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起雲雖早知曉那夜辛追雪去了辛府,還取回了幾本她自己的日記,但他還真沒料到她可以這麼冷靜、清楚地描述細節,也讓他不禁懷疑,她這麼做的目的究竟為何。
可以這麼說,對於辛追雪所稱的“失憶”,他乍聽之下確實半信半疑。信的是,這個辛追雪在個性及行為處事上,真的與過去的“辛追雪”判若兩人,畢竟她就算是裝,也不可能逃過他的法眼,因為他曾在小娟跟丟她三次后,親自跟蹤過她多回,而那麼多次里,她依然古里古怪,沒有露出半點破綻。
而疑,則是疑她根本就不是辛追雪,而是辛追雪找來的替身。但由千老李仔細檢查過,又鐵口判定她絕不曾動過易容改顏之術,所以到目前為止,他傾向於相信老李“第二人格”的說法,至於她體內的兩個人格會不會互通有無,這就有賴時間判定了。
“那名女子是辛小姐的近身丫鬟,他們在找一顆辛小姐擁有的翠碧石,因為那名男子的老闆願花五百金收購那顆翠碧石。找到石頭后,那名男手便要女子隨同他去領錢,之後,女子便死了。”
聽到相起雲的問題,辛追雪又繼續答道,然後發現自己肩上不知何時被覆上了一件黑色的有些微濕,但卻暖暖的披風。
“翠碧石?”聽到這三個字,相起雲眼微微一眯。
匆匆瀏覽過<聞報>,再由辛追雪的說法聽來,這件命案確實有他殺嫌疑。
最重要的是,這玉石甚為珍貴,城裏擁有的人並不多,而他,相當熟悉其中一人。
“是,據那丫鬟揣測,這顆石頭是……”原本只是順着相起雲的話往下說,但說著說著,辛追雪卻停下了口,然後有些懊惱自己的多嘴。
畢竟定情物這種事極為私隱,她着實不該將它說出口,特別這話還極有可能令相起雲再度登上<小報>頭條,成為他虐殺第三任正妻的最好理由及說詞。
就在她略略懊惱之時,耳畔卻傳來那個古怪的嗓音——
“是辛小姐的地下情人送給她的定情物。”
相起雲當然知曉“辛追雪”有個地下情人。當初若不是她的地下情人遲遲不肯娶,致使她蹉跎了婚期,再如上老父已無權勢,朝中具野心的才俊們雖依然垂涎她的美色,卻都因娶她完全無益於個人晉陞而不肯娶她為正妻,她才會直至十九歲都未出閣。
若不是過去高傲、目空一切的她,受盡曾被她瞧不起的眾人嘲弄,再加上老父遺願,她決計是不會答應與他的婚事的。
至於她選在大婚之夜自縊,是因當真不想活了,可又傲得不想讓人知曉她不想活,所以欲將這罪名栽給他,抑或還有其他特殊原由,雖還有待考證,但這一切過程他比誰都明了。
其實,他一度曾懷疑她的地下情人極可能是自己的兄長相初雲,畢竟眾所周知,大相公向來多情,可又絕不可能再娶或納妾。
如今看來,這事情比他想像的複雜多了。既有人願花五百金拿回那顆玉石,就表示此人不願自己地下情人的身份曝光。為何不願?這問題相當值得深思。
此外,若那丫鬟確實是因知曉那顆翠碧石是“辛追雪”的情人送的才遭滅口,那麼難保有心人不會故意將這事牽扯到他兄長身上……
“是……”沒想到<小報>的接頭人早知道這事了,辛追雪吶吶答道。
“你為什麼要把這事告訴<小報>?”思考了半晌后,相起雲緩聲問道。
由她走入他房中急急想告訴他為件事那刻起,他至今仍想不明白,就算此事是發生在辛府丫鬟身上,但她如此執着要讓這件事曝光的理由究竟何在?
“我、我只是覺得,<聞報>在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便指責他人、胡亂報導,這是不對的……更覺得若那名女子真是被人傷害而失去了生命,必須有人還她個公道,那個傷害她的人也必須明白,傷害人是一件不對的事,他得為自己做過的錯事負責。”雖有些詫異對方會問這個問題,辛追雪還是在仔細想過後這麼回答。她表達得或許不夠完整、清晰,但她真是這樣想的。
“若真是小相公幹的呢?”沒有想到辛追雪的想法竟這樣單純,相起雲半信半疑也問道。
“這……他應該沒空。他那時忙着照顧……某人。”
想起自己把相起雲吐了一身,而他不僅沒發火,還將她帶回府里妥善照料,辛追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她覺得在跟相起雲有仇的<小報>前,她至少得將他做過與沒做過的事清清楚楚說明白,別讓<小報>藉此機會拿他做文章。
“若你已說完,今夜到此為止。這是線民費,拿好。切記,賣給我<小報>的線索不可二賣。”
聽着她語氣中的內疚,相起雲又好笑又無奈地將一張銀票塞至她冷冷的小手裏,只希望她快些回府,別又受了風寒給大伙兒找麻煩。
“我明白。”辛追雪先是很嚴肅地點了點頭,突然又接著說道,“不過,我可以不要這張紙嗎?”
