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古怪的孤寡老頭
那個溫駝子和爺爺原先還是挺熟識的人。這個人我倒是有點映象。
溫駝子是方圓出了名的孤寡老人,個子矮小,人也顯得拘謹猥褻,背上隆起的一個包裹樣的東西成了他的標誌。他在方圓地界上比一般的人出名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他背上隆起了那個包裹樣的東西,於是得名溫駝子。另一個讓他出名的原因是因為他是方圓十幾里地界上唯一養了一頭種豬的人。
記得我小的時候,院子裏幾戶人家養有母豬,時不時地就會看見溫駝子趕着那頭體形健壯彪悍的種豬來給這幾家的母豬配種。那陣子,就是我們這些尚且不大懂事的小孩子,也隱約覺得溫駝子乾的這種營生是不怎麼體面的。
只有爺爺,每回溫駝子趕着種豬從我們家的院壩里經過時,他就會招呼溫駝子,叫他完事了過來坐坐。溫駝子也不推辭,完了事果然就會在我們家的院壩里坐一陣子,把種豬栓在院壩中央的那棵老桂花樹下。爺爺還會讓父親給溫駝子泡一杯茶,然後拿出一捆葉子煙讓溫駝子邊裹邊抽。
爺爺其實是不抽葉子煙的,但是他的房間裏卻總是預備着這種貨色。
溫駝子總是邊和爺爺胡亂地聊上一陣子,邊一雙手不停着地裹着葉子煙,嘴上當然也不閑着,拇指粗的葉子煙在他的嘴上燃得熊熊的。
其實爺爺跟溫駝子兩人有時說的是男女間的怪話,兩個人小着聲音說話,笑得壞兮兮的,而且似乎還要刻意背着我這個小孩子。
說上一陣子話,溫駝子朝腳下的泥巴地上吐了一大灘葉子煙口水,坐的長高板凳上也裹了十幾支拇指粗細的葉子煙,都揣兜里,然後跟爺爺告辭,吆喝上種豬,心滿意足地回家……
我一直有點納悶,按說溫駝子跟我爺爺是兩個完全不搭調的人。我爺爺是一個極其注重個人外在形象的人,我打小從來就沒有看見過他穿打過補丁的衣服,而且始終穿的是皂青色的中式對襟衫,就連衣服扣子也是布扣子。對襟衫罩在他挺拔修長身上,連褶皺都沒有。頭髮更是梳得整整齊齊地朝腦後順着,手裏隨時隨地拿着那把拂塵,是很有作派的一個人。我弄不明白的是爺爺對溫駝子怎麼就會顯得格外的熱情?這還真是一件比較蹊蹺的事情。
而更讓我感到費解的是,像溫駝子這麼一個一輩子遭人白眼的孤寡殘疾老頭,汪矮子犯得着沖他用上這麼卑鄙下作的手段嗎?
當時的我不光對汪矮子的人品感到噁心,對自己的人品也有了懷疑。
“像溫駝子這種無兒無女,又有殘疾的人,政府怎麼就不把他弄到幸福院裏去頤養天年?他是完全夠這個條件和資格的!”我說。
汪矮子卻說:“你也提這個事情……你不提這個事情還好點,一提這個事情老子就來氣。就這個事情,包書記都朝我們拍過四回桌子了,還日媽倒娘地罵,抱怨我們沒有把工作做到前面。可是包書記是去年才從別的鎮上調過來的,具體情況他曉得個屁!這個溫駝子跟一般的孤寡老人是不一樣的。別的孤寡老人是巴不得政府把他們弄進幸福院去享共產黨的清福。可是這個老不死的,隨便你怎麼給他做工作,他就是要死守着他的那兩間破瓦房不挪窩。有一回民政的蔡孃通過他們溫家本姓的人,強行把他送幸福院去,結果,這老東西就像越獄犯一樣,又逃出來了,還是死守着他的那兩間破瓦房不挪窩。這下倒好,當上數一數二的釘子戶了。說到他老子就來氣,這個老不死的……”
汪矮子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爍着縷縷惡狠狠的凶光,看情形,現在的溫駝子的確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我笑道:“你汪主任的腦殼打轉轉的速度在我們鎮上也是數一數二的,這回還拿給個孤寡老頭給僵住了。”
汪矮子苦笑道:“我的腦殼轉得再快,遇上這麼個蠻刀都砍不進的犟拐拐,有啥辦法?沒辦法!只有用這種見不得人的下下策了。”
我又說:“據我估計,像溫駝子這種孤苦伶仃了一輩子的人,你的這種手段可能根本不奏效。”
汪矮子說:“我也知道不一定奏效,但是也得試一試。不行又想別的招……”
我開玩笑說:“乾脆買包耗子葯讓人偷偷放他飯鍋里算了,既簡單又省事,還一了百了。”
汪矮子瞪了我一眼,說:“你去?”
