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要你抱我。」她語音若夢,明明難掩蓋澀,說出的話與行徑卻驚人的囂張,猖狂。「你明日就要帶着你小師妹回『南嶽天龍堂』,三年哪,你已足足三年未曾回去,如今杜姑娘替你求請,我難得大發善心放你走,現下索討些回報,你也不肯嗎?」
見他動也未動,瞳底火焰竄得飛高,幾要將她灼燒,她鼓起勇氣欲再往前,裴興武卻眯起眼,沉聲低咆。
「落霞?!」
「你就是不從嗎?」
瞧她說了什麼?!簡直像強搶人家閨女的惡棍!裴興武磨着牙。「你鬧夠了沒?」
「我很認真。你人是我的、命是我的!裴興武,你是我的!」她執拗嚷出,在清夜中餘韻陣陣。「你不抱我,那我來抱你!」
她撲向他,使盡一切力氣地撲去。
裴興武一時之間教她的話給震懾住了,耳中嗡嗡亂鳴,腦子裏亦轟轟胡響。那撲撞過來的力道既猛又重,他悶哼了聲往後倒,待定下眼,她竟已毫不文雅地跨坐在他腰腹上。
老天!
他粗聲低喘,忙要坐起,她卻重重地壓住他寬闊的肩頭,微傾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
此一時際,氣氛緊繃、曖昧,透出危險又誘人的氣味。
那張背光的秀臉兒流露出少見的脆弱,她咬着唇瓣,眸中幽光輕顫,是無辜的、不知所措的,像是欲順遂心意、不顧一切地為所欲為,又不知該如何讓他放棄抵抗、完全地屈服。
她如此渴望馴服他嗎?
那極力掩飾的生澀和緊張教裴興武不由得怔然。
平躺在白蘆堆里,他鼻中的清野氣味避無可避地混入她身上獨有的葯香,在這奇異的所在、奇清的月夜裏,竟成催情藥劑一般,他心窩陡然一緊,情與欲一下子翻攪而起,感到前所未見的矛盾與迷惘。
兩人氣息皆亂,如石像般靜定不動地對凝了片刻。江風凄野,吹散了迷霧,亦拂來顫寒冷意,可糾纏在一塊兒的男女面泛潮紅,額上還滲出薄薄汗珠,似乎全然感受不到寒涼。
她肩上的黑披風在撲倒他時掉落一旁,此時,她衣襟略松,腋下的系帶散開兩處,微露出裏邊的中衣和玉頸凝肌。
鳳眸不曾須臾離開男子的俊顏,殷落霞單袖抬將起來,打亂了束髮,一頭及肩烏絲隨即垂下,在風中輕盪,那張清素臉容有種不真實感,眉與唇間蘊溢出風流別韻。
「興武……你當年既已許諾我,我便有這個權支使你的一切,是不?一諾千金呀,你們名門正派里的君子和俠義人物不就最重視這一套嗎?你連命都屬我,還有什麼東西是我不能取的?現下才來打退堂鼓,我要瞧不起你的……」
軟掌撫弄他瘦削的頰,他落拓,清癯的臉印在她芳心深處。
終是能如此地貼近他啊!拋開所有的顧忌和矜持,以憐愛的姿態珍惜着眼前這一刻……
她知道自己野蠻,她總是虧待他。就這一次便好,她想與他在一塊兒,今夜過後,世情緲緲,許多事都會不一樣了……
裴興武以相同的專註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忽地大掌一覆,抓住她貼熨在他膚上的小手。
「所以,你想要我?」他目光炯峻,聲音猶如吞了炭塊,沙嗄得不可思議。
她臉紅,衫袍下的腿卻大膽地將他夾緊。「是。」
她坦率的回答讓他眉峰一弛,跟着又問:「就在這裏?」
「對。」
「為什麼?」
「你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嗎?」她嘆氣。
「我要知道為什麼?」他語氣堅決。
「我興緻來了,想做就做,不成嗎?」噢~~心裏在呻吟,她八成瘋了,才會吐出這種……這種近乎淫穢的話語。
沒料及,被壓在底下的男人竟低低笑出。
殷落霞瞠眸瞪人,心湖又掀巨濤,覺得他的笑着實好看,好看到讓她內頰不斷地泌出唾液,忍不住俯下身去含住那兩片紫唇。
「唔……你曉得怎麼做嗎?落霞……」他由着她舔吮、啃咬,在她香舌的侵犯下啞聲問着。
「我知道那是什麼模樣……我看過男人的裸體,很多次、很多次的……你最好相信……」她拔掉他腰間鐵簫,手開始拉扯他的衣衫,在男性結實的軀體上放膽摸索,當真是拋光所有的矜持,非得到這個男人不可。
「什麼時候?」裴興武眉心緊蹙。
「嗯?」她嘟囔,小臉忙着埋在他頸窩處啄吻。
「什麼時候瞧過男人裸身?!」還好多次、好多次?兩道劍眉都快糾在一起打架了!
