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誰的責任

第一二七章 誰的責任

陰雨綿綿,秋意漸涼,快進入十月份的京城已是寒氣漫漫。

在這煙雨蒙蒙之中,離着紫禁城不遠有座氣派非凡的宅子,從那足足佔了半條街的院牆外看,其間亭台樓閣此起彼伏,連綿宛轉,更有一排排四季常青的樹木相映其中,風景如畫。

朱漆的大門上兀自凸起縱九橫九共八十一顆大銅釘,盡展主家富貴至極的威嚴之氣,門前一對一人多高的大石獅子威風凜凜,但奇怪的是朱漆大門的門楹上卻是空無一字,不知這是哪路聖賢在此。

不過任何人只要一看那八十一顆大銅釘便會立刻掉頭離開,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橫九縱九,皇家的規格。

沒錯,這裏就是名聞天下的豹房,當今正德皇帝的別宮。

此時的豹房門外,一名身着縱一品大紅官服的官員正挺直腰板跪在台階下,細雨蒙蒙,大紅的官服經雨水所浸,已成暗紅,。

他就是內閣次輔楊廷和,他削瘦筆直的身軀在瑟瑟發抖,臉也是一片慘白,但他還是這麼跪着。

朱漆大門緩緩開啟,楊廷和心中一喜,趕忙伏地而拜。

一顏面無須,卻是老態龍鐘的老者從門后探出頭來,見到台階下的人時,搖搖頭,嘆息着走了出來,只見着老者一襲醬紫色服飾,一看便知他是名太監,而且身份還不低,他就是大明二十四監里最具權力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兼東廠提督李榮。

李榮此時已過七旬,一名小太監撐着傘攙着他慢步來到揚廷和邊上。

“楊大人,別拜了。是老夫。去。扶閣老起來”李榮指示小太監去攙楊閣老。

楊廷和聞言抬頭一看,隨即又側過身體往李榮身後張望,一臉的期待,但又一次的讓他失望,那個年輕而又任性的皇帝還是沒有出現,他沒有起身,推了一把那要上來扶他的小太監。

楊廷和依然如故地直着腰,“李公公。皇上到底何時召我進去?”

李榮擺擺手示意小太監離開,他親自撐着傘擋在了楊廷和的頭頂上,又從袖口中取出手帕,動作有些遲緩,慢慢地彎下腰,輕輕的替楊廷和擦去臉上的水漬。

李榮道,“楊閣老,你這又是何苦呢,皇上不會見你的,回去吧”

皇上當然不會見他。因為早在十多天以前皇帝便已經便服出行江南了,至於那什麼寧王的上書。正德壓根就不知道,好在是中國幾千年的君主統治時代在大明朝這已經發展到了極至,各部文武各司其職,政治思想工作穩如泰山一般,這個皇帝在不在朝那一點也不影響時局,一律政務內閣都有權力全權處理。

楊廷和很是固執,讀書人嘛,氣節和原則勝過性命,他聞聽李公公還是這說辭,便把頭一偏,表現出一種誓不罷休的樣子,“那就請李公公轉告皇上,臣一日見不到皇上,就天天在此跪等”

李榮見他鐵了心,又是一聲嘆息,李榮在宮裏混了一輩子,着實見過不少敢於直言面君的耿直之官,這楊閣老就是其中一位,他也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但又沒辦法明說。

其實早在十天前,當他接到內閣傳來的關於寧王請求恢復王府衛隊的摺子時,他也是吃了一驚,但更讓他吃驚的是這摺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寧王是在明修棧道,而內閣竟然准了,這下可把個老李榮給嚇壞了,於是他便想去內閣問問情況,但還沒出門,那當朝紅人,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江彬卻將突然來訪,說是要送份大禮。

等江彬離開后,李榮這才明白,原來江彬早就和寧王串通好了,指不定暗地裏收了寧王多少錢財。

江彬的這份大禮有兩樣東西,一是黃金五百兩,另一樣是張吏部的候選名單,原來,自從安慶府營軍張耙子橫死之後,從京城到地方竟然誰都沒有人去過問,也沒人敢去過問,因為整件宿松剿匪的戰事完全是由皇帝親自指派,結果卻是勞師無功,朝野上下都是心照不宣,誰也不會傻到去看皇上的笑話,所以張耙子一死,此事便石沉大海,無人問津。

