屍說話!”卻被吳成晟緊緊抓住手腕掙脫不開。

“話都說了,還詐屍不詐屍的,瀾兒,你素來懂事,怎麼一到我這就這麼刻薄不講理。”

胡瀾正滿腹委屈無處發泄,被他這麼一說,索性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口中的血腥味淡淡溢出,胡瀾見吳成晟也不反抗,心裏又疼惜,鬆開口甩開他的胳膊就要走。

“瀾兒!”

吳成晟受傷的手腕扣住她纖細的腰肢,俯身將臉貼在她散着淡淡芬芳的面頰旁。“你也說了,沒心的東西。我“蓮心”都給你了,你卻願意聽別人的挑撥,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沒了心,我就真成詐屍了。”

輕軟的耳語呢喃烙在心尖,熾熱的呼吸打在臉上,這些日子的蝕骨相思,天人永隔的悲切絕望,讓胡瀾在吳成晟懷中微微顫動。

喉嚨忽然就莫名的酸澀,跟着眼角也流出暖暖的水滴。“你放開!”

吳成晟收緊懷抱,死死鉗着她。“不放,我好容易才等到今天,再也不放了。”

他緩緩扳過她的身子,低頭抵着她的額頭,兩人鼻尖相對,呼吸相聞。“瀾兒,詐死是我不對,但朱祁鎮要我死、生之間選其一,我能做的,只有這樣的選擇。至於為何不給你消息……”

他輕慢的鼻音與熾熱的呼吸縈繞不去,胡瀾臉上已然泛起層層緋紅。她想掙脫,卻又無力,也不舍,只得便這樣曖昧的低下頭,等他的解釋。

清冷的空氣穿梭在兩人之間,卻沒能吹散兩個分離已久,彼此思念成痴的人心頭的熱切。胡瀾等了很久,卻沒等到吳成晟的下文,正納罕着,微微一頭,竟對上了他溫熱的唇。

吳成晟熾熱、纏綿的唇,小心翼翼的允吸着胡瀾的芬芳,生怕這些年的分離讓她抗拒,自己的無可奈何成了她心底的傷。

他輕輕地試探着胡瀾的反應,胡瀾在他的旖旎繾綣中,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微微發麻,只有他濃郁的男子的氣息縈繞不散,彷彿被施了魔咒般的,不由自主的鬆軟了身子,靠在了他溫暖有力的懷抱中。

吳成晟戀戀的鬆開胡瀾的櫻唇,神采奕奕的目光灼灼投進胡瀾眼裏,直達那片被相思淹沒的心尖沼澤。

“瀾兒,他同意釋放朱文圭。我怕若與你聯繫,會激怒他,讓他有理由食言。而且,我信你會挺過來,信你對我的心沒有變。”

唇邊的呢喃,化作一場甜膩的擁吻,如春雨般,馥郁香甜,悄然滋潤了乾涸的相思,軟化了彼此間最後的一點僵持。

胡瀾伏在吳成晟胸口,緋紅着面頰聽着他急促的心跳。

“我爹、娘……還……”她吞吐的語無倫次,令吳成晟不由得訕笑擁着她。

“傻丫頭,那麼多年都等了,我又怎會這會把持不住?”

胡瀾羞得臉都要冒火了,急急捶着他的胸膛,掙脫開他的懷抱便跑回了屋裏。吳成晟噙着笑意痴痴地看着她羞赧的身影,生平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滿足,慶幸。

胡瀠奏請卸甲歸田的奏摺遞到朱祁鎮手中,朱祁鎮放下奏摺,拿起硃砂筆,工整仔細的寫下了批複。

“賜璽書、白金、紙幣、襲衣,撥給驛車,並授予胡之驥錦衣衛官員,世襲鎮撫使。”

胡濙歷仕六朝,經永樂帝朱棣、仁宗朱高熾、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鎮兩朝、景泰帝朱祁鈺,前後近六十年,歷盡風波、為明朝社稷鞠躬盡瘁。

卒年八十九。贈太保,謚“忠安”。

回歸鄉野的胡瀠,主持了女兒胡瀾與女婿吳成晟的婚禮。兩人在胡瀠家中住了不多日子,便告辭離開。

他們還有與朱祁鎮的約定要遵守,這段日子的相聚,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臨行前,胡瀠將吳成晟叫進書房,端坐在書桌前,細細看着他。高大,魁梧,堅韌,這些年的戍邊生涯,將他歷練成了百折不撓的錚錚鐵骨。

而骨子裏透出的清雅不俗,又如實的繼承了朱允炆、朱文珪。這便是他為自己的掌上明珠挑選的夫婿,即便今生再不能與女兒相見,知道有他陪在身邊,餘生也便安心無憾了。

吳成晟懂得胡瀠眉宇間看着自己的思慮,向老岳父深深一鞠躬,“爹,晟兒的父親無虞,請不必掛心。前段時間晟兒與瀾兒去過漠北老宅,人已經搬走了。但憑他們留給晟兒的線索,晟兒已知道他們在哪。”

胡瀠寬慰的點點頭,沒再追問下去。他明白,這是對女兒跟女婿的保護,也是對故人的祝福。

臨別那日下着微微的細雨,胡瀾跟吳成晟莊重的對着父母拜了三拜后,終於在慈母的清淚中,乘車離開。

“晟哥哥,”初為新婦的胡瀾依舊是一身桃色的衣衫,面色安逸的靠在丈夫肩上。

“我們去哪?可知道公婆的住處?”

吳成晟笑着捏捏她的鼻尖,“醜媳婦終於知道要見公婆了?還以為你真的忘了自己也是要做媳婦的人。”

胡瀾犟着鼻子回捏回去,“我們去找他們嗎?在哪裏?”

吳成晟指着遙遠的天邊,“瀾兒,我們去一個海天一色、鳥語花香的地方吧。那有你從未見過的花草,奇珍異果,還有美味可口的菜肴。更有波瀾壯闊的大海。”

他將胡瀾擁在懷裏,“瀾兒,你有沒想過,為何你的兄長名字都有‘之’字,唯獨你單名一個‘瀾’字?”

胡瀾好奇的瞧着自己夫君暖暖的寵溺,“莫不是跟你有關係?”

吳成晟頷首,輕輕吻着她的額頭。

“因為祖父在波瀾壯闊的海邊有處資產,那裏遠離明朝的皇權政治,美得如同世外桃源。我年幼時曾去過,但祖父思念故土,所以我們還是長居在漠北的邊界。而你的名字,就是我思念那無邊無際的海洋時,給你取得。”

胡瀾依偎在吳成晟懷裏,痴痴的笑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瀾歌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瀾歌謠
上一章下一章

番外 執手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