“嗯?”聽到這話,相起雲習慣性地皺起了眉。
這婆娘又怎麼了?都如她意聽她說完,她拿錢走人不就得了,到底在磨蹭些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但想當<小報>的固定線民,可以嗎?”
將那張不知究竟可以幹嘛的紙往旁塞去,辛追雪很認真也說著,真的很認真,因為她發現,由醒來至今,她幾乎虛無的心好像因做了此事而充實了些,若她娃續做下去,心中或許便再不會有那股令人難耐、內疚的無所事事感,並且,不知為何,她對這樣的工作真的很感興趣呢。
這婆娘在搞什麼鬼?!當線民當上癮了,還是另有他圖?
聽到辛追雪的話,相起雲真是半狐疑半無語。
“我……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特殊能力,可以不被人察覺而聽到、看到許多事,我相信這能力對除了與小相公相關的事外,向來要求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的<小報>來說,是可以提供一定的幫助的!”當相起雲半天沒搭腔時,辛追雪急急說著。
“好吧。往後接頭時間不變,但改為三日一回,地點則改在東城城隍廟,廟中大城隍塑像后。”
與生俱來?得了吧,過去的“她”哪有這變態能力啊!
雖完全不明白辛追雪為何如此積極自薦,但眼見雨愈下愈大,那小小的影子更是顫抖得愈來愈厲害,再想及或許如此一來,自己也可以近距離觀察她體內兩個人格的相互影響性,不僅確保自己兄長安全,也確保她能好好活着,因此相起雲思索了半晌后,終於點頭同意,只是改換個地點,以免下回這個笨婆娘真把自己淹死。
“好。”聽到對方終於答應,一想到自己往後總算有事做了,辛追雪真的安心不少。
儘管如此,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須先問清,“但若有像這回的突發重要事件呢?”
“在城隍塑像后貼張寫着“急急如律令”的字條,當夜就會有人與你接頭。”面對着異樣認真的辛追雪,相起雲忍不住又開始胡謅。
辛追雪的這第二人格真的是太與眾不同了,讓人有種想生氣都不知該如何生氣起,更莫名就想捉弄她之感。
“我明白了,謝謝,那大后夜東城城隍塑像后見。對了,這位……天王蓋地虎兄台,天雨路滑,回程請多加小心。”
順利結束今夜的接頭工作,辛追雪將身上的坡肩取下疊好后,旋及撐着小傘融入一片黑暗中,獨留下再忍不住笑出聲的相起雲。
老天!她該不會以為他的名字真叫“天王蓋地虎”吧?
【第三章】
隔日,在第一時間便看完〈小報〉的辛追雪相當滿意,因為除了她的證詞外,〈小報〉還找到了當晚曾見過辛府丫鬟與鷹鉤鼻男子同行的其他證據,並不忘對〈聞報〉及官府百般譏諷嘲弄,弄得官府不得不立即啟動調查,一方面尋找那名鷹鉤鼻男子,一方面暗中搜找那令人咬牙切齒以久的〈小報〉主筆,想私底下好好地教訓他一頓。
只可惜這種民間小報無論出版、發行,本就動機性強,隱秘性佳,再加上定京城對此類刊物向來持自由、開放態度,因此官府也不敢有太大行動,以免遭主筆譏諷,城民不屑。
此外,〈小報〉沒有提到所謂的“定情物”,也讓辛追雪很是欣慰。但〈小報〉提到的相起雲部分,卻令她有些氣憤——
小報雖然澄清了他那日確實有不在場證明,卻將他那夜的行蹤寫成在“照顧”某位女子,並將那位女子“照顧”得死去活來后,那名女子再度行蹤成迷……
沒關係,她可以忍,畢竟<小報>總要有點噱頭才好賣報,況且<小報>報了那麼久,相起雲也從沒被逮過,更沒啥受害人家屬上小相公府前抬棺材撒紙錢,了不起只是又多了一則關於他的京城怪談,讓城裏小孩啼哭時,爹娘們可以更輕易繼續用“小相公”三個字來遏止孩童哭鬧。
至於自己在城民心中的各種“死因”,辛追雪倒是沒那麼在意。
讓人們都認為她死了也挺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格外在意她,也不會有什麼遠親來投靠,更不必在白日起床,像其他官夫人一樣參加無聊的“夫人會”——儘管就算知道她活着,大概也不會有人敢來邀請。
成為<小報>線民后,辛追雪每夜都過得充實又精彩。每當她提供給<小報>的消息上了報,無論是糾正了<聞報>的錯誤,抑或是澄清了是非黑白,她總會覺得格外開心,而且<小報>有時還會加派給她特殊任務,讓她到一些她從未去過的場合出任務,比如屠宰場、酒肆、書坊、賭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