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他一起?一個外人,怎麼可以?!」星庫爾聽了自是反對。

「這星家仍是我在作主,我說了算。」這時星霄板起臉,凜然地說。因為他知道,這是他欠鄂嬤嬤的,不能不還。

這老頭居然……不過,也罷,上這雪山,根本是去送命,鄂多海那女人既然得不到手,那麼讓她消失在雪山裡,剛好封了她的口。

閉了嘴,思索了片刻,星庫爾不得不在自己的未來與一個得不到的女人中間擇其一。「但,怎麼算?讓他們上山找瑟珠,總不是一直等到他們回來,萬一要是死在山上,沒有瑟珠,難道所有的人都要跟着一起陪葬嗎?」

「二十日,若不回來,就以鄂嬤嬤及談姑娘為祭。」星霄不忍地作下這痛心的決定。

「好,就二十日。大家都聽到了,把人先帶下去吧。」星庫爾指揮着。

「等等!我可以跟多海說幾句話嗎?」這算是她最後的請求。鄂嬤嬤再次望向星霄。而在星霄的應允下,她喚來一旁的鄂多海,緊緊以自己的雙掌包覆著她的,且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了:「人生難得一真心,我知道他有。走,跟遙青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

不要再回來?所以嬤嬤一開始說的要她去尋瑟珠,根本只是在為她開一條逃脫的生路?根本不期望她會歸來?「不,嬤嬤,那我不離開您!」

「我的這一輩子,夠了,但你的才正要開始,去吧。」

去吧,她心愛的閨女,她曾經以為此生不會再見,卻是如斯幸運地能夠再度擁有的她的女兒,她的……親生骨肉。

這時她抓着鄂多海的手,不住顫抖着,連眼眶都濕了。

眼見鄂嬤嬤和初音、焚雁被帶了下去,鄂多海縱是心如刀割,仍不得不忍住那被拆散的悲痛,在心底許下一個誓言。

她會回來,她一定會回來。她拚着一死也一定會將瑟珠帶回來。

【第九章】

隔日清晨,在眾人面前做足了樣子,星家給了鄂多海和薩遙青最基本的上山用品——保暖用的厚衣物、繩索刀具和兩人數日可食的乾糧與水,便讓眾多身強體壯的村民半押解半監督地去到了上雪山之巔的唯一山路。

「這一去,不曉得多少時候才能再見,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平安將瑟珠給帶回。」走到鄂多海身邊,就算是到了最後一刻,星庫爾仍是戀戀不捨於她的美貌。

不過就在他手指將要拂上她頰畔之際,不待薩遙青動手,鄂多海極快地抬手往星庫爾臉上甩上一記又響又亮的刮子。「呸!少惺惺作態!」

「羔子的,你……」直覺地,星庫爾想還手,但薩遙青卻擋在鄂多海身前,一副他要敢動手,他就會將他碎屍萬段的表情。因而,星庫爾只好乖乖地將抬起的手縮回。「你最好記着,你若逃了,沒有瑟珠,那麼老太婆就是死!」

「我會回來,等着!」鄂多海忍住胸坎里翻騰的怒意,從牙縫擠出這句話后,便轉過身朝上山之路走去。

隨行的薩遙青立即走在她身邊,縱使一路上她只低着頭猛趕行程令他見不着她的表情,不過仍能感受到她堅決的意念。

若不是前一日鄂嬤嬤說的,除了部分作亂的人,其它的村民都是無辜的,否則他早就將那些失去理智並助紂為虐的村民給一口氣全呑了。

如果是一開始,他肯定會為自己這因為在意着人的感覺,進而做事綁手綁腳處處顧慮的行為而感到納悶,因為若是以往的他,壓根不會多考慮,肯定會立即動手。

不過,就也在他待在鄂家這段時間,和她婆倆相處過之後,總算慢慢了解到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個樣;在那看似渾沌不清的灰暗裏,仍舊會有一點不易見的微微光亮。

也許,那就是真正的人性吧。

「歇一會兒,喝點水再走。」幾乎是不停歇地走了三個時辰,兩人來到一處山坳背風處,薩遙青拉住那似乎仍不想停住的鄂多海。

「沒時間停下,我還可以走。」她說了,且堅持要再繼續走,但薩遙青不給,他拉她至一旁的一顆大石上,並將裝水的皮革囊袋交給她。

「我知道你心急,但如果第一天就累着,後面怎麼再繼續走下去?大概再走二十餘里,上面會有個廢棄的山屋,今晚必須在那裏停住,等天亮前再繼續往上。」

在她仰頭喝水之際,他拂去她臉上沾着細微汗水的髮絲,並在心裏度量着如她一介血肉之軀,如何能只憑身上帶的這些糧食翻過高山越過險嶺,往返險峻雪地之間?