我呵呵地笑。汪矮子又說:“更他媽喜劇的是,前不久,這溫駝子還跟海外扯上關係了。”
我立刻好奇地說:“哦?他還有這背景了?”
“這個信息也是前天才知道的,鎮上正在專門核實這個事情。”
“該不是扯淡的吧?原先誰拿正眼瞧過溫駝子,這個時候,還冒出個海外關係了?乾脆說他有中南海的關係算了,看誰還敢去動他的那兩間破瓦房,呵呵……對了,他不是姓溫嗎?溫總理也姓溫呢,莫非……”我又呵呵地笑。
汪矮子卻朝我說道:“老子這陣子沒心情跟你扯雞巴蛋!先做正事。”說著就率先走出辦公室。
“你也和我們一道去?”我跟在汪矮子後邊問。
“我去做什麼?丟人現眼啊?萬一被人撞見是我這個拆遷辦的主任親自帶着你們干這種見不得天日的事情,傳出去了政府的臉面還要不要?”
“這麼說讓我們幹這種事是政府的意思咯?”
“你他媽的廢話可真雞巴多!不該你過問的你也問?操!”汪矮子朝我罵道。
我突然覺得汪矮子委派我去乾的這件事情不光不枯燥乏味,反而還有點懸念了……
汪矮子是用他的那輛奧迪A6把我們送到溫家老院子的。
盜墓派的小嘍啰坐汪矮子的副駕駛,我和兩個癮君子以及那個陌生人擠在後排座上。
三個愣頭青小子始終一言不發,眼神陰森森的有些閃爍不定。我突然感覺自己挨着的這三個傢伙,就像三條冷冰冰的毒蛇似的,在黑暗中吐着陰毒的芯子……
我臨上汪矮子的奧迪A6,看了看夜晚的天空,還真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是個殺人放火的好天氣啊!
溫家老院子處在回龍鎮最最偏僻的一個旮旯里。原先的那個地方,只有一條狹窄彎曲的機耕小道和外界相連着,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包糟,黃泥巴的路面,連碎石也沒有鋪一層,老百姓的出行成了和外界取得聯繫和溝通的最大障礙。
後來……
也就是一兩年前,整個回龍鎮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原先提的“要想富先修路”的口號,在這樣的巨大變革面前已經顯得很落後了。在土地經濟時代,一條條寬闊筆直的高規格公路朝着偏僻的鄉村裡延伸。公路延伸到那兒,那兒的農田和村莊就立馬消失。農田和鄉村置換出的是一幢幢挺立的電梯公寓,一棟棟精緻的別墅樓群。
而一直被隱沒在旮旯里的溫家老院子,被這股大潮頃刻摧毀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溫家老院子是一個典型的由本姓家族聚居在一起的院落。儘管它所在的地理位置在整個回龍鎮是最偏僻的。但是,這個有着幾百年歷史的老院子卻是由精美的老式建群構成的。我小的時候跟着我爺爺到老院子裏去玩過,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祭祀的祠堂和唱戲的戲檯子。若是一般的人家,當初是絕對修不起這樣的院落的。
而讓人奇特的倒不是院子本身,而是這麼大的一個院落,卻圍繞着七座古墳丘修建的,在風水學上,這或許是犯了什麼忌諱。
我對風水學沒有興趣,也不懂,更不大信。可是我的爺爺現在充當的是風水先生的角色。原先鄉里的人修房造屋都要請爺爺去看地基,用羅盤調整房屋的方位,然後要了修房子的主人的生辰八字,回家裏推演挖基礎上房梁的吉日良辰,最後寫成一個期單給修房子的人家送過去,修房子的主人就會封個紅包給爺爺,紅包的輕薄都是看主人家的心意,爺爺並不計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