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知怎麼,他很討厭剛剛歸結出來的想法。
撇撇唇,他濃眉微挑。「我想余秘書可能沒什麼時間,我那邊還有兩封從上海傳送過來的電子郵件,附加了幾個中文檔案,需要她撥個時間幫我看看。沒辦法,我中文程度不好,學了幾年還是不太行。」
「老闆的母親不是台灣人嗎?」執行長問得小心翼翼。
「是啊,不過平常我們都以日文交談。」他兩手一攤,看向沉默不語的余文靖。「所以少了余秘書,我今晚就慘了,什麼事也不用做。」
儘管他語氣說得像是多麼替人感到惋惜,但聽進余文靖的耳朵里,實在是刺耳得很哪。
說謊都不打草稿!大咧咧的對着她,臉不紅、氣不喘的,吃定她絕對不會拆他後台、扯他馬腳嗎?臉皮厚成這樣,三寸釘也打不進去了。
他中文程度哪裏不好?明明聽得懂啊!
而且他不僅聽得懂中文,如果脾氣一來,他不會在人前失控,卻習慣把自己關在房裏,然後接下來就能聽見一拖拉庫精彩的「台罵」狂飆而出、力透門屝。
秀白的手指暗暗捏緊杯耳,她罵不出口,只好努力腹誹。
「余秘書,今天晚上看來又要佔用一些你的時間了。」火野剛笑笑地說。
他深沉的目光讓她左胸輕騷,覺得他話中似乎帶着別種意味。
粉頰難以克制地發燙,腦海中迅速閃過好幾幕與男人交纏激吻的畫面,害她瞬間口乾舌燥起來。
她熟悉他的氣味、他的體溫、他擁抱的力量,光憑想像,便如身在其境……啊!哇啊~~停停停!她在幹什麼啊?老天~~她簡直就像個欲求不滿的大色女,大白天的,怎麼會轉到那上頭去?!
一口氣把半杯茶喝個精光,她強自鎮定地放下杯盤,沉靜道:「老闆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吃人家的頭路啊,有她置喙的餘地嗎?
火野剛薄唇又是一扯,隱約有些「小人得志」的影子,但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面前那張心臉忽然轉向在場的另一名男子。
「執行長,很謝謝你的邀請,你說的那幾家小酒館好像很有意思,我一定會找時間和你去體驗一下下的。」
「真的嗎?那就一言為定嘍!我還可以多約幾個朋友,我那些朋友啊,好幾個都對東方美女有莫名的狂熱,見到你一定很開心。」
別人開心,他大老闆可很難開心了!
火野剛忍住差些飆出口的髒話,不怒反笑。「好啊,多認識朋友是好事,到時候別忘了順便通知我,讓我也跟去見識見識。」
啊?!被嚇到的執行長怔怔地瞪大眼。大老闆真要跟去,那還有得玩嗎?
八成是嫌氣氛還不夠詭譎,余文靖「見義勇為」道:「執行長的朋友是對東方美女有莫名的狂熱,老闆去可能不太適合吧?」他這個東方冷僻男去幹麼?賣剉冰啊?
室內溫度如滑雪般往下疾沖,窗外明明陽光普照,裏頭卻冷得讓人吱吱叫。
好冷~~真是冷啊~~
「呃……呵呵……老闆想去,那、那當然沒問題,大家作個朋友嘛,沒什麼不適合的……啊啦啦~~突然給他想起來了,我有一通國際電話要回復,哎啊,差點忘記,你們聊、繼續聊、用力聊,不用理我,呵呵……」執行長逃得好快,三秒鐘后,現場只剩下火野剛和他的余秘書。
大眼瞪小眼,打算瞪到天荒地老似的,誰也沒想開口。
胸中堵着一大口悶氣,火野剛恨得牙痒痒,鷹眼迸出的光極具殺傷力,瞪得面前的小女人終於垂下小臉。
哼哼哼!怕了吧?知道他在不爽了吧?很好,知道怕就好——咦?她、她、她……想幹什麼?!
他濃眉飛揚,獃獃地瞅着她從窄腰外套的小口袋裏掏出一物,優雅地起身,繞過玻璃桌走了過來。
「你——」
「別動。」出手好快,用了一招九陰白骨爪先壓住他的頭頂,跟着把迷你耳溫器貼入他耳中。
火野剛一愣,還來不及撥開她的手,耳溫器突然「叮叮」兩響,已測到體溫。
余文靖瞄了眼上頭顯示的溫度,淡淡頷針。「沒發燒了。很好。」將數據歸零,重新把耳溫器收進口袋裏。
她剛轉身要走,一隻大手驀然間扣住她的細腕。
心臟一震,她回首與他深幽的黑瞳對個正着,雖沒說話,但她眸光已透出詢問。
這裏可是事務所哪,他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念頭吧?心臉驀地酡紅,毛細孔瞬間變得萬分敏感,強烈感覺到他抓握着她的地方,緩緩漫出高熱,帶着點兒詭異的刺疼感。
「我發現……你真的很關心我。」他眼神很怪,嘴角像是在笑。
余文靖呼吸微緊。
「你是老闆,老闆的健康是員工的福氣。」
「是這樣嗎?那句話應該是另一種說法吧?唔……好像是『老公的健康是太太的福氣』,不是嗎?」瞳底星火竄跳。
她有些惱他了,讀不出此刻那張峻臉的表情,才試着想掙開他的掌握,一股力量就不由分說地把她倒扯回去。
輕呼一聲,她不太雅觀地跌坐在他大腿上,及膝的裙子掀起一大片,露出雪嫩嫩的大腿。
「你幹什麼?!讓我起來——唔唔……」驚愕的抗議聲被男人湊上的熱唇給融蝕消磨了。
強而有力的臂膀環住她,將她禁錮着,他的吻來勢洶洶,任憑她如何閃躲,四片唇瓣依然密密緊貼。
