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成親,永遠不成親……”雖早知道會聽到這個答案,但當“成親”二字傳入耳中時,蒙赫圖心還是一痛,而話聲徹底喑啞。
“那丫頭是誰?”望著兒子的神情,聽着他話聲中的壓抑與痛意,雲湘眼眸一眯,指着遠處小屋問道。
“不認識。”心猛地一跳,蒙赫圖淡淡答道,然後緩緩向前走去,只為讓自己可以離小屋更遠。
“不認識,你會情緒波動成這樣?”瞄着蒙赫圖長褲外側腿際處泌出的血滴,雲湘雖輕哼了一聲,但眼底卻全是心疼,“算你眼光好,那丫頭確實不錯,人長得俊,性子又好,這一路上,我化身成三個人向她要水喝,她每個都幫着找不說,還都一個個送回家,就算累了,也吭都沒吭一聲。”
“姆娘,您……”當明白姜穹音之所以累倒雪堆中,居然是自己的姆娘一手造成的,蒙赫圖再也無法平靜地猛一轉身,但半晌后,他還是咬牙克制住自己,緩緩說道:“她……不是,並且永遠不會是。”
“你當我看不出你腿里插了蒙針?”芸湘嘆了口氣,“拔了它吧,我的小乖乖,她顯而易見是為你來的!”
果然,她沒有料錯,讓她這個傻兒子沒事就面壁思過,並還傻到用這種天底下最傻的方式,在腿際處插上一根一動念便猶如百針齊刺般劇痛的蒙針以克制慾念的正主,就是那名這兩天來一直在山下徘徊,卻又不停仰望山巔的男裝麗人。
“她只是……恰好路過。”當自己的秘密徹底被娘親洞悉后,蒙赫圖粗聲說道。
“路過?”望望這四面懸空的孤峰斷崖,再看看兒子此刻的神情,芸湘轉身就走,“我不管,反正這媳婦我要定了!”
“姆娘,您不許任性。”知曉娘親心裏一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的蒙赫圖見狀,連忙拉住她的手。
“我就是任性怎麼了?反正我就是再任性,你也得喊我一聲姆娘。”輕呿一聲后,原本還一臉任性的芸湘突然像感知到什麼似的,臉龐變的那樣溫柔,
“啊,你姆爹醒了,我得趕緊回去給他弄吃的了,來,小乖乖,給姆娘一個愛的抱抱。”
“姆娘,您一路小心。”
望着娘親臉上那抹只為自己姆爹綻放的柔情,蒙赫圖心微微的痛着、羨慕着,因為他多希望有一天,日日縈繞在他腦海中的那張小臉也能如此望着他,多希望……
“抱,你不抱,我不走!”
雪,一直沒停,姜穹音的視線也一直沒有移開。
所以蒙赫圖與芸湘對話時,她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她卻全望見了,而由他們的肢體互動中,她看得出來他們不僅是熟識,並且關係還相當親密。
當看見蒙赫圖伸出雙臂,小心翼翼地輕擁住那名如同仙人般御劍而來,又御劍而去的白髮童顏女子時,雖然看不清此刻他臉上的神情,可她的心卻募的有些緊。
噢,原來他不是一個人。
這麼看來,那頭白髮,他的獨居,以及這尋常人根本無法抵達的山巔,應該都與那名女子有關吧?
