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見
‘千里盡貧瘠，一城散孤煙。’
‘匠鋪沸水騰，打鐵碎東山！’
十年前妖潮席捲九州，人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人族精銳盡出卻也未能阻止妖族的步伐，直至半年前妖族來到了通往陸洲的大東山前，兩族決戰打響。
姓葉名城的鐵匠忽然橫空出世，一錘砸碎了整座大東山，妖族止步，十年來的洶湧浪潮終於退潮。
這首剛剛傳遍九州的打油詩便是形容瘠州孤煙城中打了三十三年鐵的葉鐵匠。
自此，本來被陸洲人族一向視為天棄之地的瘠州人滿為患，名聲不顯的孤煙城一夜之間成為了無數修行者心中的聖地。
清晨時分，坐落在乾涸平原上的孤煙城城門被推開，一輛由名貴黑鐵打造的馬車緩緩駛出，一對父女緊隨其後。
兩匹棗紅色的駿馬拉着沉重車廂前行十步后停止，齊齊的向後張望似在等待主人上車。
自人皇與妖皇齊齊消失在九州，一戰獨領了這百年風騷的葉城拉着自己執拗的女兒，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葉城長相粗獷，臉上不僅鬍子拉碴，衣衫前襟更是留有不知何時吃飯留下的油漬。
在他身邊的則是他的獨女葉凝霜。
葉凝霜今年十歲，正是妖潮來襲那年出生，雖然她明白自己的邋遢老爹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但這與家庭地位無關，也與她是走是留無關。
所以葉城剛剛嘆氣，長相完全不似葉城的葉凝霜便瞪着宛若星辰的眼眸認真而嚴肅的道：“你這麼邋遢，我走了，誰給你洗衣服？”
葉城聞言窘迫，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道：“洗衣服並不重要，你的未來才重要些。”
葉凝霜年幼，自然不知道修行一途的門門道道，張口再問：“誰給你做飯？”
葉城心中也有不舍，自己這三年來的生活起居幾乎都是女兒一手打理，但奈何她靈根屬冰，未來想要修行神通，自然是寒冰神通。
而他？世人皆知，打鐵三十三年，一朝頓悟，修的乃是兵器神通，自然是教了不女兒什麼，所以才聯絡了煙雨六門中的覆雪門，希望覆雪門的老哥幾個可以悉心教導他的掌上明珠。
在這之前他做了足足一個月的思想教育，這才在今日將葉凝霜哄到了城門外，葉城知道現在自己必須要狠心，只有如此才能將葉凝霜送走。
於是，葉城臉色一暗，整個人的氣質徒然一變，似回到了大東山前。
葉凝霜抬着小臉看着老爹難得嚴肅的模樣，無懼道：“我是你女兒，你在我面前裝什麼蒜？”
葉城頓時蔫了，再次無奈嘆氣，卻抬起手指指了指天。
葉凝霜抬頭揚起俏臉，便看見了天空中早已讓人們習以為常，宛如太陽月亮一般的天衍，也就是天空中的巨大裂縫。
葉城語重心長的道：“天衍是人類修行的夢想之地，人活一世，總要有些追求，俺很想去看看那的風景。”
葉凝霜聞言后沉默了片刻，然後掉頭走向馬車。
這一幕來的太過突然，一向主意很正的葉凝霜居然改了主意要登上馬車，這讓葉城愣了片刻。
在這片刻后，棗紅色的駿馬看向了遠方，葉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閨女要走了，他不由得連忙喊道：“葉子，去了陸洲要有禮貌。”
“葉子，平日裏要多和同門師兄弟交流，別老是惜字如金。”
“葉子，爹會給你寄信，你記得要回。”
“葉子，咱家現在不缺錢，使勁花。”
伴隨着一聲聲葉子，漸行漸遠馬車已在葉城的眼中越來越小。
葉城不知如何形容此時內心的感受，只覺得雙眼有些濕，但卻看清了遠方車廂中自己的女兒探出了頭。
葉凝霜在馬車的疾馳之下抿住了嘴唇，呼嘯的狂風吹的她髮絲亂舞，她運足了自己所有力氣，只喊了一句：“爹，保重。”
霎時間，一錘砸碎了大東山，正是不可一世之時的葉城淚崩。
…………
…………
殘陽如血，籠罩着以大東山為中心的連綿山脈戰場。
這裏到處都是是雨水沖刷不凈的血液，強風吹不散的腐臭，群狼吃不完的殘肢斷臂，似在彰顯人族勝利的勳章。
決戰開始前，許多生活在這裏的本地山人便開始遷移，只是妖潮來的太過迅猛，有一部分人被困在了山上，寄居在於石洞之中苟且偷生。
