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又是今天

(一百二十九)又是今天

日子水一樣流過,卻未發出如水的光華,轉眼就到了又一年的清明。

春節時候,我跟蘇秀娟說,我和譚律一起旅遊去了,不能陪她過年。清明,無論如何也要去看看她。

我並不是在乎掃墓,畢竟逝者已矣,再多花情緒也是浪費。只是,覺得蘇秀娟一個人住,很可憐。從譚家回去之後,聽說她就不怎麼出門了,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悶在家裏,連鄰裏間的走動都很少。

雖然譚律說得輕描淡寫,但我聽了,還是心裏很難受。

相處這麼多年,總歸還是有感情的啊。

譚律不方便出現,因為對於蘇秀娟來說,她還是隱藏的存在。她以為沒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我也不想戳破,再多一層麻煩。

打車到了熟悉的巷子口,我帶着買好的祭品,還有給她買的兩件衣服,輕輕敲着鏽蝕的鐵門。

“誰啊?”蘇秀娟沒有動作,只是問了一聲。

語氣低緩壓抑,完全不像往日裏歡快熱情的樣子。要不是聲音熟悉,我幾乎要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嗓音里掩不住的滄桑,讓我心頭一沉,她怎麼會有老太太的暮氣?

“我,小麗,回來看看你。”

“哦,哦,馬上就來,你等等啊。”她忙不迭地答應着,卻過了三兩分鐘才嗤啦一聲打開鐵門。攏攏花白的頭髮,她高興的笑着說:“你怎麼回來了,還以為……還以為你要和他們去呢。”

譚家嗎。我不想去,人家也不會想帶我去的。

“過年都沒回來,清明還趕不回來呀。數典忘祖的事情可不行。”沒有回答她的疑惑,我笑着遞出東西,說:“這是買給他們的,這是買給你的。要是不忙,就去試試吧,要是大了小了的,我也好拿去換換。”

“你,你能來就好了,還帶什麼東西啊。我衣服多得很,以前在譚家都是統一的制服,自己的都沒怎麼穿,好多都是新的呢。”她捧着印花夾襖,眼裏滿是喜歡,反覆看了好久,仔細疊好裝在袋子裏遞給我,說:

“退了吧,我聽說現在服裝店的衣服,只好沒穿沒洗就能退錢。你現在寬裕了,可還是要省着花。我有衣服呢,以後就別給我買了。要是惦記着我,抽空打個電話就行。要是不方便,發短訊也行。”

不敢直視她迅速衰老的臉,一道道深刻的皺紋像是冰錐劃過心底,這才不到半年,她怎麼老成這樣了。

我裝着詫異地問:“你會發現短訊啊?什麼時候學會的?”

“我哪兒會那些啊。就是隔壁吳奶奶的孫子,教會我看短訊了,你要是發過來,我能自己打開手機看。”她拿出手機,打開收件箱,翻着10086的各種消息,說:“你看,這些短訊我都是自己看的,這麼多都能看。這樣每月我就能按時去交錢,不會欠費啦。”

信箱裏單一的發件人,看得我胸口發悶。除了10086,她再也沒有和別人聯繫。換句話說,除了催話費的消息,她什麼都沒收到過。

不敢想像,短訊鈴音響了之後,她抓起手機卻只看見10086的時候,心裏有多失落。不知道,她有多少次期待發來短訊的人是我。這個沒有血緣的老太太,除了我,什麼都沒了。

以前不太明白,總覺得她對我好,是為了彌補對母親的歉意。可是自己也失去了做母親的能力,這才體會到看見孩子時的渴望和疼愛。這是動物出自天性的保護欲,愛孩子,不僅是自己的。

拿出手機,立馬編輯了一條信息發給蘇秀娟,側着屏幕給她看,說:“我剛剛給你發了一條,以後也會繼續發的。”

“有空再說,你忙就忙你的。”她歡喜地捧着手機,把那條只有“你好”兩個字的信息,看了好幾遍,才依依不捨地退出。

蘇秀娟的熱情還在,她一拍大腿站起來,往廚房走着說:“好久沒吃我的做的菜,今天一定要給你露一手。你在他家吃得精緻,咱們家也沒那麼多好東西,不過,我可敢保證,譚家那麼多阿姨,沒一個人手藝超過我。你坐一會兒,我很快就弄好。”

我趕忙拉住蘇秀娟,說:“別,你別忙了,我吃過飯才來。”

她臉上明顯沒了神采,眸子裏激動的光芒瞬間退散,渾濁的棕黃色眼珠沉沉的,像是盲人的眼睛。

蘇秀娟呵呵笑着,坐在沙發上,說:“吃過了啊,你看我現在糊塗的,這都三四點了,怎麼可能沒吃飯呢。老糊塗了,真是老糊塗了。”

“你怎麼就老了糊塗了,要我看是激動壞了。”拍拍她的手背,指尖撫摸着她鬆軟而無彈力的皮膚,我笑着說:“你現在好好陪我說說話,等晚上在下廚吧。我來了就是稀罕嘗嘗你的手藝,怎麼可能不吃就走。我還怕你偷懶,不想給我做呢!”

