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這些事情在街坊鄰居的嘴裏傳來傳去,而大人們的言語,即使小孩子聽見又不明白其中意義,卻也明顯感受到大人們對於這家母女的疏遠態度,尤其鄔月紋總是獨自一人,安安靜靜地,不與同儕有任何互動,造成他們將她視為「異類」,將大人的話轉迤再轉速。

他們的童言童語聽起來單純,卻又是無比銳利的刀刃,讓大人委婉言詞底下的含意,彰顯在孩子們的嘴上——少靠近那對母女為妙!

於是,孩子們討厭親近鄔月紋,卻喜歡三不五時推她一把、扯她一下,或者故意將她的書包、筆、書本撥到地上,讓東西灑了一地,看她安靜地蹲下身慢慢撿拾。

這些鄔月紋都一一忍受下來,從來沒有因為這樣而哭泣,因為媽媽在哭,所以她不能哭。

老師或許知道同學們欺負她的事,又或許不知道,反正鄔月紋不哭不鬧,老師也懶得理會。

在鄔月紋小學一年級,某個即將進入暑假的周六,這一天,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日子。

中午放學時分,校園裏熱鬧滾滾,她隨着班級路隊排好、行進,卻在經過教室前的小水溝時,右腳猛然一絆,身體不由分說就往水溝跌去。當她狠狽地爬起時,已經沾了半身一污臭泥水。

老師沒說什麼,皺了皺眉,問聲「有沒有受傷」,得到她的搖頭,又立刻帶着隊伍往校門前進。拜託!她還有一整個班級的作業要改,改完后才能輕鬆享受周末時光,沒時間在這裏瞎耗!

鄔月紋的制服褶裙沾上黑青色的水溝污漬,同學們三步並作兩步,捂着鼻子紛紛超越她,讓她落在隊伍最後頭。在回家的路上,小小年紀的她,卻明顯感受到同一路隊同學的怪異目光。

她垂着腦袋,眼睛盯着地面,越走越快。

糟糕,眼睛好痛!她抬手想要揉揉發痛的眼睛,卻意識到手是髒的,於是不敢輕舉妄動。

「真臭!」

「這麼臟,幹嘛不等大家都到家再回家?」

「你是掉到糞坑嗎?好臭!」

不知道是幾年級的學生走在她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吆暍,她就像被巨人包圍的小矮人,縮着脖子繼續往前走。

倏地,一隻手越過巨人,不嫌臟地將她拉到身邊。

「你們這樣不會太過分嗎?」

眾人一看,發現是一名面目白凈的男孩,名牌顯示是四年級學生,在他的後方,還站着長相一模一樣的男孩與女孩。

「是嘛、是嘛,欺負低年級學妹,羞羞臉!」女孩的手指刮著臉。

「陸同程、尤家輝,原來是你們。」與女孩樣貌相仿的男孩指出名字。

「周威煌、周佳沛?」同年級最顯眼、最愛炫耀的兩人,還有他們眾所皆知的哥哥!

「好丟臉,居然與你們同班。」周佳沛哼了一聲,還鬼靈精怪地抖抖身體、吐舌做鬼臉。

「周佳沛,別以為老師喜歡你,就這麼囂張!」仗着老師喜歡,每次都與他們作對,討厭的臭女生!

「不然你們也想辦法讓老師喜歡你們呀!嘻嘻!」周佳沛吐舌,卻發現自家大哥擅自拉着被他們這群「大俠」解救出來的落難小女孩逐漸遠去,周佳沛慌忙跟上,還不忘一度朝同學扮鬼臉。「哥,等等我啦!」

四人進入前方的小公園,來到臭氣衝天的公廁旁。

「佳沛,有沒有帶手帕?」牽着鄔月紋的男孩問。

「只有衛生紙。」周佳沛翻出皺巴巴的衛生紙,遞給自家大哥。

「我有。」周威煌從書包掏出手帕。

「你怎麼會……呃……這麼臟?」周佳沛抓抓辮子,對着眼前的小學妹左看右看。

鄔月紋低着腦袋,退後幾步。剛才她的手被抓住,她想要掙扎,但抓住她的人不肯放手,硬把她帶到這裏……他們想做什麼?

「別怕,我們不是壞人!」周佳沛急忙搖手,努力回想媽媽看的電視連續劇中,專門解救他人的大俠是怎麼安撫別人的?

