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苦難時光
丁峰說完,自己就先跳了下去。
村裏有河有水庫,絕大多數的孩子都會游泳,丁峰也會,雖然技術沒有丁勝男那麼好,但勉強能應付,她奮力向正在往下沉去的程愷遊了過去。
落水的人意識當然是模糊的,處於絕境中的人,會回歸到動物最原始的狀態,程愷灌了幾口水之後,腦海中也只有了一個念頭,就是求生。
丁峰雖然會游泳,但卻不會救人,她一個猛子向下扎去,伸手去拉程愷的時候,程愷僅有的一點點意識感覺到了旁邊有人存在,程愷用盡全力,一把抓住了丁峰。
他自然不知道他抓住的是丁峰,他只知道她要抓住身邊出現的這個物體,此時就算給他一根木頭或者一根稻草,他也一樣會牢牢地抓住不放,因為求生的本能。
丁峰本來就體弱,被程愷一把摟住之後,頓時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往下沉去,她拚命地想浮上來,但手被程愷死命鉗住,根本動彈不得!
兩人就這樣慢慢地往下沉去,丁峰想向岸上的丁勝男求救,嘴一張開,水就灌進了她的嘴裏,她的意識一下子也開始模糊起來。
壩上的丁勝男看着水裏發生的一切,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只是因為心裏的恨意要將程愷推下水,但真沒想過要人命,現在看着姐姐和程愷一起往下墜去,她有些慌了起來。
她意識到如果她不幫忙,水裏的兩個人真的會死。
她撲通一聲跳了下去,向程愷她們遊了過去。她的游泳技術,就算是和同年齡的男孩子相比也不遜色,很快就游到了程愷他們下沉的地方。
入水之後,她並沒有讓那兩個溺水的人有抓她的機會,她一把扯住了丁峰的頭髮,然後拚命向岸邊游去。
如果在陸地上,她自然是不可能拖得動兩個人的重量,但在水裏不一樣,藉助水的浮力,再加上她拼盡全力的划水,終於將那兩個人拖到了岸邊。
丁峰只是虛弱,並沒有昏迷。姐妹倆將奄奄一息的程愷弄上岸,看着程愷蒼白的臉,丁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你哭啥子?他又沒死。”丁勝男沒好氣地說。
“怎麼沒死,都沒氣兒了。我們闖大禍了。”丁峰哭着說。
“誰說沒氣兒就死了?他是被水灌昏了,真沒出息,一個男生竟然不會游水,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耗子養兒打地洞,郭猴子那樣的王八蛋養的兒子也是慫貨。”
丁勝男說著,啪啪抽了程愷幾個大嘴巴子。程愷昏迷之中,自然全無反應。
“來,幫忙,咱給他提起來。”丁勝男對還在哭的丁峰說。
“弄啥?”丁峰不解。
“倒水唄,還能弄啥?”丁勝男說。
“成么?”丁峰說。
“不成也得試試,總不能就讓他這樣死掉吧?”丁勝男說。
丁峰沒有辦法,只好配合丁勝男。兩人一人提一隻腿,把程愷給倒提起來,無奈程愷實在太重,兩人只好彎腰將程愷的腿扛在肩膀上,藉助肩膀力量這才將程愷免強倒立起來。
這樣的方法自然是不科學的,好在也有些效果,程愷的肚子裏發出一陣輕微的響聲,水從程愷的嘴裏流了出來。
多年後丁勝男向程愷描述這一施救過程時,程愷總是感覺背上發涼,他批評這樣的施救方式是無知的、愚蠢的、缺乏常識的施救。但丁勝男不以為然,她說如果不是這種無知的愚蠢的施救,程愷早就成了水庫里的孤魂了。
水倒出后,程愷並沒有馬上醒來。
“老師說過,要按胸口來着。”丁峰說。
“老師還說嘴對嘴親嘴喘氣呢,他是咱們的大仇人的兒子,咱能和他親嘴兒么?”丁勝男說。
“那不是親嘴兒,那是人工呼吸!老師說的。”丁峰說。
“去他的人工呼吸,嘴對嘴那不是親嘴兒是幹嘛?我才不要和他親嘴呢,要親你來。”丁勝男說。
丁峰蒼白的臉有了些紅暈,“我才不呢。”
“那不就得了?我有辦法。”
就在丁峰納悶她有什麼辦法的時候,丁勝男已經一隻腳踩上了程愷的的胸前,用力地踩了兩腳!
丁峰驚得目瞪口呆,就在她要喝止的時候,程愷嘴唇又溢出一口水,然後發出輕微的呻吟聲。
程愷醒了!
