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泠水侍候他五天,他已觀察了她五天,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享受。怎麼說呢?並不是因為泠水還沒有進入情況、笨手笨腳的模樣令人看了有趣;而是因為泠水的真。

在泠水身上,他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虛假和?善。在幾乎所有下人都在拚命討好他的情況下,泠水顯得那麼特別。她努力做事,卻從來不說一句討他歡心的話,也不像別人故意做些討好他的事;泠水的與?不同讓他覺得很有趣。

當然,他也想過,或許是泠水年紀還小,等她熟悉這裏的一切說不定就會同流合污,所以他在等待,等待泠水有所改變的那一天。老實說,他不希望泠水改變,但他知道泠水一定會變的。這就是人的劣根性,泠水沒有理由不和大家一樣。

看泠水會長成什麼模樣,的確可以為他一成不變的生活增添些許的趣味。究竟泠水會像一隻搖尾乞憐的狗兒,還是黏住他不放的跟屁蟲呢?

就在煬洹沉思之際,他瞄到泠水拿的茶壺掉在地上,碎片和茶水灑了一地。

「對、對不起……」泠水彎下腰就想去撿那些碎片,不料站在一旁、大她四歲的玉荷卻揪住她的耳朵將她拉起來。

「你這個笨蛋,笨手笨腳的,好好的一壺茶全讓你給灑了!」

「誰叫你動手的?」

煬洹突如其來一吼令玉荷嚇一跳,趕緊放開泠水。誰知道個頭嬌小的泠水一瞬間竟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朝那些碎片跌去。

「該死──」

煬洹動作比聲音還快,泠水再度張眼時才知道自己已在煬洹的懷裏。

「你……」

煬洹凌厲的目光一瞪,玉荷立刻全身發抖的跪下,抖着聲音道:「貝勒爺息怒,奴婢知錯了……」

「你是故意的?」玉荷欺善怕惡,專愛欺負新手,煬洹早已略有耳聞。

「奴婢不敢!」玉荷為了讓煬洹消氣,開始掌摑自己。「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一轉眼,玉荷打了自己少說有十個耳光。

泠水看了十分不忍。錯的人是她,怎能要玉荷代她受過呢?

「玉荷姊姊,夠了,不要打了!」泠水去拉玉荷的手,玉荷不理她,照舊劈哩啪啦的打自己耳光。泠水一急,叫道:「貝勒爺,你不要罰她,快叫她住手啊!」

煬洹漆黑的雙眸蒙上一層寒光。「你命令我?」

泠水一時沒能聽懂煬洹說的話,她怔怔的看着他,只覺得有股氣勢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夠了,不要打了!」煬洹冷聲的命令玉荷:「你先出去!」

玉荷迫不及待地逃出去,只留下泠水單獨面對煬洹。

「泠水,跪下。」平靜的語調不見絲毫的怒氣,卻含有不容抗拒的氣勢,這是煬洹面對下人一貫的語氣。

泠水立刻跪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不能違抗他,只要她在裕王府的一天,煬洹永遠都是她的主子。

「你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事嗎?」煬洹問道。

泠水清澈的眼注視着他,搖搖頭;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煬洹的目光益發冰寒。「你剛才命令了我,你不能命令我,永遠都不能!」

煬洹很驚訝自己竟然會好脾氣的跟泠水說這些。平時要是換作其它下人對他如此不敬,他早叫人掌嘴了。

經煬洹這麼一說,泠水好象有些懂了,不過她也有話要說。

「貝勒爺,剛才是我不對。」泠水就是不習慣稱自己「奴婢」,關於這點煬洹倒是從未乾涉過她。

「可是貝勒爺,我一定要阻止你,我不能眼睜睜見玉荷姊姊不要命的打自己!」

「就算她打死自己也不干你的事!」煬洹俊美的臉上已現怒容。「我是她的主子,她是生是死,由我決定。」

煬洹輕輕一瞥臉色發白的泠水,沉聲道:「玉荷是如此,而你也是一樣。」

泠水小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蒼白的小臉流露出強烈的困惑。

為什麼?她知道貝勒爺身份高貴,自己身份低賤,但貝勒爺是人,難道奴婢就不是人了?或許是她年幼,有很多事都不懂,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的生命為什麼會操控在別人手裏。她是被賣掉了沒有錯,她一直以為只有身體是貝勒爺的;原來不只有身體,她的性命、尊嚴都不是自己的,這點她現在才知道。

