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東去 第九章4

第一部 東去 第九章4

要不是飢腸轆轆肚子裏呱呱的叫聲提醒,李德源眼看着着就是在國內也幾乎消失了的雅緻房舍,耳聽着帶着韻腳吟出的古詩,真以為是做夢回到了峨冠博帶的唐宋時呢。

還以為必定是位鶴髮童顏長衫飄卻的儒雅老者呢,李德源轉頭一看甚是驚奇!哪裏有鶴髮童顏,比自己頭髮還少的標準的光頭上黑黝黝的褶子密佈的臉。哪裏有長衫飄卻呢,上身是猴子國常見的那種短衫,下身是一條黑色的布褲子,還挽着褲腿,露出的小腿上滿是泥巴。

這絕對稱不上儒雅,如果不是在滿屋的書香中看到這個大致年齡在五十來歲左右的中年漢子,李德源一定會認為這就是國內江南或是雲貴等地最常見的老農的。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更令李德源驚奇的是眼前這位明顯是剛剛下田回來的漢子,一支袖管空垂着,仔細看了,還真不是披搭着沒穿這隻袖子的,是真的少了一條胳膊。

“這是您的家嗎?”李德源有些狐疑,還不相信這老農就是滿屋子書的主人,那老者微微一笑,把手裏的鋤頭靠在門口的架子上,伸手從脖子上拽下一條看不出本色的毛巾來,擦了把臉上的汗和泥水,才沖李德源點了點頭。

“這些書是您的?您是中`國人?”這一次李德源問完了覺得有些唐突了,人家都點頭承認是主人了,那書還不是他的嗎?第二個問題有些冒失了,等於問了在猴子國算是敏感的問題了,也間接暴露了自己是中`國人的身份。

沒想到老農還是沒說話,點了兩下頭,把毛巾搭在肩上,轉了個身背對着李德源,伸手從廊下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來,就站在石階上沖洗起腿腳來。

李德源這才注意到老農那雙腳看起來也有些異樣,不是因為腳面上遍佈蚯蚓般的青筋,也不是因為那腳和腿看起來儘是疙里疙瘩的結實的部位,而是交替搓洗着的左腳和右腳不一樣!

左腳上的泥洗掉后露出的腳趾少了兩個,大拇腳趾和二拇腳趾沒了,就在腳趾根那有兩個像是肉瘤的突起。而右腳的腳後跟明顯缺了一大塊,等於是腳跟部位缺了一半,應該是厚實的圓形變成了殘缺不全的半拉了。

這是殘疾人,李德源覺得這缺的的胳膊和腳上的殘疾,應該是戰爭留下的痕迹,從這老農的年齡看,估計是參加過猴子國國內的戰爭的。

老農沖洗完了,朝還在那猜測人家身上故事的李德源招了招手,沒進正屋,而是下了石階,拐進開着紫色小花的藤蔓下,一張小竹桌和幾把小竹椅隨便的擺放在那,桌腳那還有一個炭盆和燒水的壺。

老農自顧自的坐下,也沒謙讓,彎腰伸手去拿水壺,李德源很有眼力價的,急忙去提起水壺,到水缸那灌滿了水,拿回來放到炭盆上的架子上,從裝着柴火的筐里掏出枝枝杈杈來,咔吧咔吧的撅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放進炭盆里架成小堆,從兜里掏出打火機后四處踅摸引火物。

老農從桌子另一邊的小筐里摸出一把絨絨呼呼的像是絲團的東西,遞給李德源,用打火機一點着,火苗子突突地燒的很旺,塞到柴火堆下,很快橘紅色的火苗子就開始舔上水壺的底了。

這時候老農把兩個杯子也用水沖洗了一下,又從竹桌的小兜子裏摸出個竹皮編的小盒子來,捏出綠油油的葉片來放進杯子,隔着桌子,李德源這吃貨就聞見了茶葉的清香了。

心想這雖然不是他鄉遇故知,也是老鄉見老鄉了,只不過李德源到現在還有點蒙圈的,這猴子國的半月來的經歷,都處處顯露出猴子們對咱種花家的敵意和戒心,74年到79年驅趕咱種花家人和華`僑,怎麼還能見到這麼地道的中`國人呢?