人類與妖族的決戰並未波及到這些流亡人，但決戰後造就的環境卻殺死了許多人。
妖族的屍體腐爛后，會形成一種毒素蔓延在空氣之中，當大東山被葉城擊碎，人族乘勝追擊后，這百里地留下的妖族屍體又何止千千萬萬？
或許對於修行者來說，這種毒素並不算什麼，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便足以致命！
林凡便是這些流亡人中的其中之一，他只有九歲，自小被不靠譜的叔叔撫養，妖潮到來時，叔叔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了他一人跟隨着鄉里鄉親逃亡。
可更為不幸的是林凡有病，眼朦症，這種病不僅導致他的能見度只有半丈，還導致他在一次逃亡中跟丟了大隊伍。
幸運的是林凡是一個樂觀向上的孩子，並且因為不靠譜叔叔的放養方式，他自五歲以來大多時間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所以他具備一些生存能力。
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妖族的屍體腐臭味道越來越濃郁，再呆下去遲早會被熏死！
為此，林凡鼓起了瘦弱身軀內的所有勇氣，仰着煞白的小臉，顫抖着雙唇，拄着一根不知在哪裏撿來，高度卻恰好適合他的斷劍做拐杖艱難前行。
斷劍的很破，模樣很差，但很堅硬。
可以幫助視力很差的他向前走。
一直走！
…………
…………
疾馳的馬車越走越快，似要飛起。
溫和如春的車廂中，葉凝霜正看着自己未來的師尊發獃。
葉凝霜未來的師尊叫莫雨，年已過百，卻因鍊氣有成看起來只有三十幾歲，正是風情萬種之時，舉手投足間似都有一股子成熟韻味四散開來。
早在兩個月前莫雨便到了孤煙城，只一眼她便知道葉凝霜便是她最好的衣缽傳人，她很喜歡這個平日裏少言寡語小女孩，但這小女孩也讓她吃了不少閉門羹。
不過現在看來那一切已經無關緊要，葉凝霜上了這輛馬車，自然會隨她到覆雪門，成為覆雪門的大師姐，成為她的弟子。
而她也很有必要與未來的弟子建立感情，所以莫雨打破了車廂中的沉默，問了一個很巧妙的問題：“為什麼會改主意？”
葉凝霜明亮的雙眸回復了神采，輕聲回答道：“其實我也想上去看看。”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莫雨的預料之外，但無疑是非常讓她滿意的答案，她輕笑了起來，笑出了眼角的褶皺。
去天衍看風景，莫雨曾經看過，所以她明白要想看到那裏的風景需要具備怎樣的實力，於是她道：“那你以後要努力了。”
葉凝霜重重的點了點頭，莫雨掀開珠簾，看了看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道：“晚了，早些睡吧，過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你父親砸碎的那座山。“
葉凝霜不知如何接話，她性子本是如此，似乎只有在葉城面前才會話多一些，見莫雨開始鋪起床榻，她用行動幫忙，來表達自己的善意。
…………
…………
摸爬滾打了近一個月的林凡身體越來越差，雖然他用破布裹住了自己的嘴鼻，並且一直以來都是繞着屍臭味道最少的山路行走，但也不免吸了屍臭毒素。
更恐怖的是，越接近山州與陸洲的交界處，屍臭味道便越是濃郁，林凡知道以他的腳程，如果繼續繞路山間行走等於慢性自殺，他不得不準備走進官道之中，只有在距離陸洲最短的距離中拚命一搏，他才有一線生機。
又行三日，磨破了的靴子不知是不是走過太多滿是血水的地方，竟是比天邊紅光還殷紅了數分，林凡終於走到了屍山遍野的官道之中。
眯着眼眸確認了方向後，林凡無視堆砌在左右兩側如山巒起伏一般的屍堆，毫不停歇的加快了腳步，這時的他已經開始咳血。
加快腳步便意味着耗費更多的體力，林凡孱弱的身軀在行走至星空密佈時到達了臨界點，開始搖晃，開始摔倒。
每一次摔倒，林凡都會用斷劍撐起身軀迅速爬起，他知道一旦無法快速站起，他可能永遠無法在站起來。
如此反覆數十次，他在靜謐的月光之下毫無意外的再次跌倒，他跌進了一灘粘稠之中，似有液體滲入了他的眼眸。
本來就視力不佳的他覺得眼前有些黑，他再次用斷劍支撐起自己的身軀，來不及揉眼，便嘔出了一股鮮血。