「幫人治病的時候啊……」
她好忙,忙着在他身上「為非作歹」。模糊答着,纖長十指已覆上他赤裸的胸肌,微涼的指尖正循着強健的肌理紋路游移。
那下意識的愛撫更帶挑弄意味,裴興武氣息一粗,喉中竟滾出連自個兒聽了都要臉紅的低喘。
這姑娘啊,任性妄為慣了,特立獨行,誰也不去理會,往往只圖心中盡興……儘管這般,有人獨愛如此孤芳……唉唉,偏偏就愛如此孤芳。他還能把持得住嗎?
陡然間,他握住她的腰往旁一翻,將她壓倒在那張黑披風上。
情勢倏變,他神情高深莫測,鼻尖輕觸她的,緊聲再問:「只要興緻一來,跟誰都可以嗎?」
殷落霞靜睇着他許久,似在沉吟,但柔心已謐謐開啟,柔情在不覺處深濃,這情緣悄然深結,她還求什麼?
她撫着他的臉。「我想要你。只有你而已。」想來,這一生便是如此了。有過他后,將過盡干帆皆不是。
裴興武身軀繃緊,擁住她的力道下禁加重,似是十分激動,連語調亦低顫着。「你不後悔?」
她輕笑。「不後悔。」
「當真?」
「再確定不過。」
裴興武銳目一眯。「好。」
那麼,他會讓她明白,她替人治病時所見過的男性裸體,那虛弱無力、委靡不振的身軀,跟他的全然不同。
還有,就算清楚男人是何模樣,並不表示懂得男人和女人在一塊兒究竟成什麼樣?
有人獨愛如此孤芳啊……
他心中嘆息,主動俯下頭,雙掌穩穩攫住底下的人兒,這會兒,可不再繼續「打不還手」地「容忍」她了……
寒夜中宵,她輕顫着,在熟悉氣息的包圍下掀啟眼睫。
覆在身上的是他的黑披風,此時刻,她已不在那片白蘆坡,而是微蜷着身,側卧在一艘中型船的烏篷子裏。
身旁無人,她眨眨眼,揚眉瞧向篷外。裴興武正靜佇在船尾,一頭同她一般打散了的黑髮隨風飛飄。
絲毫不畏寒似的,他上身僅着中衣,未系衣帶,雙臂抱在胸前,遠放的目光如星又如霧,如夜中難以探知的一切。
他很困惑,又覺得……不甘吧?
殷落霞在幽暗中勾勒出一抹憂鬱的笑弧。
可憐的、可憐的人啊,總讓她這麼欺負着、佔盡便宜,連點尊嚴也不留。以往受她冷言冷語地支使也就作罷,如今,還被她拿出當年那個許諾來強迫……強迫他抱她、在野地里與她歡愛……
心口熾熱,那熱推向四肢百骸,在頰上、膚上悄悄燒騰。
不怕的……一切還來得及,她總是要還他一個公道……
立在船尾沉思的男子彷彿聽見了她微乎其微的嘆息,那偉岸身影一轉,隨即矮着身步入,來到她身旁盤腿而坐。
「覺得如何?」他目光神俊,語調沉穩依舊,像在談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什,什麼?」怎覺得篷子裏一下子變得狹小起來,教人難以呼吸?還是外頭好,天為蓋、地為廬,夜風清透、月色優美,抱在一塊兒也、也、也……唉唉唉,她想些啥兒呀?