丁峰這才鬆了口氣,總算是沒死人。
丁勝男站了起來,“走吧,天快黑了,咱回家吧。”
“那他呢?”丁峰指着程愷說。
“他又沒死,管他幹嘛?”丁勝男說。
“可是……”
“可是啥?咱們救了他,難道還要把他抬回去不成?咱能抬得動么?”丁勝男說。
“明明是你……”
“姐,你是不是被水嗆糊塗了?我什麼我?我救了他難道還有錯?”丁勝男說。
兩人正在說著,聽到有人在喊程愷的名字,來人正是村主任郭猴子。
丁峰揮了揮手,向郭猴子招呼:“程愷在這兒呢。”
郭猴子沖了過來,抱起了程愷。
“愷子,你咋了?怎麼濕淋淋的?”郭猴子一臉的緊張,不是對親人遇險的擔憂,是那種犯了錯的緊張。
他對程愷負的不是父親的監管責任,而是員工對僱主的責任,所以他很緊張,要是程愷出什麼事,他知道程愷的親身父親肯定不會放過他。
“我沒事。”程愷虛弱地說。
“我一向不許你下水的,你怎麼不聽話……”
說到這裏,郭猴子忽然打住,看了看丁峰和丁勝男,一臉的猜疑。
“看什麼看?他落水關我們什麼事?”丁勝男說。
此時的丁勝男雖然強悍,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心理素質還不至於強到可以掩蓋真相的地步,這欲蓋彌彰的說法,讓郭猴子更加懷疑。
“你個死娃子,是不是你們害得愷子落水?”郭猴子說。
“你放屁!”丁勝男脆生生地直接罵道。
“還敢罵我?看我打死你!”
郭猴子說著就過來要抽丁勝男的耳光,丁峰一把抱住了郭猴子的腿,“是我……”
“是你?你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算了,現在你也不用說了,回你家去,當著你爹媽的面兒說清楚!這麼沒教養的孩子,再不管管,這都要上房揭瓦了!”郭猴子說。
“阿爸,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進水裏的。”程愷發話了。
聽到這話,丁勝男心裏有異樣的感覺,明明是自己推他下去的,他為什麼要這樣說?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腦子進水了?
“聽到沒,他自己也說了,是他自己摔到水庫里的,是我們救了他,你竟然還不識好歹要打我,你個老畜生!”丁勝男罵道。
‘老畜生’一詞讓郭猴子愣了一愣,他是村主任,平時村裡不管老小都尊稱他一聲‘郭村長’,‘老畜生’這樣的稱呼,還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聽到。
最要命的是,這樣的稱呼還是從一個女孩的嘴裏罵出來的。
郭猴子又揚起手要打人,丁勝男拉着丁峰跑了。
郭猴子沒法子,只好迴轉身抱起程愷,也向村裡走去。
天終於暗了下來,今晚沒有月色,田野更加昏暗,遠處的山林里,傳來幾聲夜鳥的叫聲。
回到家裏,阿媽干農活還沒有回來,兩姐妹溜回自己的房裏,把濕透的衣褲換了下來,悄悄拿到屋外晾了起來,然後開始合作做簡單的晚飯。
菜是一鍋加了少許豬油的土豆,外加一些自己種在小米地里的白菜,然後就是很大的一鍋米飯。楊桂芳在地里勞作,做體力活的人飯量必須要大,不然沒勁兒,兩姐妹也正在長身體的時候,飯量自然也不小,加上家裏極少有葷菜,更要吃得許多,這才能補充足夠的能量。
楊桂芳終於回來,洗手之後,就可以開飯了。
這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時光。姐妹倆合力將小飯桌搬到丁柱的病床前,這樣丁柱就可以自己夾菜,雖然只有一個菜,但都吃得很香,丁柱看着自己兩個寶貝女兒一天天長大,感覺生活就有了希望。
這也是丁勝男最乖的時候,她不管在外有多野,在爸爸面前,她總是一副溫順的樣子,久病成魔,丁柱以前鐵打一樣的漢子,自從殘廢後天天卧病在床,脾氣難免也變得暴躁起來,總是會莫名其妙的發火,不管丁柱如何不講理,如何責罵,丁勝男從不頂嘴,也不哭,只是在丁柱罵累之後給他捏毛巾擦臉,然後脆生生地說一聲:“阿爸,我知道你最疼我,你罵我的時候,你自己也可難過了,所以最後還是我贏了。”
每當這時,石柱就會扯被子掩上臉假裝不理丁勝男,每次他重新把被子放下的時候,丁勝男總是看到阿爸的眼眶紅紅的。
當苦難成為習慣的時候,苦難給人帶來的傷害就會越來越弱,最後只會讓承受者變得更加堅強。多年後丁勝男住在自己奢華的大別墅里回憶起這些時光,嘴角還是會微微上揚,吃遍都市所有美食的丁勝男,卻一直懷念家裏那隻加了少許油鹽的白菜燉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