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裏的柏拉圖——柳振國番外

李媛進校的時候很瘦，感覺是個營養不良的孩子，就像柳程母親剛離開的那段時間。我不會做飯，他也不好好吃飯，整個人就那樣消瘦下去。我看見她就莫名的會想起已經過去的那段黑暗時光，總是想讓她多吃一些，談話好像也經常終止於吃飯。

她很聽話，不讓她吃泡麵就真的沒有再吃過，至少辦公室里再也沒有聞到過那種讓人心酸的味道。

從沒想過有人能和我一樣這麼悲慘，大年三十還在學校里遊盪，她碰到我時一臉驚詫，若不是被我盯着，可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溜走，我內心矛盾。但作為老師的職責還是迫使我去問她，怎麼不過年回家。

她低着頭支支吾吾，是有難言之隱。

喜歡吃餃子么？我知道這麼問她，她會覺得局促不安，但讓這個孩子年三十的一個人在寢室可憐，叫去家裏吃一頓餃子，也沒什麼大不了。

柳程早就放假回來了，這些天我很忙也沒顧上理他。剛才他打電話告訴我餃子餡兒弄的差不多了，等我回去包。我算着數量是夠吃的，便告訴李媛去收拾收拾，我去辦公室處理完手裏的事情就帶她去我家。

我想着是女孩子么，過年了總該穿穿新衣服，柳程那臭小子現在都越來越會收拾自己了，但她沒有。剛才和我分開的時候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只不過手裏多了一個包，她一直拎書的那個，邊緣已經有些磨損了。

我沒再開口，知道她一直都挺節省的，這種事還是不要敞開了說，也不是我應該關心的事。

打車到我家不遠，她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低着頭不停的摳着提包的拉鎖，偶爾換個姿勢，也是很輕微的。

她年齡比柳程大一些，進家的時候柳程有些不好意思的去屋裏加套了睡衣，穿着棉毛衫在屋裏跑總是不禮貌的。

有她的幫忙，餃子進鍋很快。我們兩個大男人雖然是會包的。但捏出來的餃子到底不如女孩子心靈手巧，尤其是帶着花紋的魚餃子，李媛捏了不少，柳程沒說話端着餃子去煮了，只有我知道他心裏怎麼想的。

這種花紋，家裏只有他媽會包，他小時候過年，幾歲就吃幾個魚餃子，他媽離開后，就再也沒吃過。

我本來以為他會不高興的，卻沒想到他將所有的魚餃子都挑着吃光了。

李媛從進我家門到吃完飯滿共說了不到五句話，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她着急回宿舍，怕太晚了不好打車，我突然就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這般晚的讓她自己一個人回去，不太放心。

柳程倒是熱情，說了句你可以多看一會兒，我和我爸睡覺還早，晚上我要出去和同學玩，到時候順便送你過去，今天寢室關大門么？

李媛搖搖頭說宿舍門是刷卡的，什麼時候回去都行。

我看著兒子儼然一副大小伙兒的樣子，挺欣慰的。

寒假過完，開學的時候有一些可接可不接的私活，幫一個公司的產品課件潤色，之前就找過我，給的錢不少，任務也不重，但我向來不喜歡搞這種噱頭，拒絕好幾次了，這一次同樣想要拒絕的時候突然就想起她來，也沒問她的意見就同意了，她好像從來都不會拒絕我。

給她創收的事情我做上了癮，一個學期沒讓她斷過任務，錢應該也賺了不少，除了日常開銷，可能還有結餘，買點好看衣服什麼的一定夠了。

快到五一，院裏的招生計劃下來了，我又被壓了一個名額，無奈只能接受，研究生來複試那天，李媛來了我辦公室，詢問了一下是學弟還是學妹，我告訴她是個小男生，她居然笑了。

我想着招個男生也對，總得給年輕人創造點機會，研究生談談戀愛也沒什麼不對。

李媛工作認真，做的東西那邊公司很滿意，便打算繼續將下一步的項目資料給她，讓她繼續做更新升級版本的內容，我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她非要請我去吃飯。

我推脫不來，便帶着她和正好來複試的學弟一起去吃飯，當然是不必她買單的，她又被弄的特別不好意思，尷尬的僵在那裏。從某種意義上說，李媛學術方面確實很強，但是人際關係上就薄弱多了，和我很像，不喜歡搞那些虛的。

快暑假的時候，我問過她的想法，年輕人么，不必上班的時候都選擇出去旅行的，柳程就不讓我操心他的去處，結果她告訴我，會繼續工作，賺錢。

既然這是她的決定，我也就又幫她多聯繫了一些類似的工作，她忙碌起來就沒概念，很多分明一周做完的任務量一天就能完成，還不出差錯，只是吃飯什麼的就全都打亂了。

我暑假正好也在為新的研究項目做準備，便每天督促她和我一起去吃飯，在教工食堂里她特別不適應，吃飯的時候幾乎要把臉埋在碗裏，我告訴她這裏學生也是可以來吃的，你不必這樣，她才特別怯生生的說了一句，只是怕別人會說對老師你不好的話。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她這樣一提點，我倒是覺得有些不太對了。說起來也是，我一個單身老男人，帶着個單身女學生，不說別人會不會說我，對她總歸是有影響的。

