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格格!”
“小玉兒!”
嘶……真疼啊,秀玉感受着周身鋪天蓋地而來的疼痛,眼角最終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也不知道是身上疼,還是心底痛。
從小到大,她都以為自己一家是令人羨慕的,額娘賢惠端莊,哥哥少年有為,即便阿瑪遠在千里之外,也經常挂念着她。
但是這一切和睦的假象在那對母女出現後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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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瑪和那個女人竟然有一個比她還大一歲的女兒!呵呵,往日的父慈女孝竟然不過是一場笑話。
原來,早在阿瑪初到上海的時候,就已經和那位時髦的新女性組建了‘家庭’,這麼多年來,阿瑪甚少回北平,不過是為了在上海陪伴她們母女!
而現在,這個搶走了她阿瑪的人,又想要搶走她的未婚夫!呵呵呵呵,富察.秀雅,這就是你所說的姐妹情深嗎!
“格格,您怎麼這麼傻啊!這馬這麼烈,您怎麼敢一個人騎!”
朦朦朧朧,秀玉聽到一個女聲尖銳的大喊,旋而便是一個男人低沉而急促的嗓音:“快去傳太醫!”
說罷,他便不再言語,但是那陌生的男人氣息還是讓秀玉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秀玉暈暈乎乎,左小腿更是痛得不行,她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好不容易腦袋清醒了些,才猛然察覺到不對。這不是哥哥的聲音,也不是金源翀的聲音,那會是誰?莫非是馬場的看護嗎?這倒是有可能的,富察家的小姐若是在他們馬場出事,只怕他們這馬場也開不下去了。
只是,這大清早就亡了,這大上海的地界難道還有太醫嗎?再一想,更覺不對,這馬場裏的人怎麼都說的是滿語?這簡直比聽到他們說洋文還叫人覺得驚悚!
“十四爺,奴才來遲,還請爺恕罪!”
“免了這些虛禮,緊着先給福晉瞧瞧,可有大礙。”
秀玉腦袋昏沉,只感覺到後腦勺被人小心翼翼地托起,有人細心檢查了她的手足,最後道:“福晉身上多處擦傷,擦了藥膏將養幾天便可好。只是……只是這左小腿怕是扭了。”
“沒有性命之憂就好。”托着她後腦的男人明顯是鬆了一口氣,手裏的動作便也不再那麼溫柔。
接下去,那太醫便動作利索地替她綁好了傷腿,秀玉疼的滿頭大汗,卻也不敢輕易睜眼。
此刻的秀玉心中無數疑惑,這‘貝勒爺’、‘福晉’的稱呼她並不陌生,這滿語也是自小學的,但是這一切卻又處處透出詭異來。如今都是民國十二年了,若是說在北京,皇城根底下倒是依舊有不少旗人固守着過去,但是她和額娘已經被哥哥接到了大上海,在這個大都市裏,人人都爭一個新派,便是她阿瑪也隨了新潮,在外都是說漢話。怎麼她一落馬,這馬場裏就多了那麼些個滿人?
還未等她想明白這些,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小腿凌空的那一刻她便感覺自己額頭滴落了幾滴豆大的汗珠,實在是痛得厲害了,也只能咬着牙忍住。
聞着男子身上陌生的氣息,秀玉便知這位就是方才被人喊做貝勒爺的那一位,這小臉便忍不住發燙,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疼的。
秀玉打小在北平長大,額娘管得嚴,不如那些個上海地界的大小姐們來的開放。到了上海后,她也只是參加過兩三次舞會,舞伴也僅限於自己的哥哥和金源翀。
如今被人抱在懷裏,秀玉的臉上就像是煮熟的雞蛋似的,燙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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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開放來,她那位庶姐才算得上是開放的新女性。跟着阿瑪參加各種舞會,享受各種男人仰慕的目光,她是習慣了的。
秀玉是滿洲姑奶奶,家裏額娘還是守着老祖宗的家法,她只上了三年的女學,還是哥哥幫着求來的,其餘時間便是跟着額娘學了廚藝、女紅這些個大家閨秀該學的手藝。
有的時候,秀玉心底里是羨慕她那個異母的姐姐的,她只需要撒撒嬌,阿瑪就准許她留洋去了,見識了那大世界,走起路來也是風風火火的。而她,一方面是母親身子弱,她不敢輕易離家,生怕子欲養而親不待,另一方面也是怕傷了額娘的心。
她阿瑪便是在上海認識了那位新潮女性,自此捧在手心,當做自己的太太,卻把額娘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丟在了北京。若非大哥有出息,攢足了勁把她和額娘接到了上海,只怕這上海地界上都要以為那位才是富察家的當家主母了。
一想到這些,秀玉心裏更是難過。阿瑪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心上人,那位又自詡是新時代女性,說是不給人做妾,最後竟是與額娘平起平坐。
額娘當年好歹也是貝勒爺家的格格,自然是心高氣傲,過去阿瑪贊額娘高貴典雅,如今卻嫌棄她過於端方古板,連帶着對她這肖似額娘的小女兒也有些不喜,只是礙於富察家只有大哥一根獨苗,這才算是沒有做得太絕,給額娘留了一份體面。
那位太太只有一個女兒,比秀玉大了一歲,從小便被阿瑪捧在手心,要什麼有什麼。秀玉忍不住在心裏嗤笑一聲,初到上海的時候,她那位庶姐不是一幅主人的模樣嗎?端的是客氣周到,一口一個妹妹,不曉得的還以為她們是一個肚子裏鑽出來的呢。怎麼最後為了一個男人,她就不再大方了呢?