她一下子活泛起來,笑得眼角皺在一起,說:“不會,我哪會偷懶啊。在譚家的時候,我比誰不勤快些。她們都有休假躲懶的時候,我除非是病得不能起身,要不然絕對不會請假。這些你隨便問誰,我都不怕。”

三句話不離譚家。以前總是嫌她煩,現在仔細聽了才知道,譚家在她的生活中,竟然佔了這麼大的比例。幾乎算是她生活的全部了。

“晚上我住這裏,明早和你一起去掃墓吧,免得來回折騰了。”

蘇秀娟高興地點頭,猛地站起身,說:“那我先去鋪好床,用電熱毯烘一烘,不然晚上睡着潮乎乎的。”

眼見着攔不住她,我也跟到卧室幫忙。

蘇秀娟打開大衣櫃,從柜子中央拿出一套床上用品,小心地放在床頭柜上,然後揭開床上原本的被單,團起來丟在地上。

我看着色彩黯淡的衣櫃,有種恍如夢境的感覺。

那些衣服和床單,都是我上學時候見過的,距離現在至少也有七八年了。衣服只是樣式老舊,可床單全都洗得發白。除了給我鋪上的這一套還算鮮艷,其他的都是灰濛濛一片,好像隔着一層毛玻璃。

匆匆忙忙往前奔,卻忘了放慢腳步看看周圍的事物。猛然頓住,就會像我這樣驚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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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熟悉的味道,打着熟悉的飽嗝,看着熟悉的電視,抱着熟悉的抱枕,指頭放在熟悉的小洞裏,摸着熟悉的抱枕芯。

“多少年了,這習慣還沒改啊。”蘇秀娟看看我,溫柔地笑笑,說:“真不知道你在摸什麼,枕芯也能摸一晚上。”

我愣了愣,看着揣在懷裏的抱枕,窘迫地臉紅起來,“你都知道了啊?”

“知道啊,從第一次和你看電視就知道。”她拍拍抱枕,說:“不就是枕芯嗎?這也能摸十幾年,你不嫌煩么?”

“不煩啊,看電視手裏無聊,增加點娛樂項目唄。”我乾脆拉開拉鏈,把整個手伸進去,襯在小洞下面,展示給蘇秀娟看,“這麼多年,我都維持着洞的大小,就是為了怕你發現。要麼縫上,要麼說我,那可就不好玩兒了。誰知道你早就發現了,真是的……我白掩蓋那麼多年啦!”

“小孩子!”她哂笑着接過枕套,翻到背面,說:“就怕你摸壞了,我在邊緣織了幾針,要不然還能撐這麼久啊。”

拿過來一看,小洞背面果然有針線的痕迹,只是針腳完全順着布的紋理行走,所以看不出來,摸起來也是和原本的布面手感相同。

眼淚很想湧出來,卻被我吞下去了。不想當著她的面哭,沒有為什麼。

這天夜裏,我睡得很好,不光因為乾爽的被褥,還有心裏流淌的溫暖,比暖烘烘的床鋪更讓人踏實。等我有錢了,還是回到這裏吧。

第二天一早,不等蘇秀娟叫我,自己就醒來了。

卧室的門緊閉着,也擋不住從門縫兒里鑽進來的穌香。聞起來,應該是茄盒吧。如果配上酸甜的鹹菜,肯定更美好。

趕緊起床刷牙洗臉,蘇秀娟炸完全部茄子的時候,我也盛好了兩碗白粥,等在餐桌前了。

心滿意足的吃了早餐,我們帶着香燭祭品,打車往公墓區趕去。

這是我倆第一次相伴掃墓。以前,或者是三個人,或者是各自單獨行動,組合雖有不同,但從沒兩人同行。

我總覺得她對不起我,以前連多說一句話都是不肯的。去年要不是陶安陪着,我肯定燒張紙就走,絕不單獨相處。

去年……想到去年的偶遇,心裏早就沒了鄙視、噁心、厭惡之類的情緒。那件事情雖然才過去一年,但好像是上輩子的夢境。想起來確實會不舒服,但已經沒什麼大影響。也許再次遇見,我也會淡淡走過去,當作沒看見。

我本該恨他,卻連恨都不想給予了。他,什麼都不配。

蘇秀娟還是像往常一樣,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不過,今年她好像格外開心,尤其在談到我的婚姻和現狀時,笑容綻放的花兒一樣。只在說到自己時,頓了頓話鋒,沒有繼續下去。

不到傍晚,我們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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