「我叫周威峻。」周威峻蹲下,直到鄔月紋抬起頭,才對她露出白燦燦的牙齒。「他是周威煌,她是周佳沛。」

周佳沛滿臉笑嘻嘻,周威煌也不遑多讓,努力讓自己變成電視裏高過來又高過去的可親大俠。

「我們幫你把衣服弄乾凈好嗎?」周威峻問。

鄔月紋看着他,縮緊脖子,心裏既疑惑又恐懼。他們想做什麼?為什麼把她帶來這裏?她必須趕快回家,不然比媽媽晚回家,被看到衣服弄得這麼臟,媽媽會哭……

得不到她的回應,年紀小小的周威峻也失去耐性,乾脆直接吩咐弟弟妹妹開始分工。

周佳沛替她處理裙子,而周威峻、周威煌則替她解決書包、手上沾到的臟污,二十分鐘后才把她弄乾凈。

頭頂烈日,剛好把她清理乾淨的衣服烤乾,四名小孩走出公園,周佳沛、周威煌一蹦一跳,準備回家告欣媽媽他們今天做的好事,而周威峻則牽着鄔月紋的手,慢慢跟在他們後面。

「你是不是常常遇到這種事情?」周威峻問,他的教室在二樓,恰好是她們班的對角,每次都看見她被欺負的慘狀。

鄔月紋依然靜靜地往前走,視線低低地看着路面,直到一個岔路,她才扯扯被握住的手。

「我往這邊……」說話聲細細小小,讓周威峻必須用二十萬分的力氣注意聽。

「你也住這裏?我陪你過去。」不由分說便拉着她往左邊走。

這裏是一個小型外開式社區,裏頭是一個圓環,左邊的岔路能通到右邊,他家則在右邊。他暗暗數着經過的房子,直到第四棟、原本米色磚頭呈現灰白的房子時,鄔月紋停住腳步。

「你家在這裏?」

鄔月紋點頭。

「以後早上我來找你一起上學,星期三、星期六我讀半天,放學后就去你的班級找你,我們一起回家。」周威峻說。他每次都看到她被欺負,媽媽說,看不下去,就要幫忙!

鄔月紋考慮半晌才好不容易點點頭,看着這位大哥哥揚長離去,還不懂他為什麼要幫她?

從這時候開始,她與周家三兄妹總是一起上學,只要可以,也一起回家。

或許是同學們看她有人「罩」,個個開始安分起來,縱然不與她親近,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隨意欺負她。

這段「上下學」關係,直到鄔月紋小學畢業、搬到桃園前,整整維持五年左右的時間,風雨無阻。

從小到大,鄔月紋的性格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就算念到大學,除非必要,否則她鮮少與旁人主動談話,安靜是別人對她的認知。她就像開在牆邊的小白花,不去擾人,獨自芬芳。

大學畢業后,鄔月紋開始努力找尋工作,投出的履歷幾平要與她齊高,也面試了不少公司,但卻沒有收到任何錄取通知。

鄔月紋對語言十分敏感,大學念的是英文系,自修日語及德文,三不五時便捧着厚厚的原文書窩着看,兩位稍有交集的室友每次看到都拍着額,感嘆她被英文荼毒還不夠,非得找其他外星語當佐料凌虐自己。

是以,鄔月紋剛開始找工作時,都是針對公司的翻譯人員下手,畢竟這是她的專精。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卻沒有一家公司肯錄用她,於是她放寬標準,只要看到有助理缺額,她都會投遞履歷,就為了爭取那一丁點可能被錄用的機會。

這日,鄔月紋緩緩從某間辦公大樓走出,才跨出公司的自動門,迎面而來的熱風便讓她暈了暈。

她揉揉額角,站在公司大門前的小亭子裏,心想讓自己喘口氣再離開。

她又失敗了!她沮喪地垮下肩,突然察覺手提包里的手機發出震動。

她的手機鮮少有人會打來—應該說,除了母親以外,根本不會有人打來,使用三百元的易付卡,可以讓她用上半年還有餘額。

她掏出手機接起,彼方傳來母親關心地詢問面試狀況,鄔月紋撒了謊,說面試一切順利,現在只等錄取通知。母親又殷殷叮嚀她要注意身體、飲食,通話才結束。

鄔月紋將手機收回手提包內,垂着眼站立幾分鐘,正準備舉步離開時,右側突然傳來一道陌生男音。

「鄔……月紋?」

她困惑地抬起頭,視線看向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她記得這張面容,印象中,他是稚嫩的,不像現在充滿陽剛的男人味。

她的嘴張了張,直到男人走到面前,才說出話來。「周威峻?」

「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我?」周威峻咧嘴,笑容與小時候一摸一樣。

鄔月紋點點頭。他也還記得她?

「你還是這麼容易臉紅。」周威峻眉開眼笑地說:「這麼多年過去,你幾乎沒變,剛才我以為自己眼花,想說怎麼有個女孩與你這麼相像?嘗試叫你的名字,沒想到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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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長的害羞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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