但是身為一府將軍,這可是個要職,常言說軍中不可一日無主,任誰去接替張耙子的職位這當然不能不考慮。

大明朝軍政分家,正常情況下,這種補缺都是由兵部擬個候補名單,當然了,選誰一看名單便知道,名字排在頭一位是誰那就是誰了,其他的差不多就是一些陪襯,以示公允。

當江彬將這份名單給李榮時,李榮大吃一驚,那排在頭一位的竟然是自己哥哥家唯一的兒子李志,軍戶出身,還是託了李榮的福,在錦衣衛里謀了個百戶之職,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能出任地方,任一府最高軍事長官。

李榮無子,對這位侄子那可是寄以厚望,要真能出任安慶將軍,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是江彬在臨走時有意無意提示着,說什麼內閣有沒有送來寧王府的上書,聽說寧王最近對鄱陽湖水匪很是頭疼,正在積極協助當地官員想平息,這時候要是能恢復王府的衛隊,那定能使寧王事半功倍。

李榮明白了,這是來收買自己的,這他當然不能答應,但是江彬的另一句話卻讓他不寒而慄,江彬說李志現在還在錦衣衛任職,這升遷之事也不是那麼容易,得上下打點,還有最近京城裏有不少清流官員出言誹謗朝政,錦衣衛多次明查暗訪,有幾次竟然有官員敢公然指使家丁與錦衣衛大打出手,這不,前後半年的時間,北鎮撫司里已經損失了幾十名錦衣衛,李志年輕氣盛,遇事總喜歡沖在前面,保不齊哪天便以身殉職。這吏部的調令還是早一些下達才好。

李榮聽出來了。江彬這是在威脅他。其實以李榮現在的身份,要關照一下自己的侄子那就是一句話的事,可他是李榮,當年權勢遮天的大太監劉謹沒有除掉唯一對自己有威脅的李榮,就是因為劉謹太了解李榮了,李榮辦事循規蹈矩,膽小怕事,他沒必要死。

今天的李榮卻違心的做了一回。為了李家唯一的獨苗,他在寧王的那份上書上用了印,寧王府恢復王府衛隊的事板上釘釘,六百里加急馳往南昌。

此時的李榮面對一心為國的楊閣老,總感覺自己是個罪人。

“楊大人,寧王的上書皇上已經准了,你再怎麼折騰自己也改變不了,聽老夫一句,回府吧”李榮道。

李廷和一把拉住李榮的衣袖,“李公公。您老一向穩重,難道您沒聞出來這書里的血雨腥風?”

李榮搖遙頭。笑道,“楊大人,多慮了”他不敢多說,他知道自己不會說慌,更不會圓慌,便想抽手離開。

楊廷和見狀,忙拉得更緊,“李公公,皇上已經快一個月沒上朝了,寧王之事萬不能成,要不,要不您就讓我進去,若是皇上怪罪,我楊廷和一人承擔”

李榮馬上道,“楊大人,私闖別宮這可是死罪,老夫也沒這膽子給你開這個門,您還是請回吧,再說了,寧王之事是內閣擬的批複,你身為內閣次輔卻是另有他意,這叫什麼,僚屬失和,您知道,這種事皇上不樂意看到,聽老夫一句勸,回去”

楊廷和有些急了,“可這事首輔根本就是一言而決,楊某不同意”

李榮道,“這是你們內閣的事,老夫這個掌印說到底也是一擺設,內閣准了,老夫用印便是,好了,皇上快醒了,老夫得去跟前候着,你走吧”

楊廷和見此,也知求他無用,也知道此事也不是他一人之力便能挽回的,還得想其他的辦法。

細雨朦朧中,楊廷和無奈地一次次的看了幾眼朱紅大門,輾轉離去,但他並沒有放棄,他能想像得到寧王擁有軍隊後會發生些什麼,他得再努力。

南昌,寧王府。

在娘家逗留半月的雲霄自從得知父王與山匪湖霸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后,心中是萬分焦急,也想出面勸阻父王,想讓他迷途知返,但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這些天來她一直在考慮,今天終於開口了。

