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番外
蒼老的手,拿着抹布,一點點的擦拭着紅木的大書桌。桌上的書籍有點凌亂，但是他並沒有將他們收拾整齊,而是擦過桌面后,又將書放回了原位，不仔細看的話,幾乎看不出位置改變過。
少爺一向不喜歡別人亂動他的書桌，因為只要整理過了他就找不到書了，所以一般他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隨意擺在桌上的，也方便尋找。但是這次少爺離家的時間有點長了,都快半年了,怎麼還不回來呢？
“咳咳！”他轉過頭咳嗽了幾聲,又認真的一遍一遍擦着書房的桌椅。
“爺爺，我來擦吧，您在旁邊休息就好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過來扶住老人，拿過他手中的抹布，想要幫忙。
“不用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年紀大了，我也不知道還能再幫少爺擦幾次桌子，你不要再搶爺爺的工作了。”老人固執的不肯讓出手裏的抹布，執意要自己完成工作。
“好吧，爺爺，那你累了要休息下。”少年一直在旁邊看着，防止他爺爺累着了。
“嗯，累了我就休息。”老人又忙碌起來了，“少爺這次出門的時間有點長啊，再不回來的話，我這個老頭子就要入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最後一面。”
“爺爺！”少年一聽自己爺爺又說這種喪氣話，有點不高興，“您會長命百歲的，跟少爺一樣，活很久很久，這樣您就可以一直跟着少爺了。”
“少爺那是上天保佑，我們哪能跟他比啊。我啊，也不指望長命百歲，就是想多活幾年，看着少爺成家，生幾個小小少爺。可是少爺的經歷實在是有點奇怪，他性子也越來越冷清了，唉~”老人為自己少爺可惜，多好的人啊，卻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好了，我們回去吧。”差不多打掃了一遍，老人就帶着孫子，鎖上大門出去了。
這是一座位於漢江邊的三進院子，表面看起來並不華麗，但是這裏面卻住着一個奇人，他幾十年保持着面容不改，年輕如初的樣子。當然因為這家主人的刻意低調，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此間的主人長年在外遊歷，很少歸家，房子就交給了原來家中的老僕管理。這位老僕幾十年前就已經被主人家燒掉賣身契，恢復了自由之身，但是這些年他仍然盡心儘力的照顧着這家主人的生活。
剛才出門的老人就是那位老僕，他經常會過來打掃下屋子，防止房子因為無人照看而荒廢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子女攔着，說不定他就真的自己搬到這裏來看家了。
“爺爺，您累不？要不我去叫輛馬車過來。”少年看自己爺爺走路很吃力，才走幾步就喘上了，就想叫個車子送爺爺回家去。
“不用了，到家才幾步路，我走得動。”
爺孫兩個慢慢的走着，突然老人停了下來，他直直的盯着前方。
“那是....那是......都大人！”老人看到前面一個年輕人的身影，突然激動起來，他使勁的揉了揉自己渾濁的眼睛，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一點。
“都大人？”雖然不太確定，但是他還是叫了。
那個正在前面走着的年輕人聽到有人叫他，便回過頭來。
“果然是都大人，我沒有看錯。”老人快走幾步，走到那人面前，仔仔細細的打量着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您，果然跟少爺一樣，一點都沒有改變。”
“你是.....海齡？”都敏俊從老人滄桑的面容上找到了一點熟悉的影子，有點不確定的問道。
“是！是！我是海齡，就是被你丟在樹林裏待了一晚上的海齡，都大人，還記得我，真是太好了。”老人，也就是海齡他很激動的說道，對於當年都敏俊將他獨自扔在樹林的事，他可是一直耿耿於懷的記着。
“嗯？”都敏俊聽海齡提起這事，還挺尷尬的，那時他喝醉了酒，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些什麼，“你這些年還好嗎？那場大火你沒事？”
“呵呵，我沒事。”海齡苦笑道，“我怎麼會有事啊，大火之前，我就離開了金府，少爺給我放了奴籍，還給了我身份，讓我娶了宋家的小姐。”
金方東在自己假死躲出去之前，先給海齡安排好了去路。因為海齡那時候喜歡上了宋家的小姐，那家雖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是也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一個僕人。金方東看海齡與那宋家的小姐已經兩情相悅了，就做主燒了海齡的賣身契，順便讓金媽媽認了海齡當乾兒子，這才促成了他們的好事。所以海齡一直很感激他家少爺，覺得少爺的恩情一輩子都還不完，鑒於他家少爺的特殊情況，他覺得自己還不完的恩情，可以讓自己的子女替自己繼續孝敬少爺，真是兩全其美，知道自己的後人會繼續照顧少爺，他就算死了，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唉，你躲過了大火，方東在大火以前也早早的走了，不然被燒死的話，這麼難看呢，他肯定不喜歡。”都敏俊有點感嘆，幾十年前也是在這裏，他遇到了朴成株和韓載錫，但他們卻告訴自己方東在大火之前就生病去世了，連個墓穴都沒有留下，一抔骨灰都撒到了漢江去了。這些年他一直在外面流浪，沿着漢江去了不少地方，一直走到了海邊，在那裏住了一陣才回來的。事實上他並不想回到這塊傷心之地，因為總覺得這塊沒有方東的土地格外冷清，沒想到才剛回來，就遇到了故人。