我開始刻意避諱和她單獨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這種情況在研一新生來了之後得到了緩解，新來的小男生很積極，但凡是他學姐在我辦公室的時候，他一定也是在的。

李媛忙了整整一年，我也不知道她為何要賺錢，看起來她的生活水平也沒有任何提高，只能說，人和人對財產的態度是不同的。

李媛研三的時候我去了一趟新加坡，和新加坡的幾所大學都牽了線，有幾位老師希望能有交換生去他們學校學習，同時也希望我接受他們的學生來中國學習深造，我回來后將這個消息告訴李媛，派她出去我是一點兒都不擔心的，沒想到她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那態度，真的是一點兒商量餘地都沒有。既然是她的選擇，我也沒必要強迫，送了她師弟出去，小夥子在新加坡一呆就上癮了，頗有一副不想回來的架勢。

李媛快畢業的時候我問過她想做什麼工作，可以幫忙推薦，她想都不想的就問我能不能留校，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天真的孩子，留校不是不可能，但是說實話沒有疏通過關係的學生很難留下來，這和是不是優秀完全無關，社會風氣便是如此。

她開始迫切的希望留下來，不止一次的向我開口提及這個要求，想來這三年她從來也沒要求過什麼，我心一軟就想幫她去問一問。

也算運氣好，就在這一年，新加坡的幾位老師決定和我聯手合作帶學生，將交換生繼續下去，這是能給學院帶來福利的好事情，院長對此非常重視，我在這個時間提出了李媛留校的事，院長雖然看起來有些勉強，卻出我意料的答應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自己手裏每年是有兩個指標留校的，其中一個就讓給了我，代價是我每年要多帶一個學生，出去交換的交換生，其中一個必須是他的學生。

學術上的黑，不提也罷。

李媛得知能留校的時候哭了，我那天正在給一些文件簽字，她一直在我辦公室沒出去，我看向她的時候已經哭成了淚人，我知道她激動，可是也不至於這般，想找紙巾安慰她，她卻將我辦公室門關了。

我找到餐巾紙的時候，她從我身後抱住了我。

我頓時有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我想推開她，可是她特別堅持的不肯鬆手，滿是委屈的對我說了一句，柳老師，我不會給你造成任何麻煩的，你就讓我默默的喜歡你就好，求您了，就算知道了，也不要趕我走。

她說完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僵了很久，拿起電話打給院長。我想告訴他，李媛留校的名額換一個人吧。

可我突然就想到那年冬天，她穿着舊但是很乾凈的衣服，手裏拎着磨損的包站在我面前的樣子。本來以為我是沒有注意過的，她手指靈巧的捏出小魚餃子的模樣，讓我想起了久違的感覺，家的感覺。

雖然，那時候我一度以為，是錯覺。

李媛留下了，她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和另外兩個留校的研究生一起現在學生工作辦公室里幫忙，距離我辦公室不遠，那天她對我說了一些話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拍畢業照的時候她都沒有來找我合影，真的如她所說，她沒有給我造成任何麻煩，小心的避讓着我，連之前有的見面都少了，即便是不小心迎面碰到，她也是低着頭快速離開，不發一言。

雖然不是我自願的，可我的心裏，也好像藏了一個秘密。

再得到她消息的時候，是一個老師告訴我，說你之前的學生，就是那個叫李媛的，在外面租房子被房東打了，你知道么？我問她是什麼時候的事，她說已經快一個星期了，小李當時被打的還挺嚴重的，頭被那男人用手電砸破了，縫針了。

我問她小李現在來學校了么？她說應該是來了。團聖醫圾。

我在她前腳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就衝到了李媛的辦公室，她正在飲水機旁邊接水，頭上還繃著紗布，回頭看到我的瞬間一愣，然後就低下了頭。

你出來一下。我說。

我在辦公室等她，她一直沒來，我心裏一陣一陣的不舒服，就想再去找她的時候，她進來了，刻意將門開的很大，有來往的老師看見，她只肯站在門口的位置。

我讓她把門關上進來，她才照做。

不想問她頭是怎麼回事，直接撕了一張紙寫了地址給她，告訴她今天就將東西搬到我家去，租的房子不要住了，等找到新房子再說。

她一句話都沒說，拿着地址走了。

晚上我下班晚，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上樓看到門口樓梯上的東西，還有眼睛很亮，坐在一堆行李中正在玩手機的她，無奈的想罵自己，怎麼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她也真是，既然來了就不知道打個電話？

她站起來很不好意思的對我說，柳老師，打擾你了。

我一邊開門一邊問她頭是怎麼回事，其實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是在掩飾某種難以形容的尷尬。

房東喝多了鬧事。

她說的特別平靜，但我聽的心驚膽戰，一個女孩子自己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確實難以立足，反正我房子也夠住，柳程又不經常回來，暫時讓她住一段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