「你是第一次,難免會疼。現下仍覺不適嗎?」他又問。
儘管烏篷里光線幽暗,但練武之人眼力絕佳,她難得展現的窘態竟也可愛又風流,全避無可避地落入裴興武眼底,男性方唇淡勾。
殷落霞臉蛋火紅,黑披風裏的手握成小拳,衝口就出。「你也是第一次,咱們彼此彼此!」
「喔?」他挑眉,先是一怔,隨即笑意加濃,低問:「何以見得?」
其實,她是胡亂瞎猜的,可被這麼一問,只得硬着頭皮道:「你這人……你、你看似挺好相處、脾氣溫和無害,與誰都能打作一片,說到底,不就是深諳江湖禮數,表面功夫做得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骨子裏卻冷僻得很。你與騰哥根本大大不同,騰哥他心胸開闊、豪邁不拘,不管是販夫走卒,殺豬屠狗之輩,抑或是名門正派、達官顯貴之士,只要相見歡喜,定敞懷以對。可、可你這人……你、你……」略頓,她深吸了口氣。
「如何?」
「倘若不經一段時候相處,長時間仔仔細細、里裡外外地觀察,你這人根本難與誰交心。尚未成為知交前便難以容忍旁人近身,你不讓人近身,要怎麼讓姑娘上你的床?」至於她是個例外,因那個許諾,他不得不對她屈服。
臉熱,心亦熾,烏篷中靜了片刻,她鳳眸一眨,在幽暗中瞧見他露出白牙。怪啦!她、她……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裴興武終於啟唇,沉靜道:「以往在『天龍堂』替師父出門辦事,和江湖上的幫派人物斡旋交陪,曾有幾次上花樓的經驗,除大魚大肉、瓊漿玉露外,席間定喚來窯姐兒作陪。」他雙目一斂。「落霞……對男女之事,我懂得比你多太多了。」
「啊?喔……」殷落霞怔怔地瞅着那張朦朧的輪廓,唇掀了掀,忽地咬住,不曉得該接著說些什麼。
喉頭泛酸,她費力咽下那股不適,胸口卻鬱悶起來。
是她一廂情願,把他想得太清高,還以為自己多少懂他……緊閉起雙眸,她強令自個兒壓下那酸澀感覺。
過了今夜,許多事都不一樣了,他會得回他原有的,得回那些她早該還給他的。將來,分道揚鑣、各過各的日子,他的事將與她無干。
這男人,只現下屬於她就足夠了。
裴興武在幽暗中輕眨眼睫,靜謐牽唇,又道:「不過你說得對,在這事上,咱們是彼此彼此。」
「啊?」殷落霞再次怔然,不太明白他說這話什麼意思。
他微微笑嘆:「上花樓飲酒作樂、應酬交際,並不代表非得在裏邊過夜不可,就算逼不得已非得過夜,我還是習慣一個人睡,那樣自在些。沒誰同自個兒搶被子、擠床榻,不是挺好的?」
道上各大小幫派、堂口間倘若出了事,起了爭執,「南嶽天龍堂」受人所託,有時得出面充當和事佬、居中斡旋,因此,在花樓替雙方人馬擺合頭酒亦是常有的事,而事實證明,花樓姑娘們的溫柔和曲意承歡,很能緩和兩邊人馬緊繃的勢態,成效往往不錯,只是「殺雞焉用牛刀」,這般事務自然不需師父杜天龍出馬,而幾位師兄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他排行最末,苦差事自然落在他肩上,也是身不由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