寧王一回府,雲宵便來找父王。

寧王正在後衙里讓下人除去身上的鎧甲,看得出來父王又外出打獵去了,當然是不是真的去打獵雲宵現在也說不清了。

“父王,女兒有話和您說”雲宵緩始一禮。

“妍兒呀,來來,自從你回娘家后,父王也沒時間多陪陪你,也是,這麼大一王府,事多而煩,坐吧,今天咱父女也坐下來好好談談心,聽下人說,你這些天一直都是愁眉不展的,有何煩心事就說與父王聽”卸下鎧甲,寧王揮揮手讓侍女出去,拉着雲宵在廳間桌邊坐着。

雲宵看了父王一眼,道,“父王,女兒這次回來,發現濟弟與之前大不一樣,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寧王一聽是說世子朱拱濟,不禁驚訝,“哦,他變了,哪裏變了?”

“這些日子女兒看過不少濟弟從作的詩賦,從他寫的詩句中能看得出來,他有理想,不想過這種碌碌無為的生活”

知子莫若父,對這個遊手好閒,十幾年如一日的和一幫子世家子弟在南昌城裏惹是生非,他能改,寧王不屑一笑,“他都能寫詩了?真是奇了呀,都寫了些什麼,拿來父王看看”

其實這不過是雲宵隨便一說,就朱拱濟先前寫的那葡萄詩,什麼一顆兩顆三四顆,這哪裏能算是詩文,整個一順口溜,但云宵的想法不再詩上,而是另有打算。

“女兒背幾句給您聽,嗯,男兒何不帶吳勾,收取關山五十洲,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父王,您聽聽,咱濟弟多有志氣”

當然了,這詩壓根就不是朱拱濟寫的,但云宵知道自己的父王從來就對詩詞經文之類的東西不聞不問,他哪裏知道這是前人詩句。

寧王還真沒聽過這詩,可他能聽出詩里的意思,哈哈一笑道,“萬戶候,哈哈,他是寧王府的世子,將來的寧王,竟然想做一候爺,哈哈,妍兒呀,這也叫有志向?”

雲宵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不一樣,濟弟這是在表露一種想法,他不甘於承祖上福碌,他想憑自己的努力”

寧王很是意外,哦了一聲,“是嗎?他人呢,叫過來,父王到要聽聽他想怎麼個努力法”

“您從小對他不是打是罵,動不動就王威大怒,濟弟和我說,他在您面前都不敢大聲說話,您這能問出來什麼”

“這是他自找的,不學無術,將來怎麼承襲王位”

雲宵跑過去替父王捏肩捶背,一幅乖乖女的樣子,“現在不是變了嗎,我這個當姐姐都替他高興,所以,所以……”

“所以怎麼了?”

“所以女兒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父王您能不能上書皇上,讓濟弟去京城”

“去京城幹什麼?”

“父王,這皇兄看即位以來,每年的東至節祭天大典上,他都會從皇族子弟中選一人主持大禮……”

寧王明白了,“你是說今年讓濟兒去,這,這選誰那是皇上的主意,父王哪能”

寧王雖然嘴上說得輕鬆,心裏卻也着實吃驚不小,女兒怎麼會這麼想。

雲宵笑道,“濟弟天天窩在這南昌城裏,連城門都不曾出去過,想不惹事生非都難,正好現在他變了,去京城皇上身邊歷練歷練不是更好嗎,皇兄這麼信任您,你一開口,皇上肯定同意,選哪支不是選”

“是他讓你來和我說的”

雲宵點點頭,她從父王的眼神中能看出來,父王一定會同意。

寧王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寧王府如果能有人主持皇家最高規格的祭禮,那寧王府在朝野上下的威信定能更上一層樓,以前他也想過,只是由於兒子實在不成氣,如果萬上到時候在京城裏出了丑,那可不是鬧着玩的,現在聽兒女這麼一說,便又把他的想法給勾了起來。

“那你去把他給父王找來,我看看他是不是這塊料”

雲宵咯咯直笑地跑了出去,自己這幾天的努力終於沒有白費,老天保佑濟弟已經把那幾本詩集給背下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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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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