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章 憤怒的巴隆
北方極風吹過懸挂在車站外的時間牌上,薄薄的木牌來回搖擺着,刺耳的尖嘯聲隨着木板的搖擺,變化着,逐漸演奏成了一曲低沉的哀樂。頂○
車站的地面上、牆壁上、柱子上,到處都是一灘一灘的血跡,像是浸了一層不均勻的紅漆,不過這些紅漆在西伯利亞的寒風下,結了一層薄薄的猩紅冰渣子,像極了西瓜的沙瓤,偏偏透着一股子瘮人的寒氣。
大部分的屍體已經被收攏了,車站只有一些散落的肢體和內臟還沒有人清理。
布依科幾乎是被人拖到車站的,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血腥的場面。那些破碎的乳白色粘稠物,一看就知道是腦漿,更不要提它旁邊還有小塊沾着頭皮的腦殼了。腦漿和鮮血混合在一起,散落在地面上,面無表情的士兵厚重的牛皮靴踩在上面,白花花的,紅花花的。
濃郁的嗆鼻的血腥味灌到鼻孔里,布依科再也受不了了,猛地推開拖拽着他的士兵,趴在地上狂吐了起來。
“這就是布爾什維克啊,比赤塔的那些赤色分子可差多了。”一個大個子士兵操着一口充滿西伯利亞味道俄語嘲笑道。
另一個士兵聳了聳肩,沒有出聲,不過看他的樣子,對布依科也很是不屑。
布依科的臉色慘白,不知是吐得太多了,還是被士兵的話刺激到了。
巴爾古津勞改營里的情景固然令人心生不忍,可是和車站的慘烈比起來,那裏頂多也就是一個稍顯擁擠的住宅區,連味道都不怎麼難聞。
更重要的是,勞改營里全是需要改造的資本家、貴族和官員,而這裏被屠殺的都是他昔日熟悉的工人和同志,有些甚至還可能是蘇維埃組織的積極支持者。
一隊雙臂被束縛着的工人,衣衫破爛,滿臉血污,在十多個戴着黑色捲毛帽的哥薩克士兵的驅趕下,穿過車站。
“啐”一個工人看到趴在地上的布依科,猛地停住腳步,吐了一口濃痰,惡狠狠的罵道“叛徒……”
“該死的”剛剛那個嘲笑布依科的大個子士兵怒了,那口痰正吐到他的靴子上。
一把摘下步槍,大個子士兵拎起槍托就砸了過去,沉重樺木槍托正砸在那個工人的腦袋上。
僅僅一下,他的眉骨就被砸裂了,暈乎乎的朝地上栽去。繩索是串聯的,和他前後一起的工人被拽的一個趔趄,卻很快控制住了身體,總算沒有被帶倒。
工人們沒有再出聲,默默的攙扶起已經失去平衡能力的同志。
大個子士兵可能是感覺沒意思,泄了憤之後,狠狠的將靴子在一個工人身上擦了兩下,就不再理會。
布依科心中發慌,他能夠感受到工人對他的憎惡和仇恨,甚至比那些被囚禁的資本家和貴族對看守人員的仇恨還深。
“我幹了什麼?”布依科趴在地上,痛苦的自問着。
每一個工人走過他的身邊,都發出一聲冷哼和咒罵。
“快起來,上校還等着呢!”大個子士兵踢着布依科的屁股,不耐煩的說道。
想起那些被關押在巴爾古津勞改營的囚犯,布依科忽然恢復了一些勇氣,努力忘記自己背叛的事情。拚命的告訴自己,是為了救那些無辜被關押的人,為了讓俄國人擺脫中國人的統治,自己才這麼做的。
漸漸的,血腥味也不再那麼嗆鼻,地上的碎屍也被遺忘了。
在士兵的拖拉下,布依科再次站了起來,不過這次他們沒有讓人拖拽着前進,而是選擇了自己走着。即使腿腳依舊在發顫,他仍然在堅持着,拚命的控制着那些過度興奮的神經。
布依科的手上有一些凍裂的傷口,手掌只要微微用力都會滲出血絲。
過去,他一直很注意保護那些創傷,在上面塗著一層厚厚的黃油,然後帶上皮手套。今天他卻刻意的使那些傷口一再的撕裂,讓割裂般痛楚傳到大腦里。
閉上眼睛,布依科近乎痴迷的享受着這一過程,疼痛能夠讓人短暫的遺忘一些事情。
“砰……”一陣槍響。
身體猛地一顫,布依科的眼角滲出兩滴苦澀的淚。
大個子士兵不耐煩的推搡道“膽小的傢伙,快點走。”
這個車站,布依科來過無數次,就算是閉上眼睛,他都能走到自己想去的房間。大個子士兵把他帶到了過去的車站管理局的辦公地方,那裏是最好的地方。
兩個士兵推搡着他進了房間,然後轉身就退了出去。
一個穿着哥薩克式的軍服的軍官坐在昔日局長的位子上,腰裏掛着馬刀,冷肅的看着布依科。他應該就是士兵口裏的那個上校。
“上烏丁斯克的工會主席,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你?”
布依科直視着上校,沒有任何羞愧。
“我是來告訴你一些事情的,在上烏丁斯克和巴爾古津一代有很多集中營,那裏關押着許多商人和貴族,還有外國人,我想你現在應該派人去救他們。”
“救他們?”上校咧着嘴笑了,“為什麼?”
布依科心中一涼,腦袋有些懵了。
“他們是被中國人關押起來的俄國人,你應該去救他們。”布依科情緒異常的激動,大聲道。
“聽起來似乎是那麼回事,不過……”撓了撓腦袋,上校問道“救了他們,我有什麼好處?”