「現在你明白了吧?」煬洹故意忽視她困惑的神色。

泠水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才十二歲的她已經懂得什麼叫認命了。

煬洹懾人的眼眸透着些許的溫柔,「那麼你認錯了嗎?」

泠水張大眼睛,驚訝的叫道:「貝勒爺,我該認錯嗎?救玉荷姊姊怎麼會有錯?我不懂!」

「你不懂?」

煬洹蹙着濃眉,他今日罕見的好耐性在這一刻已告罄,他往桌面重重一拍,巨大的聲響讓跪在地上的泠水全身一震。

「我說了這麼多,你居然還是不懂?」勃然大怒的煬洹此刻就像頭兇猛的野獸,而泠水就是那受驚的小兔子。

「你不懂是嗎?好,那你就繼續跪吧!」

泠水一呆。

「貝勒爺……」

「跪到你懂?止。」煬洹俊美無比的臉上有着殘酷的笑容。

泠水已經跪了多個時辰了。

不吃、不喝、不睡,她就是跪在那兒,在煬洹冷漠的注視之下,挺直着背硬撐着。

雙腿早已失去任何感覺,只剩上半身還有感覺。疲倦不堪,腰又酸又麻又痛,身體重得像塊石頭一樣……饒是如此,泠水緊閉的嘴始終沒有張開過。她不是不知道煬洹只要聽她一句求饒的話就會放了她。

可是,她就是說不出口,頑強的意志支撐着她不要倒下。她並不是在爭些什麼,只是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她什麼都沒有了,如果連心都不受自己操控的話,那她真不知道自己生存在世上還有什麼價值和意義了。

窗外漸露曙光,漫長的黑夜即將結束;而她竟然還堅持己見,煬洹注視着泠水的眼裏有着讚賞和佩服。

「泠水,天亮了,難道你想繼續跪到天黑嗎?」他看得出來,泠水瘦小的身軀承受了超過她所能承受的痛苦,自認是鐵石心腸的他也不能否認有些動搖。

泠水呈滿痛楚的眸子堅定的看着他,彷佛在告訴他,她是絕對不會求饒的。

煬洹微微一笑,泠水獃獃的看着他,即使他的笑容充滿嘲諷,仍無損他的俊帥。

「好傢夥!」煬洹低喊着,像是讚歎也像是惋惜。他欣賞泠水的倔強和固執,但欣賞是一回事,他和她的主僕關係又是另外一回事。泠水可以對任何人、事、物堅持己見、擇善固執,唯獨不能這樣對他。他是她的主人,不管他說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她只有接受的份,不能有第二句話,他會讓她明白這一點的。

「貝勒爺,王嫂求見。」守在門外的侍衛突然進屋稟告。

煬洹點頭示意王嫂進來。

「哎呀,這……」王嫂一進來就看傻眼了。她一大早找不到泠水,玉荷告訴她泠水還在貝勒爺房裏,於是她匆匆忙忙的就來了。

「貝勒爺吉祥。」王嫂強裝笑臉,心裏七上八下的。

煬洹斜睨她一眼,陰沉的臉令她看了心裏直發毛。

「不知、不知泠水做錯什麼事,冒犯了貝勒爺……」王嫂盡量不讓聲音發抖。

「你問她。」煬洹看向泠水。

王嫂暗嘆着氣,怎麼這丫頭又惹貝勒爺生氣啦?本來她想一巴掌打過去,但她怕又會像上次那樣觸怒貝勒爺,那她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不能打,那總能罵吧!王嫂來到泠水面前,指着她就罵:「你這個笨丫頭,要我教幾次才會,你是存心要把我氣死嗎?還不快向貝勒爺認錯。」

「我……」泠水咬着下唇,還是不肯屈服。

「貝勒爺請息怒,都怪奴婢管教不周,請貝勒爺饒恕。」王嫂咚的一聲,雙膝跪地。她怕煬洹遷怒於她,乾脆先求饒再說。

看到王嫂滿臉驚惶、全身發抖,又為了自己向煬洹下跪,泠水震驚莫名,直覺是自己害了王嫂,她不能連累王嫂啊。在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的倔強害了無辜的旁人。

她一邊克制不讓濕潤的眼眸泛出淚水,一邊低首說:「貝勒爺,奴婢知錯了,請原諒。」

「我聽不清楚。」煬洹冰冷的聲音直竄她的耳膜。

泠水下唇咬得好不疼痛。

「貝勒爺,奴婢知錯了,請原諒。」強烈的屈辱感讓她的身體抖得有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

卸去堅硬外殼的泠水看起來如此柔弱,惹人生憐。

煬洹在自己沒有發覺的情況下,語氣出奇柔和地道:「起來吧!回去好好睡一覺,晚上再來伺候我。」

「是。」

泠水在王嫂的攙扶下咬牙忍痛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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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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