“嗯，少爺很幸運，不過他現在也不在，您是見不到他了。”海齡有點可惜，少爺以前可是一直念叨着都大人，雖然不是什麼好話，但是總是想念居多的，“都大人，回來就不走了嗎？少爺以前一直提到您，但是您怎麼不會來看一下呢？那個圓形的大怪物把您帶到哪裏去了。”
“我去養傷了。”都敏俊有點黯然，他也很後悔怎麼沒有早點回來，“回來卻找不到方東了。”
“少爺不在了啊，您當然找不到，連我都不知道他去哪了，說不定沿着漢江到更遠的地方去了。”海齡也很想知道少爺去哪裏了，也不知道少爺能不能在自己入土之前回來。
“啊，對了，都大人，少爺留了一件東西給您，您要不現在跟我回去拿吧。”海齡突然想到了什麼，便對都敏俊說道。
“快，小七，去叫個車子，我和都大人要回家去。”海齡吩咐自己的孫孫去找輛車來，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書給都大人了，那本書自己保存了五十多年了，本以為是沒有送出去的機會了，沒想到快死之前居然遇到了正主，那就乾脆物歸原主吧。
“方東的東西！”都敏俊一聽是金方東留給他的，他馬上就精神了，“不用叫車了，我馬上過去，海齡，你家在哪？”
“嗯？”海齡一頭霧水，直覺的回道，“往這邊走，再過三條街，那個路口......啊！”
海齡的驚叫還沒有出口，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離家不遠的路口了。哭瞎，都大人，你體諒下他這個老人的心臟吧，他現在可不是以前的小年輕了，隨便扔在樹林裏沒關係，他現在一把老骨頭可經不住折騰了。
“是這家嗎？”都敏俊指着門口掛着海府牌子的那家問道，姓海的人家可不多，都敏俊基本已經確定了。
“是。”海齡拍拍胸脯，安撫下自己可憐的心跳，帶着都敏俊走進家裏。
“就是這本書。”海齡從一個柜子裏拿出一個木盒，裏面是一本薄薄的書冊，“這是少爺當年親手寫的，說要送給你，但是您去了江陵后卻沒有回來，少爺一生氣就讓我燒了。”
“因為少爺之前為這本書花了不少心思，我想着對您總是有點用的，就私自留下了。這麼多年了，我本以為您大概不會回來了，這個秘密我也要帶到棺材裏去了，不想今天卻遇到了您，看來真是天意啊。請您一定要收好，不要辜負了我們少爺的一片心意。”
“謝謝！”都敏俊鄭重的接過海齡遞給他的書籍，他顫抖的摸上書籍的封面。這也許是方東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他一定會保管好的。
“都大人，您最近會離開嗎？如果不走的話，就多去漢江邊看看我們少爺吧，他一個人在那裏挺孤單的，要是我走了，就更加沒有人記着他了。”海齡對都敏俊懇求道，雖然自己少爺沒說，但是海齡是知道他的孤單的。都大人這麼些年看起來也是青春不改的樣子，應該跟少爺一樣，都是奇人異士，這樣兩人大概會有共同語言的，自己死了以後，少爺也有人照顧了，他總算放心了。
“好的，我一定會多去陪他的，你放心。”都敏俊道，他是後悔這些年自己流浪在外，都不知道方東一個人在這裏孤單，他決定今後再也不離開京都了，就在這裏陪着方東。
“都大人，我帶您認識下我的家人吧，說不定以後還會有接觸的機會，也免得他們衝撞了您。”海齡說道，自家人和都大人都要陪着少爺的話，總是免不了要接觸的，海齡就想讓家人過來見見都敏俊。
“不要了，我先走了，你保重吧。”都敏俊拍了拍海齡的肩膀，走了出去。
“等等，都大人.....”海齡追出院子，但是哪裏還找得到都敏俊的影子，瞬移這種高大上的玩意兒，海齡表示自己真的不太適應，來無影去無蹤的，真是太神奇了。
三月後，海齡重病，金方東接到消息，匆匆趕來，卻是無力回天了，只見到海齡最後一面。
“海齡，不要離開我，我就剩下你一個親人了，求你不要離開我！”金方東握着海齡乾枯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希望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可以轉移一點給海齡，但是終究還是徒勞，他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海齡一點點的虛弱下去，再沒有聲息。
海齡慢慢的閉了眼睛，但其實他走的相當安心，因為他的少爺，終於等到了那個人，他相信他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會相伴一生到老的。
參加完海齡的葬禮之後，金方東回到了他的江邊小屋。他覺得自己大概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冷清寂寞，但是他開始享受這種感覺。一年，兩年，十年，百年，他看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周圍的人一點點老去死去，海家的人也換了一代又一代，自己卻還在原地從不改變，這種感覺有時候讓他崩潰，但是總有股莫名的信念支撐着他，使他能夠堅持下去。
金方東並不知道就在他的對岸，不遠處，住着的是他等待一生的伴侶。但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搞笑，如此近的距離，他們卻從沒有遇見，只靜靜等待着四百年後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