他灼人的氣息一下下噴在她臉上,煨熱她的肌膚,也漸漸煨熱她的心口。一旦軟弱,所有的原則開始被棄守了,就變得很難再去堅持什麼。
她軟軟嘆息,像是無可奈何了。
感覺到她的退讓,他的舌乘機滑過她潔貝般的齒,鑽進那片絲絨中,糾纏着、攫取着、誘惑再誘惑,要她完全的投入。
這個吻似乎持續了很久,余文靖弄不太清楚,她全身發燙,被他的親吻和愛撫勾起了慾望,明知道兩人所處的地方實在不太適合做愛做的事,她藕臂仍是難以克制地主動攀上他的頸,想抱緊他、偎近他。
「文靖……」
兩人平時溝通以日文為主、英文為輔,他極少這麼喚她,她的名字從他口中低低吐出,就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中文字而已,卻讓她心湖泛起波瀾,層層迭迭,輕輕顫慄。
他熱唇啄着她的頰,跟着抵在她紅通通的耳朵旁,沙嗄的語氣有絲急躁。「別跟人去泡什麼小酒館,那是上了年紀又找不到人愛的男女才會去的地方,你別傻傻地跟去。」
是、是嗎?可是執行長不像是上了年紀又找不到人愛的人啊……她迷濛地眨眨眼,覺得多少應該出聲反駁個幾句,以說明自己的想法,但朱紅的唇瓣才掀了兩下,又聽見他問——
「初夏的巴黎最應該做的事是什麼,你知道嗎?」
她下意識搖搖頭,被他奇怪的話題吸引了,迷惘的神情顯得十分可愛,與平時精明且幹練的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
「是散步。」他笑了,兩個深邃的酒渦立現,軟化他過於剛硬的輪廓。他向來不在別人面前展露的樣子,只對她毫無設防。
她瞠大眼睛。「散……散步?」
「是。」他頷首,垂眸端詳着她秀氣的五宮,慢條斯理道:「可以沿着塞納河畔散步,也可以到植物園區散步,可以在佛修大道上散步,更可以走進布洛尼森林裏,到巴卡特爾庭園裏散散步。基本上這個時節的巴黎,到處都可以散步。」
她小嘴微張,望着他發亮的雙眼,不知該接什麼話好。
「所以,我的余秘書……」他迅速偷走她一個吻,笑笑道:「我們去散步吧?」
嗄?!
他和她……「散……散步?」糟糕,她有點喪失語言能力了。
見她遲遲不答,傻呼呼瞪着,彷彿他的提議是天方夜譚外一章,火野剛耐不住性子了,略急地說:「這是老闆的命令!」
她先是怔了怔,好不容易擠出聲音。「可是……現在是下班時間……」
「那我算你加班費!」不管!就是非跟她散到步不可!
余文靖心跳漏了一拍。
這男人,該不會真燒壞腦袋了吧?
被他詭異的反應弄得心神不寧,還有他那對黑亮的深瞳,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正在變化,悄悄地變化,而她無法掌握……
【第三章】
待在他身邊這麼長時間,印象中,她和他一起做過許多事,「流浪」過許多城市,倒從未一塊兒肩並着肩、放緩步伐散漫地東逛逛、西走走。
散步嗎……余文靖秀眉淡蹙,像為著某道謎題苦惱,一種暖暖、甜甜的滋味卻靜謐謐地在喉中發酵。
太純情的事,不適合他們做的。
當初她在東京完成大學教育后,就直接留在日本找工作,也是過五關、斬六將,經過一番激烈的廝殺才擠進他的顧問公司。
第一眼見到他,那張五官太過凌峻的男性臉龐其實帶給她極大的衝擊,不覺得可怕,而是感到些許興然,被他黝瞳深處的銳光挑起連自己也弄下明白的好奇,模糊覺得,他會在她往後的生命里畫過精彩的幾筆。
所以,會和他上床算是順其自然吧。
畢竟,他在初次見面時就已深深吸引她。
他們的第一次是在一個聖誕夜裏,她因臨時的公事被他留在日本,打亂她原本預定要回台灣和家人團聚的計劃。
好不容易處理完工作后,他請她吃耶誕大餐,她記得她喝了些酒,明明量不多,卻不曉得自己打哪裏生出來的勇氣,竟衝著他道——
「今晚我想找個男人,你要不要跟我上床?」
那一晚,她跟着他回去他位在品川的住所。
呵~~她膽子夠大、臉皮也夠厚吧?不能否認,他擁有一副極能誘引她的身材,還有那張臉,不屬於英俊小生型,卻酷得深得她心。
曾坦率地對他說清楚、講明白——她和他早就是心智成熟的男女,擁有性自主的權利,兩人之間親密的行為並不代表什麼,只是生理需求,既然彼此不討厭對方,那就偶爾在一起相互慰藉吧。
雙方都不受束縛,誰也不是誰的責任,公私之間,她自覺能拿捏分明,不去多想,也無須多想,讓自己從其中抽離。她要的其實很簡單,不是嗎?
不是嗎?內心又一遍自問,氣息忽地一窒,她腳下步伐微頓。
「小姐,你東西掉了啦!小姐~~小姐~~」
後頭有人追來,聽見叫喊,余文靖兩手牽着腳踏車,回眸一瞥。
「厚~~小姐,偶在你後面叫很久、直直追,你都不理偶!這袋東西是你的啦,剛才從車籃子裏掉出來的,阿你都沒感覺喔?」胖胖的歐巴桑追得氣喘吁吁的,一手拉着裝滿蔬果魚肉的買菜小拖車,另一手則把一袋聖女小番茄高高舉到余文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