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什麼?昨夜城隍廟裏,那兩個男人其中之一死了?
是那個語氣極似鷹鉤鼻男子的人,還是另一個?
若死的是那名語氣近似鷹鉤鼻男子的人,那麼這就表明,由於上回命案細節曝光,再加上他的貪得無厭,這回,換他被他的老闆——“她”的地下情人滅口了。
閻爺啊,這消息太重大了!雖不知<聞報>會如何搶先報道,再順帶將罪歸於又不小心路過城隍廟附近的相起雲,但她一定得記得,今夜要寫上“急急如律令”五字,趕緊告訴天王蓋地虎兄台這個消息……
咦,為什麼她是喊閻爺而不是喊上蒼?
不過,她之所以會那樣難受,竟是因為感覺到了殺機,相起雲這判斷還真有真知灼見呢。
但話說回來,“她”怎麼會有一個這麼可怕的地下情人啊!
“她”的地下情人,又為什麼那樣害怕與“她”的地下情人被人所知?
這些都暫且先不提,這小相公府里的人……怎麼一個個都跟<小報>密探似的,消息掌握得那樣及時、準確?難不成他們其實跟她一樣,全是小報的線民不成?
若真是這樣,她得更努力才行,否則萬一<小報>不想用她,她就真的無所事事了……
正當辛追雪的腦子因同時間湧出太多思緒而交雜成一片時,突然聽到耳畔傳來一個不耐煩的嗓音——
“醒了就給老子起來,你這偷聽成性的臭婆娘!”
“抱歉……”雖不知為何自己向來自傲的裝睡竟會被發現,辛追雪還是乖乖起了身,然後自動移身到床紗與床柱間。
“小娟,讓徐嬸來給她梳洗打扮一下,大相公今夜要見她。”連找都懶得找辛追雪這回藏在哪,相起雲丟下話后回身就走。
對於今晚相初雲與辛追雪會面一事,他還有事得先去打點打點。
“是的,小相公。”
“等等!”看見相起雲要走,辛追雪突然出聲喚住他。
“嗯?”聽到這喚聲,相起雲雖按照慣例不耐煩的眉頭一皺,腳步倒是停下了。
“我……可以戴面紗嗎?”儘管要與大相公會晤之事,完全沒人問過她的意見,但她知道,依相起雲對大相公的重視態度,既是大相公開的口,他就算綁,也一定會將她綁去,所以她也認命了。
只是,要她大刺刺出現在眾人面前,她還是做不到啊……能不能至少讓她戴個面紗,否則她真的很有可能會當場不自在到徹底失態,甚至瘋掉的。
“你他娘的愛戴幾層就戴幾層,干老子屁事!”
早知曉辛追雪有除非昏死在床上否則必戴面紗的怪癖,再想及今夜她的出現勢必會引來眾人的側目與議論,戴個面紗反倒更有意思些,相起雲丟下這句話抬步便走。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聽到相起雲的回答,辛追雪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
只是在她真正熱淚盈眶前,卻看到屋子裏的人在聽到她的話后全募地一愣,繼而一齊望向錯愕到臉微微有些僵掉的相起雲,然後全數轉身憋笑……
【第四章】
有別於小相公府的暗黑與陰森,大相公府就算入夜也是燈火輝煌,多名僕役在其間來來去去,人人臉上都帶着笑。
在府內僕役忙着為今晚的宴會做準備之時,大相公府東南方一處較少人走動的小徑上,有兩個身影正一前一後的無聲行進着。
“別扯老子的衣服!”走着走着,小徑間響起相起雲不耐煩的低斥。
“抱歉。”慌忙將小手收回,辛追雪跟着相起雲繼續向前走,但走着走着,小手又不自覺舉起,拉住他另一側上裝的衣角。
這裏真的太亮了,亮得好刺眼,並且她還感覺到好多雙眼眸死盯着她,盯得她整個頭皮發麻,心底的不滿與委屈也益發強烈。
憑什麼他就能穿得一身黑,她就得穿上這種根本與夜色、柱色、牆色、樹色、草叢色完全不搭的鮮艷粉嫩色綵衣衫?這樣子穿,根本就是想讓人大老遠就能鎖定她啊……
“老子不是要你別扯——”發現自己的衣角又被拽住,相起雲的嗓音愈發不耐,可他話未說完,便聽到“嘶”的一聲,然後發現自己原本完整的衣角,如今有一半已成隨風飄蕩之勢。
“抱歉……”望着被自己扯碎的那半截衣角,辛追雪真心疚謙的低垂下小臉。
瞪着辛追雪半晌,相起雲這回連話也不說了,板著臉直接轉身就走,就算那半截衣角在行進不久后依然被輕拽住,也沒再開口。
就那樣走了半柱香時間,又拐了幾個彎,辛追雪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極其悠然雅緻的花園裏。
這座花園,四周雖用了許多照明螢石,但由於佈置得當,因此光線顯得柔和、舒服許多,而園裏不僅有小橋流水,涼亭怪石,涼亭對面更有一個寬大、中央鋪着絲質地衣的舞台。
然而,這園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名獨坐在亭中,恍若石像般靜靜不動、仰頭望月的男子。