完全不成。

因為朝這往上到達雪山之巔的這條路,他雖不是極度熟悉,可卻也知道一路上危險重重,尤其過了雪線之後,便會進入雲霧繚繞常年積雪之地,冰柱由上掉落如鋤刀,由地竄起如劍山,根本處處充滿陷阱,舉步維艱。

眼見是雪,可當踏下,才知是萬丈深淵。日頭高掛之時,冰雪表面溶化,腳下便如滑流險地,人走在其上,若不萬分留心,很可能就那麼一滑腿就摔落山谷粉身碎骨。日落後,強風吹襲,若無處躲避,那麼可能不消半刻人就像血凝冰凍,永眠於白雪裏了。

他是妖,卻也只是個半妖,若能還回原形,也許不需數日就可以往返;可是在她面前,現在的他只能像個人樣。

看住十成十需要受苦,卻不一定可以達成願望的她,他的心頭忐忑着,前所未有地。

喝過了水,乾糧則丁點未進,鄂多海就又繼續往上走;果真如薩遙青所言,在日落之前,他們來到了一處廢棄的山屋。

望住遠處那即將躲到山後的落日,鄂多海縱還想再走,卻也只能打消念頭。

兩人進了屋,裏頭雖凌亂且積滿塵泥,幸好屋牆屋頂都還完整,尙能遮風避雨。

在屋角清好了一處可供休息的空位之後,兩人便就着屋內前人留下的枯乾柴火生起了火,而後分食乾糧與水。

「在想什麼?」一邊吃着東西,一邊望住隔着火堆與他對望的鄂多海,薩遙青忍不住問。

她是頭一次這麼盯住他,好久都沒移開視線。

鄂多海沒有響應,只是垂下眼眸,看住發出嗶啵聲響的柴火,繼續吃着東西,顯然想事情想得入神了。

今夜山上有風,透過屋子的窗,可見着漆黑夜空中的雲氣飄得飛快,無數星子一下露臉,一下子又隱至雲后,月光則落在不曉得是哪座山的後頭。

當夜更深,柴火逐漸微弱時,屋外的寒氣便開始緩緩滲進屋裏,那令蜷在火邊的鄂多海不住地搓起雙手。

「過來,一起睡比較暖。」不怕冷的薩遙青老早就地一躺,見鄂多海沒動作,說:「你不過來,那我過去了。」

他話聲落下,她仍是文風不動,所以他當真起身到她身邊就是一坐,跟着將自己的厚重皮毛長斗篷一甩開,最後將她跟自己裹在一塊兒。

因為他身子的緊貼和披風的裹覆,鄂多海登時感覺前一刻的寒意逐漸退去,換上的則是一陣陣熨上身子的暖意。

他的身體好熱,就像是不會退溫的暖水一樣,源源不絕地提供着舒服的溫暖,令走了一整天的她,眼皮不覺生沉。

「躺下吧。」那樣的坐姿,實在很難睡,他說。

這回鄂多海依了他,兩人身子前後相貼地躺卧了下來;而斗篷裏頭,他的長臂橫過她纖細腰間,輕輕搭着,並未將她摟住。

雖然他有一股想將她緊緊擁住的衝動,但眼前若真的摟了,怕是會招來一頓打吧。他笑。

眼兒看住前頭的火光,鄂多海疲憊地軟聲問:「那時,是什麼讓你想來找我?我在林子裏,不但打了你,還將你留在那裏等狼來。」

鼻間嗅進的是她髮絲的味兒,那是一種摻和着人味與獸皮的味道,就如同她和他加在一起會產生的味道一樣,令他心頭不禁悸動着。

「你不是真心要我被狼吃掉,要不也不會回頭來將繩子射斷。去找你,是真的想還你手銬。」事實上,他是被她那不羈的氣息給吸引,才會循着她的味兒,大老遠跟去。

「最好是。」

說話的同時,她感覺到他沉穩的心跳一陣一陣透過她的背脊傳了過來。恍恍間,她想起離開嬤嬤時,她對她說的那句話。

人生難得一真心。

是啊,若真的依着她現下的感覺,這薩遙青確實如同直曬日光下沒了影子的物事,絲毫沒有隱藏,一絲一毫皆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這輩子,如果可以擁有如斯男子的珍愛,是否就再也別無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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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語之雪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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