他知道，他要死了，但卻無論如何也悲哀不起來。
不知是不是林凡天性樂觀在作祟，他竟然對眼前的恐怖世界咧開了嘴角，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在他微笑的同時，上天似乎終於憐憫了他一次，遠方忽有聲音傳來，由遠至近。
馬蹄聲！
林凡艱難的轉過身，再次眯起眼眸試圖看清眼前的景象，兩匹棗紅色的健馬在他眼中卻變為了兩團流火。
流火飛快的來到了他的面前，他沒有閃躲，也無力閃躲，馬車停在了他的面前，緊接着腳步聲響起。
林凡眼中的世界已經越來越模糊，但他還是看到了一襲紅衣，一束馬尾。
可是，當他還想看的清晰些時，眼前畫面卻彷彿被重墨塗抹，越來越黑，越來越暗，直到失去所有色彩。
雙眸的劇痛，讓林凡痛苦的發出了一聲慘叫。
一隻不大卻溫暖的手掌卻在此時握住了他的手，並且有些顫抖，彷彿在與他一起承受痛苦。
林凡感受到了剎那溫暖，然後失去了所有意識。
身着紅衣的葉凝霜看着林凡軟倒在了地面，露出憂色，看向了馬車。
馬車中莫雨的聲音如約而至:“他的眼眸中被滲了妖血，體內怕也被屍毒侵蝕已久。但這件事，你決定。”
葉凝霜近日鍊氣進展迅速，她輕而易舉的便將比她瘦小的多的林凡扛起，放入車廂，用行動做出了決定。
不時，駿馬似火的拉着車廂在黑夜中一路馳騁，周遭的屍山在掀開珠簾的葉凝霜眼前飛速掠過，潑灑在這人間煉獄中的星光被甩在了馬車身後，向後看去就像一道銀河。
只是無論是莫雨，還是葉凝霜都未曾注意到甩在身後的銀河有些溫度，那些微不可查的溫度來自於即便昏迷也被林凡緊握在手中的斷劍！
…………
林凡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炙熱的鐵匠鋪，煙筒中的裊裊青煙，周而復始的打鐵聲音，還有喜着紅衣，平日裏卻沉默寡言的小女孩。
這些畫面流逝的速度極快，只瞬間便煙消雲散。
林凡不知怎的一凝神，便看到了紅衣女孩與父親分別的畫面。
聽着那名老鐵匠一聲一聲的葉子，林凡莫名的覺得自己眼眶濕潤，想起了自己不靠譜的叔叔。
在他短暫的人生中，也只有叔叔才給予了他叫做‘親情’的東西。
緊接着，他的眼前一黑，意識開始蘇醒。
身軀率先感受到了顛簸，手中仍然緊握着斷劍劍柄，格外溫熱。
一條滾燙的毛巾貼在了林凡的額頭上，林凡意識到自己被救了，也意識到自己瞎了。
可漆黑的世界並沒有帶給他恐懼感，他反而有些開心，於是他笑了出來，露出了左邊嘴角旁的淺淺酒窩。
葉凝霜與莫雨看着林凡的笑容，承認他的笑容的確很乾凈，很好看，但她們很疑惑。
林凡被救下，是葉凝霜做的決定，所以莫雨並不打算參與其中，而是看了一眼葉凝霜。
葉凝霜來到了林凡的床榻前，問道：“你瞎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這是林凡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有些悅耳，也有些生硬，似乎她在平日裏很少說話。他回答道：“以前我就有眼朦症，平日裏走路也要用盲杖，其實和現在差別也不大，更重要的是活着就好。”
葉凝霜眨了眨宛若星辰的明亮眼眸，不知為何竟有些無言以對。
活着就好，在林凡口中輕鬆而隨意，但葉凝霜知道他一定經歷了很多恐怖的事情。
看着林凡似乎仍舊沉浸在還活着的喜悅當中，葉凝霜也暗暗的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嚴肅刻板的講解道：“妖血入眸，師尊不確定能不能治好你”
話畢后，她撓了撓頭，略顯憨態，可惜林凡看不到。
林凡也並未對女孩的直言有任何特殊不適的感覺，他攥住了左臂的拳頭，伸出了暖和的被褥之外，誠懇道：“謝謝。”
葉凝霜沉默了少許時間后，看着林凡道：“我叫葉凝霜。”
林凡將攥成拳的手掌攤開，微笑着說：“林凡”
葉凝霜握了握他的手，用行動表達善意。
林凡覺得她的手很暖。
但他卻想不到在不久前他看到的是葉凝霜的過去，更想不到他雖然瞎了，卻因隨手撿來的盲杖是周天人斬碎過去鏡的人皇之劍，可以看到許多人看不到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