既然如此,她也不該打擾他平靜的生活了,自己的問題,終究還是得自己解決的……
在心底古怪的緊縮中,她緩緩由榻上起身,然後輕輕推開門向屋外走去。
那個由屋內走出的小小身影,蒙赫圖自然望見了,但他依然繼續砍着柴,因為既然她什麼話都沒說便要離去,那他能做的,自然就是讓她離去。
雪,輕輕由天際飄落,姜穹音直直走向下山的垂直索道,而蒙赫圖也靜靜劈着柴,恍若誰也沒有瞧見誰,恍若這山峰上只有自己一個人。
可姜穹音走着、走着,手才剛放上索道,卻突然停住腳步望向自己的右手,然後身形晃了晃。
目光其實一直默默隨着她身影而動的蒙赫圖,一見此景,立即向箭一樣的躥至她身旁抱住她,在望見她右手食指上的一個黑點時,他臉色一沉,急忙用隨身的小刀割開那個點,用唇將裏面的黑血吸出、吐地,再吸、再吐……
“這是……”人莫名有些發暈的姜穹音直到蒙赫圖開始為自己包紮傷口時,才輕輕啟齒問道。
“玉蜂毒。”
蒙赫圖雖只回答了三個字,但心地卻早已罵了三百字,因為這玉蜂是他姆娘所養,平常根本不會無故出現且叮人,可如今卻叮了姜穹音,分明是他姆娘使亂故意放下的!
要知道,這玉蜂毒就算解了毒,身子也得乏力三天!
“謝謝……抱歉……”儘管想站起,但姜穹音發現自己的身子怎麼也用不上力,只能軟綿綿的倚在蒙赫圖懷中。
“嗯。”蒙赫圖粗聲應着,然後別過眼,看也不敢看姜穹音一眼,可縱使體內那千針萬刺的痛意瘋狂襲向他的四肢百骸,他也沒有放開他的手。
“今兒個初幾了?”
“初十。”
“糟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再不回去,那雙環陣——”
“八百萬兩。”
未待懷中的姜穹音將話說完,蒙赫圖便打斷了她,只因為她說出“雙環陣”三字,他就明白她為何而來,並且立即開出了價碼。
按理說他根本不該開價的,畢竟他所做過的錯事,就算用生命去彌補也彌補不了,但他之所以報價,只是希望這樣做能讓原本憂心如焚、千里迢迢而來,可最終卻怎麼也不想面對他,寧可咬牙轉身而走的她,將他當成一個徹底地陌生人看待……
“嗯?”聽到蒙赫圖的話后,姜穹音的小臉微微一黯,因為移至京師后的姜家,家產早已全充公了,“我們……付不出那麼多錢了。”
“五百萬兩。”不斷在心底暗罵自己的愚昧,蒙赫圖立即坐地降價。
“我們大概只出得起……三百五十萬兩。”在心底估算了一下自己手邊的錢,姜穹音抬眼望向蒙赫圖,但在看到那頭與那名女子相同的銀白髮后,下意識別開了眼。
“兩百萬兩加十個女人。”姜穹音那一別眼,令蒙赫圖的心重重一沉,在將她放至屋內床榻上后,就轉身走至門外。
“那就麻煩你了,蒙將軍。”聽到蒙赫圖口中的“十個女人”,姜穹音先是一愣,然後眼眸悄悄黯了。
聽到“蒙將軍”三個字,蒙赫圖的綠眸,也黯了。
戴着一個誰人也認不出的銀制面具,蒙赫圖又一次踏上大鄒帝國的土地。
有蒙赫圖的奧援,以及他深怕姜穹音手下將領經驗不足而帶來的幾個結義兄弟,還有與她之間不知為何就莫名存在的一份默契,那原本看來困難重重的雙環陣,打來絲毫不費功夫,不到十天,即大功告成。
打完了雙環陣,姜穹音原以為蒙赫圖拿了錢便會扭頭就走,但他卻粗聲扔下一句“來都來了,其他順便一起打”,然後又停留了兩個月,把附近能打的全打了個遍。
果真一點金錢概念都沒有,就算再缺錢,也不能做這種虧本生意啊……
“還短少十萬兩……”雖然蒙赫圖沒什麼金錢概念,但姜穹音總覺得不能虧待了他,讓他自己掏腰包付那幾位結義兄弟的費用,所以她今日才會坐在帳里東拼拼、西湊湊,看能不能再擠出點錢來。
畢竟她着實不知道他何時會開口離開,也許就是今日,也許在明日,但無論是哪一天,她可不能在他離開時,還付不出這錢來。
正當姜穹音為這最後十萬兩傷透腦筋時,突然聽到一個溫柔嗓音由身前傳來。
“小音。”
“鷹弟,你來啦?坐。對了,你有錢嗎?”抬眼望着帶着人皮面具,以軍師身份呆在營中的弟弟走了進來,姜穹音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問道。
“有,要多少?”姜穹鷹二話不說便應下了。
“十萬兩。”
“我明日便讓人拿來。”姜穹鷹點點頭,在輕啜了一口茶水后,動手玩起案桌上的算盤,“對了,小音,那群人哪來的?”