他身形單薄,僅着單衣,在夜風吹拂下,隨意束起的長發飄飄,衣袂也飄飄;當他整個人被身旁一個燃着熏香的麒麟爐裊裊上升的煙霧輕輕包圍住,分外顯得遺世而獨立。
他的臉色雖有些蒼白,更只是靜靜坐着,但就是渾身隱隱散發出一股骨秀神清、高潔孤懸的特殊氣質。再仔細點看,辛追雪發現他的長相與沉睡時的相起雲其實頗為相似,甚至連身旁的氣也同樣清新,只是身子骨比起相起雲明顯孱弱許多,但模樣卻反而年輕不少。
這應該就是大相公相初雲了,難怪人們皆稱他“天上謫仙人”,確實名副其實。
可不知為何,辛追雪只是看着他,心頭便微微有些沒來由的酸楚,因為他看起來好孤單、好孤單……
“張總管?”望了一人獨坐的相初雲一眼,相起雲倏地轉頭喚道,話聲中隱隱含着怒意。
“小相公息怒,小的早備好了,可大相公卻怎麼也不肯穿……”就見一名中年男子匆匆由花園另一端走來,捧着大氅的雙手微微發著抖。
“大哥。”聽到這話,相起雲緩緩眯起眼望向兄長,嗓音那樣低沉。
“好、好,我穿就是,行了吧。”慵懶又優雅地站起身,相初雲在胞弟的瞪視下乖乖任總管將大氅披覆在身上。
望着這兩兄弟的互動及模樣,老實說,辛追雪還真有點分不清誰才是大哥,誰又是小弟了。
“弟妹呢,怎麼沒瞧見他?”當穿完大氅,張總管在相起雲兇惡眼神的瞪視下又連忙退出花園時,相初雲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后納悶問道。
“不會叫人嗎?”聽到大哥的話,相起雲口氣雖然不怎地,但心裏還真佩服在這樣燈火通明之下,一身粉嫩色彩的辛追雪竟還能找得到地方躲。
“大相公。”既然被點名了,辛追雪也只能認命由相起雲魁偉的身軀與他影子的重迭處走出,依徐嬸先前叮嚀的,向相初雲欠身行了禮。
“嗯?怎麼還戴着面紗?在大伯面前不必拘這種俗禮,取下吧。”望着那名像憑空出現般,一身包得緊緊,粉紅外襖、粉紅衫、粉紅紗手套,還戴着粉紅面紗的辛追雪,相初雲眨了眨眼后笑言。
取下?
聽到相初雲的話,辛追雪遲疑了,但她遲疑的原因不是必須在與相起雲有相同清新氣息的大相公面前取下面紗,而是這花園外還躲着好多雙眼盯着她啊!
一想到要在那麼多人的盯視下取下面紗,她的手就重到舉不起來……
“怎麼了?”辛追雪突然的靜默令相初雲有些不解,但不一會兒,他的注意力便由她的靜默,轉移到她與弟弟間的互動。
他饒富興緻地望着她先是輕輕拽了拽弟弟的衣角,弟弟卻像沒感覺似的望也沒望她一眼,而後,她又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弟弟的腰,可弟弟依然沒動靜,一直到她眼底的懇求意味愈來愈濃,他那終於再也無法假裝無視的弟弟才總算有了回應,而他的回應就是——
不耐煩地皺起眉朝天怒吼一聲:“被老子發現誰在園外偷看,老子今夜就挖了誰的眼!”
吼完這句話,花園四周霎時響起了一陣碗盤掉落與四散奔走聲,而後,在全然的靜謐里,相起雲逕自走至涼亭長椅旁,直接躺上,倒頭就睡。
再忍不住地輕笑出聲,相初雲望着辛追雪像鬆了口氣似地緩緩揭開臉上面紗,然後靜靜、但有些緊張地望着他。
“嗯?”
眼眸如此澄凈,待人態度更與過往有天壤之別的辛追雪,令相初雲詫異了,所以他好奇地走上前去,仔細打量着她的臉、她的眼,眼眸中似是有些不解,又帶着些狐疑,半晌才緩緩漾起一股恍然大悟的笑意。
“是個可人,又沒太多輪迴經驗,但卻極受上蒼眷顧的稚嫩魂魄呢。”相初雲先是像自言自語般的笑說著,而後,用摺扇碰了碰辛追雪的小臉。“來,站着多累,跟大伯坐那兒去聊聊天。”
“好。”雖完全不明白相初雲口中“沒太多輪迴經驗”、“受上天眷顧的稚嫩魂魄”是何意,辛追雪卻發現他悠悠然然、從容談笑的語氣與態度,就是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照着他的話做。
“在小相公府過得可習慣?”順手將自己的茶碗遞給辛追雪,相初雲溫柔問道。
“嗯,大家都對我很好。”輕輕點了點頭,辛追雪接過茶碗,聞了聞茶香后,又將茶碗交還給相初雲。
雖然辛追雪從出現那一刻起,舉止就完全出人意表,但接回茶碗的相初雲只愈發覺得這個弟妹有趣、可愛極了,然後兩人便開始由他問一句,她答一句,一直聊到他一人侃侃而談各地奇聞軼事,而她好奇專心眨眼傾聽。
半個時辰后,相初雲突然見辛追雪用一種像是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的神情吶吶對他說道:“大相公,你身旁那個抱枕可以借給我一會兒嗎?”
“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