“謝苗諾夫將軍給我的命令,是攻打上烏丁斯克,然後的才是色楞格斯克和恰克圖。你讓我為了一群什麼都沒有的窮光蛋,把兵力損耗在防禦完善的堡壘上,將軍會生氣的。”
布依科徹底懵了,本來以為,蘇維埃囚禁商人和貴族,這些反對革命的哥薩克應該很積極的去救他們,可是看這個上校的樣子,根本沒有絲毫救援的意思。
他錯了,自我編織的夢被打碎了,殘酷的現實暴漏在他的眼前。他所謂的為了人道的道義制高點完全成了沙堡,被一波海水就沖平了。
“我……”布依科還想說些什麼,卻只看到一道白光,還有上校猙獰的面孔,和他收刀的動作,接着……
直到死去,布依科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落得這般下場。
巴隆最恨的就是吃裏扒外的人,就算是謝苗諾夫最失勢的時候,他也從未考慮過背叛。而這個人卻能夠輕易的背叛他的信仰,以後也必然會背叛自己,沒用留着的必要。
“巴隆上校……”一個士兵推門進來,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跡和屍體,嚇了一跳。
“什麼事?”巴隆將刀身在布依科的身上來回擦着,然後削下一塊白布,再次細細的擦拭着。
士兵趕到上校的不滿,急忙解釋道“上校,日本人衝進了我們佔領的銀行,正在搶劫……”
“該死的”巴隆瞬間暴怒了,一把拎起那個士兵甩到了一邊,沖了出去。
巴隆跑向自己的馬,還大聲喊道“哥薩克,趕快上馬,有人在搶我們的東西。”
從來都是哥薩克搶別人的東西,什麼時候輪到別人搶哥薩克了。
一聽到巴隆的大吼,瞬間就聚集了數十個哥薩克,跟隨着巴隆的衝出了車站。
一路上,哥薩克不斷的召集這自己的人,等衝到彼奇塔姆特街的時候,已經匯聚了超過三百名哥薩克。
俄亞銀行在上烏丁斯克的分行規模較大,比西伯利亞商業銀行的分行大得多。
不過,此時,它正被一群穿着哥薩克軍服的黃種人佔據着,這些黃皮膚的士兵個子都不高。
可是一個個刀出鞘,槍上膛,樣子極為兇悍,威逼的周圍的哥薩克士兵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們成袋的搬運錢幣和貴重的物品。
巴隆趕到俄亞銀行的時候,正看到兩個日本士兵抬着一捆紫貂皮扔在馬車上,登時氣的七竅冒煙,五臟生火。
“井賀,你們敢動我的東西。”
一聲咆哮之後,巴隆馬蹄不停,直朝着日本的馬刀沖了過去。
正面的那個日本士兵沒想到巴隆這麼野蠻,不敢真的用馬刀和戰馬對拼,急忙身子側了一下身子,險之又險的避過巴隆戰馬的撞擊。
巴隆怒氣難消,一鞭子就抽了過去。
“八嘎!”
一道血淋淋的鞭痕出現在日本士兵的臉上,反而激起了其他日本士兵的凶氣,十多柄馬刀刺向巴隆的戰馬。
高大的良**慘叫一聲,渾身都在向外噌噌的噴血,地面上很快就紅了一片。
十多個日本士兵身上和臉上也滿是馬血,更顯得他們猙獰兇悍。
“啊……”巴隆摔下戰馬,怒氣填胸,抽出馬刀就向一個日本兵劈去,刀式兇狠,絲毫不留情面。
“鏗”的一聲,一柄突如其來的細長馬刀架住了巴隆的馬刀。
“巴君,你太衝動了!”一個身材矮小壯實的日本軍官陰着臉說道。
巴隆手上加力,將馬刀壓在那個士兵的脖子上,“井賀,你的人殺了我的馬,還搶我的東西,竟然還說我過分。”
雖然身材上不是很佔便宜,可日本軍官依舊不服輸,手臂猛地加力,把刀刃太高了一線。
那個士兵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巴隆的殺意,可是他不敢動,長官在拼力和巴隆較量。如果他跑了,就算是保住命,也逃不過責罰。
巴隆猛地加力,刀鋒瞬間在士兵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似乎劃破了一些小動脈,鮮血正常呲呲的外冒。
日本軍官井賀暗怒,挑起巴隆的馬刀,直接從士兵的頭上劃過,削掉了士兵的腦子,堪堪削破頭皮。
不過這次,巴隆也因為沒有收住力,馬刀的刀尖砍在了地上。
沒佔到便宜的巴隆,怒瞪了井賀一眼,恨恨的收回了馬刀。
井賀平靜的將馬刀歸鞘,“巴君,銀行里只有一些盧布紙幣和皮毛物品,並無金幣之類。應該是他們撤走之前轉移了。”
“那又如何,這兩家銀行都是我的人佔了的,盧布紙幣也是我的。”紙幣雖然一直在貶值,可是它畢竟是錢,還沒有徹底變成白紙。
“大日本帝國幫助謝君(謝苗諾夫)武裝了士兵,難道貴軍連一半的繳獲都不分給帝國。”井賀毫不客氣的質問道。
“小氣的日本人。”嘟囔了一句,巴隆恨恨的說道“既然分一半,那就拿出來分吧。”
“不用麻煩了。”井賀僵硬的臉皮舒緩了一些,道“這座銀行就歸大日本帝國所有了,那家銀行我們就不動了。”
轉頭看着門檻只有俄亞銀行一半大小的西伯利亞商業銀行,巴隆臉色瞬間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