“他帶來的兄弟啊。”姜穹音邊記賬邊答道。
“我說的是那群‘姐姐’們。”姜穹鷹坐正後,直視着姜穹音的眼眸輕輕說道。
“喔,當初說好的。”知道這事是瞞不過去了,姜穹音只得抬起臉,尷尬的笑了笑,“兩百萬兩外帶十個姑娘……”
之所以尷尬,是因為姜穹音從沒有跟弟弟提起過錢的事,是因為她知道弟弟跟符君國一直有個夢想,希望有一天能在一個風景秀麗的湖畔開間書畫茶舍,三人永遠相伴一生,再不問世事。
他們的夢想中有她,她已經足夠滿足了,所以她自然不想動用到他們手邊的錢,便沒告訴他們這事。
“你挑的?”但姜穹鷹的重點卻不是錢,而是住在與姜穹音營帳整個呈對角直線的最遠處營帳,那群如今熱情迎接打獵歸來的蒙赫圖及其兄弟的女子們。
“嗯。”明白弟弟問的是什麼后,姜穹音笑了笑,然後垂下眼眸,繼續在賬簿上塗塗寫寫。雖然這十個姐姐都是她挑的,但自她們入營后,她便沒有關注過她們。
其實,她也關注不着她們,畢竟她們住的地方離她很遠,就跟蒙赫圖的營帳一樣遠。
而這回下山後的蒙赫圖,除了作戰會議之外,幾乎不曾與她打過照面,甚至連話都不曾與她說過,就日日與他的兄弟們在一起,日日在他的營帳附近活動,就算不小心碰見了她,也只是視而不見地與她冷冷擦身而過……
“小音。”望着低垂着眼看似在記賬,但笑容卻那樣勉強,卻完全不自知的姜穹音,姜穹鷹又喚道。
“嗯?”姜穹音應了一聲,可沒有抬頭。
“你知不知道那些‘姐姐’是來做什麼的?”
“知道,就是來與他……與他……”點了點頭后,姜穹音抬起小臉回答着弟弟的問題,但怪的是,無論她如何努力,“行周公之禮”五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並不是這五個字有什麼不對,而是她想及這五個字背後的含義與畫面時,她的嗓子就像被鎖住似的,完全發不出聲。
“據我所知,他一個也沒碰過。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結束。”凝望着姜穹音此刻小臉上的所有神情,姜穹鷹淡淡說完這句話后,不知為何,竟別開眼去,“對了,小音,五日後,你將嫁給蝠王,以我失散已久的遠房堂姐身份。”
“什麼?!”聽到弟弟要結束話題,姜穹音本是鬆了一口氣,心底更因那句“他一個也沒碰過”的話語而莫名喜悅,但在聽到他接下來的話后,她整個人呆若木雞。
“新天子登基后,沒人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更沒人知道我這個征西大將軍究竟還得做多久才脫得了身。小音,如今的我們,再也無法像過去一樣,擁有多餘的金錢雇請傭兵,替我們打每場仗,守每座城。”
明知姜穹音已整個人僵住了,但姜穹鷹還是繼續輕輕說道:“我們雖沒有任何野心,但也不能坐以待斃,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永久後援,而蝠王不僅是一個軍事奇才,族人更是個個能打善戰,不但現階段能助我攻防,長遠更是能提供我們未來棲身之所,就算哪一天,我……先走了,你也——”
“我明白。”啞聲打斷弟弟的話,因為姜穹音真的明白,明白弟弟為什麼會做這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