是啊,富察秀雅平常自然是不會與她作對的,因為她什麼都有,身為阿瑪的掌上明珠,她只會用同情而施捨的目光看着她這個可憐的妹妹,看她像是傻子一樣地學女紅,學茶藝,學廚藝,而身為姐姐的她卻可以出國留洋,跟着阿瑪去不同的酒宴大出風頭,享受被眾人關注的目光。
呵呵,這又怎麼樣呢。她有哥哥,有一個疼她到心坎里的哥哥,這就足夠了。哥哥會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而富察.秀雅只有乾瞪眼的份。
那人姓金名源翀,是哥哥的同學,溫潤俊秀,翩翩君子,又是滬軍司令的長子,若非看在和哥哥的交情上,又怎麼會答應和她定親?
她自然是看到富察.秀雅嫉妒的目光,說不揚眉吐氣是假的,到上海的這些日子,富察.秀雅處處壓她一頭,她莫非真以為她們母女是富察家的主子了?
只要她額娘在一天,那位就只能算個妾!
但是秀玉沒有想到,她竟然小看了富察.秀雅。原以為她不過會耍些小手段在阿瑪面前爭寵,卻不想她骨子裏會是這樣一個不折手段的人,竟然會趁着這次去馬場的機會,對她的飛雲動手腳,不惜置她於死地!
郭羅瑪法總說滿族姑奶奶不該拘着,幼年時便親自教過她騎馬射箭。她的騎術在那些個大家閨秀中不算差。到上海后,哥哥送給她一匹白馬,全身雪白,奔行如雲,她欣喜不已,為它取名‘飛雲’。
飛雲性格溫和,誰料這次去馬場,它會忽然發狂,載着她一路狂奔,驚懼之下,秀玉本能回眸,卻看到富察秀雅嘴角陰冷的笑意。
秀玉忽然就明白了那一日她攔住她所說的話:好妹妹,有什麼難事可都要告訴姐姐,姐姐一定會幫你的。
呵呵,若是她出事,她那‘好姐姐’,確實可以幫她一把。深明大義的姐姐替殘廢或是意外身亡的妹妹出嫁,說不定還能傳為美談。
秀玉心中恨煞,但是身上的疼痛還是倏地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不知道這一次,她能不能大難不死,逃過一劫。
周圍詭異的變化同樣也讓秀玉心裏高高吊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她落馬後又遭遇了其他事嗎?
“格格……格格您沒事吧,可嚇壞奴婢了!”秀玉感覺自己被抱着上了一輛馬車,耳邊響起了先前那聲尖銳的女聲。不過此時那女聲已經柔和了許多,不再那麼刺耳,卻也讓秀玉覺得有些不寧。
方才喊得那麼大聲,話里也許有兩分是對她的擔憂,其餘八分卻是為了推脫責任。這人,又是誰?
秀玉回憶着剛才驚險的一幕。她在馬場驚馬,飛雲馱着她衝進了馬場外的樹林,雖說她卯足了勁抓住那馬韁,最終還是脫力落了馬。只是再度醒來,卻發現自己彷彿置身老北平,充耳都是滿語,親切又陌生。
貝勒爺,福晉,太醫,奴婢,這一切都像是要昭示着什麼,但是秀玉卻不敢相信如此荒謬的事。
“哼,下次若是再任由你們格格胡來,一定不會輕饒你!”秀玉聽到那貝勒爺冷哼一聲,那丫鬟便‘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那‘咚咚咚’的響聲,大約就是磕頭的聲音吧?
秀玉的眼瞼忍不住猛跳了一下,誰知就是這麼細微的動作也沒能逃過那男人的眼睛。
“既然醒了,為何不睜眼?”秀玉被放在了馬車裏,男人的聲音冰冰冷冷的,厭惡和不耐清晰可辨,秀玉心裏一咯噔,還是乖乖地睜開了眼。
抬起頭,入目的便是一個年輕高大的男人,他的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樣銳利,不可抑制的,秀玉的心,砰砰地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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