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秀才
“取金創葯來。”
取了箭頭出來,那大夫也鬆了口氣,吩咐旁邊的女子遞上金創葯來。
“蔣大夫,”韓旭忍不住道:“請你用最好的金創葯才是。”
“哦?”那大夫迴轉頭來看了韓旭一眼,眼中滿是嘲諷之色。這人年紀還不到四十,生得面色白皙,頭上戴一頂方形黑色軟帽,下額留着幾縷長須,身上青色夾衫,看着十分儒雅,只是眼中譏諷之色叫人感覺十分的不舒服。
看了眼韓旭,蔣大夫道:“你們這些賊配軍也配用好創葯?隨意用些,止了血便是了。”
聽着這話,眾人都氣逆上涌,賀慶雲捏着拳頭就想上前,但看看蔣大夫的服色,卻又鬆開了拳頭,連臉上憤色也是少了不少。
高小三和楊國勇也是一樣,雖是氣憤,卻是連回嘴也不敢。
韓旭也是生氣,不過他在這時代屢次遇險,知道這時候民間的醫師良莠不齊,用的葯也是有明顯的區別,好的金創葯可以使人快速恢復,差的葯卻是毫無效果,只是安慰人心,甚至可能會有害。
這年頭遼東雖沒有雲南白藥這種聖物,不過民間想來也會有相當多的實用藥物,中醫差在理論,藥方和藥效經過大量的試驗,有效的會被留傳下來,只是有用和好用的實在太少。這蔣大夫能在軍堡中存身,想來不會是江湖騙子。
當下只得忍住氣,上前叉手道:“我這兄弟也是戰陣上搏殺受的這傷,還請大夫莫要辱人,有好葯也但請用上。”
蔣大夫臉上不悅之色更重,冷哼一聲道:“我這裏確有好葯,不過用得人蔘等物,一劑便得五六兩銀子,你們是不是用得起?再者說你們是賊配軍哪裏錯了,何談辱人?”
這人脾氣倒也強直,韓旭雖是軟語相求,他卻一句句的頂回來。
韓旭氣湧上來,沉聲道:“大夫你好生無理,我這兄弟也是與東虜廝殺受的傷,我等五人斬首十一級,殺的俱是東虜,若無我等,大夫能在這裏安居否?”
“呵呵,”蔣大夫冷笑兩聲,看着韓旭道:“我這裏每日看得無數流民自開原鐵嶺過來,饑寒交迫,每日俱有無數人死在荒郊野外,你等領軍餉的好漢,在開原被屠時卻在哪裏?再者戰守大事,自有朝廷和士大夫做主,哪輪着武夫和你這小兵說三道四。”
韓旭被他說的無語,高小三也過來,輕輕扯着他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韓旭只得閉口不語。好在這蔣大夫雖然無禮,用的葯也是細瓷小瓶中倒出來的,裝葯的器物精緻,想來葯也不差,用了葯之後,賀慶雷便沉沉睡去,大致是不礙了。
“他此後傷口會漸漸癒合,不過能不能活下來,得看他能不能熬過風疾。”
韓旭一聽便知這醫生還算內行,破傷風的潛伏期六到十日,象賀慶雷這樣的傷勢雖未引起腹部大面積壞死,但創口很深,破傷風的風險還在,熬過去便好,熬不過去在這年代,神仙也沒有辦法。
當下深深一揖,肅容道:“我等雖是小軍,卻也知大義道理,請大夫看我等日後表現便是。今日藥費,等斬首賞賜一下來,便來還給先生。”
“嗯。”
蔣大夫臉上有明顯的疲憊之色,不過聽了韓旭的話,眼神還是一亮,只是他這人輕易不誇讚人,更不提社會地位在底層的小兵,當下只輕輕一點頭,說道:“這人今晚宿在這裏,明日你們來搬他回去,藥費不必急,這點擔待我還是有的。”
眾人不便再留,齊齊一揖出來,待韓旭等人離開后,一直躲在暗影中的女孩子笑着道:“父親,看着姓韓的確實人還不錯,你用了好葯偏嘴巴不饒人,何苦來。”
蔣大夫冷哼一聲,說道:“聽說這人進了堡就讓了功勞給王大勇幾個,那王大勇是王文鼎的侄兒,王文鼎在薩爾滸一戰時率部先逃,什麼樣人?王家和遼陽張家,瀋陽的楊家,盧家那幾家過從甚密,這幾家平素都做什麼樣事?誰不知道!這姓韓的就算能戰,將來也未必是什麼好人,不過,看他言行還不錯,姑且再看看吧。”
……
韓旭四人雖不大放心,但賀慶雷已經沉沉睡去,也只得先按蔣大夫所說先行出來,待明日尋一副擔架再過來,將人抬回營房裏休養才是。
眾人一起折返,韓旭看看身邊三人,忍不住問道:“這蔣大夫好生厲害,不過我看你們有怕他的模樣,這是為何?”
楊國勇聞言扭頭,看了韓旭一眼,奇道:“怎地你看不出來么?”
高小三道:“蔣大夫身上穿着儒衫,頭上有四方平定巾,這是個秀才相公,咱們是什麼身份,怎敢與相公老爺爭執。再者說秀才相公就不是文曲星君,也是肚裏有文墨的人,俺們哪夠資格同他理論。只是韓頭兒你真是厲害,居然敢和秀才相公說長論短。”
賀慶雲悶聲道:“若真吵鬧廝打起來,人家一封書子可以直接遞給總兵,總兵若不軍法處治俺們,再一封信給監軍大老爺,到時俺們丟了性命也是有的……韓哥你以前做何營生,怎地連秀才也認不得?”
韓旭大汗,自己的歷史水平有限也罷了,穿越過來一路逃亡,那些秀才儒生也混在平民之中,看不出什麼身份,就算真有身份也早就坐馬車跑了,哪會和平民百姓一起逃難,是以他雖知明朝生員身份貴重,剛剛還真沒認得出來。
當下只得含糊說道:“我以前在開原衛沒出過門,俺們那裏沒有進學的相公,是以倒還真是沒見過。”
高小三鬆了口氣,說道:“這便好,俺還以為韓哥你心氣太高,秀才也不放在眼中。俺們吃兵糧的,還是不要和生員老爺們頂牛的好。縱是俺們有理,旁人聽說了,也只說是俺們的不是。”
旁人雖未說話,神情卻顯然贊同高小三所說,剛剛蔣大夫幾乎指着他們鼻子罵街,這些人卻沒有絲毫不服氣的感覺,韓旭心中漸漸明白,所謂文貴武賤,大抵如是了。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笑着對賀慶雲道:“你們哥倆是不是犯了事來遼東的?”
黑暗中賀慶雲臉似乎一紅,答說道:“俺們在榆林與人鬥氣爭執,重傷了一人,輕傷幾個,充軍遼東……”
“國雄呢?”
“俺去年兒子重病,沒辦法偷了東主家的銀錢……”
“高小三?”
“韓哥俺可是老實人,真是東虜進逼,大募營兵進來的。”
韓旭嘆了口氣,自己果然領着的是一個犯罪集團,明軍除了軍戶入營和募兵外,相當一部份是各地的犯罪份子充軍入營,軍隊社會地位低下,形象惡劣,沒有高壓就軍紀崩壞,變成一群人形野獸,果然也並非由來無因。
他沉聲道:“過往之事不提,日後在我麾下,軍紀為第一,凡違紀不遵軍令者,縱武勇過人我亦不用,各人聽清了沒有?”
“是,聽清了。”
“俺跟着韓哥走。”
夜色之中,各人蔘差不齊的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