在書上看的和聽的當年華僑的遭遇,最起碼《英雄本色3》裏猴子國老華`僑的遭遇,都讓李德源`心裏忐忑不安的,倒不是害怕這殘疾的老農會害自己,而是對眼前的景狀不知所措了。

水壺嘶嘶地響起了蒸汽聲,老農欲站起來去提水沖茶,李德源急忙先伸手把水壺提起來,按照鳳凰三點頭的規矩,給長輩沏了茶,再給自己這晚輩一傾如注,茶葉被沸水激蕩的香氣四溢。

“老人家,不瞞你說,我是個中`國人,來猴子國的鋼鐵廠當技術指導的,您到底是猴子國的人還是咱種花家的人?”李德源決定不隱瞞自己的身份,乾脆來個直截了當的挑明算了。

“我是種花家的人,當了三十二年的猴子國人,小夥子,你怎麼闖到這裏來的?”老農看着李德源,也是直來直去的把自己說的很明白。

“三十二年,三十二年,現在是1998年,那就是說這位老者是1966年來的嗎?1966年,天啊,這不會就是傳說中那些自己跑來打美`帝`國主義的那啥紅啥兵吧!”李德源琢磨着老者說的話,一下子聯想到太?原鋼鐵廠那片種花家烈士的墓園裏守墓的人告訴他的話了,說1966年不少種花家的熱血青年偷跑到猴子國,幫忙打美`帝`國主義犧牲在這的。

老農眼神里那股子柔和的光芒隔着桌子,很明顯是看穿了李德源的心思了,隨口說了句:“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是了!是了!這句話是那個時代的名言,九十年代末的年輕人還有幾個知道的?

這下李德源徹底放開了,這位和自己父親年紀差不多的老農,還有他身上的殘疾,一看就是大有故事的人,李德源一激動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給老人鞠了一個躬,坐下后又捧起茶杯敬了三敬,以茶代酒幹了一個。

老農姓周,在猴子國這改了姓,從了夫人的娘家姓,姓黃了。66年和十幾個同學從首都跑到這裏,要參軍打大鼻子美鬼子,被當時的援越的部隊要送回去,他和另外兩個同學寫了血書也沒管用被留下,就半夜偷偷跑了,一口氣跑到靠近南面前線的地方,還真就火線參加了北猴子的部隊。

胳膊是美鬼子的飛機炸掉的,傷殘后一條胳膊還在後勤部隊扛彈藥箱,被b-52摔下的那些詭雷蝴蝶雷又炸掉了兩根腳趾和半個腳後跟,這才轉到了後方靠近種花家的地方,在地方工作,當時猴子國是要送他回國的,因為他另外兩個同學都犧牲了,咱種花家的也希望他回去。

可是在醫院期間,愛上了猴子國的一個女護士,加上他從後來參戰的同學那裏聽說國內的那啥運動更亂了,他的家人有問題被隔離審查了,就和這猴子國的姑娘結了婚,婚後回到姑娘的老家入了贅。

李德源對這段大背景的歷史知道的不少,因為九十年代出了一批解密類的書,其中就有專門寫自願到猴子國和柬埔寨等地參加當地部隊打美帝的紅那啥兵的書,沒想到自己在猴子國這遊盪呢,居然還真碰上一個。

可老人說他三十二年沒回去了,又說三十年沒見到種花家人了,李德源就大惑不解了,為啥不在兩國蜜月期的時候帶着老婆孩子回國看看呢?為啥不在猴子國排·華的時候回國呢?為啥兩國關係正常化了也不回去看看呢?等等吧,一大堆的問題想問的。

老人再一次看出了李德源肚子裏的那堆問題了,方才柔和的眼神似乎一下子暗淡了下來,杯里的茶三巡五道淡而無味了,沉默了半天的老農一下子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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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盡花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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