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謝了江南,忘了長安

短篇:謝了江南,忘了長安

古文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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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楔子

冬遲暮,意闌珊,城牆獨坐,琴悠揚。由遠及近傳來歌聲,莫問落花將何方,落也傷,留也涼……聽得正出神,陡然馬蹄聲響,亂了琴弦,指留血傷。

“轟!”

龐大的攻城器械轟擊在城門,如雨的飛箭射在牆頭,掀起一道道灰塵,不過箭過我身體三尺,便被氣場阻礙,離落牆頭。

“……碰!……碰!”無數人衝撞着城門,一波又一波的衝擊着,城門只能發出咯吱聲響以示回應。我雙手血瀰漫在琴上,緊緊握住弦,不讓自己迷惘。

數名高手縷空而來,踏上城牆。劍指着我的勃頸,沒有聲響,除了遠處的歌唱,腳下的城牆。

沒有理會那刀劍,抬頭看向遠方,有那麼一刻呼吸窒息,痛楚如潮在心底繚亂。那將軍懷中的女子,曾是我海誓山盟的妻子,物是人非,一切皆做雲煙過往。

“莫問落花將何方,落也傷,留也涼。”我輕輕低吟,琴弦陡然發出嗡的聲響,弦斷了。我淚水滴落,混雜着血、斷弦,弦斷指傷。

風吹動着風衣獵獵做響,我站起身來望着城內,隨着夕陽西下,枯木黃塵,寒氣襲人舉目荒涼。

我閉上眼,彷彿全身力氣被抽盡般倒下,此時什麼都不必想,什麼都不會去想。謝了江南,忘了長安,流落何方?

2、若如初見

我被師傅救下,那年冬。

已經正月初七寒蜇不住鳴,我是該離落天下還是退隱江湖?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師傅早已經流落江湖,遊盪四方,好生羨慕。

許是該休息了,我默默想到。望着荒涼的土地抽出新芽,心底沒有恨,也沒有愛,國破山河在,亂世城已空,我不是第一人,也絕不是最後一人。

獨坐在枯木下,望着雲舒月卷,不知覺我武術與日俱增。但我早已去了爭霸天下之心,索性師傅順帶拾回了琴,並且用了上好的絲續了弦,我便在寒山亭下,古樹旁吟琴。

馬蹄噠噠,十里黃塵飛揚,一位巾幗女子身着官服前來,奈何中原征戰不休,恕我眼怠,無法識得對方是何國,來自何方。

只見她紅唇淤血,滿面蒼白,英姿颯爽卻又楚楚動人。

“姑娘騁馬而來,想必是遇仇殺,奈何此山已盡,前路阻絕後路截斷,左右無道,姑娘何不下馬棲息一二。莫塵將三杯淡茶以待,還望姑娘屈就。”索性無聊,此地絕盡,不如見義勇為,做個快意江湖的俠客。

對面女子雙手抱拳,聲如黃鶯鳴啼:“再下顧凝,敢問閣下可知餘下出行之路。”

我微微搖頭,指着她來的方向,道:“哪裏,是唯一出路,吾獨處此地十數載,暫未得餘下出路。”

“多謝相告,淫賊猖狂不願與君添亂,自離去,若有生機,回頭再顧茶水!”女子勒馬離去。

我看了天際,白光微微泛白,但卻未曾追隨女子前去,這世上,能值得我赴身相救之人已然遠去。我做了一世傻子,且能再犯?

不久,前面傳來陣陣鏗鏘聲響,四周也傳來一股肅殺之氣。鮮血的腥味遠遠傳來,卻破壞了我品茶的韻味。被這殺戮氣機攪亂,這茶也充斥着一股冷味。

琴隨氣鳴,曲如意動,我閉上眼仔細感受屬於女子的氣場,曲調換為十面埋伏,對準女子的敵人。這是種酣暢淋漓的無力感,在敵人眼中。

相同的琴曲,在女子聽來卻成了埋伏者,她可以肆意窺闕任何敵人的勃頸,輕而易舉的將敵人送進地獄;而敵人聽來卻是被埋伏的慌亂,在他們眼中女子如同鬼魅,出神入化無跡可尋,自己彷彿現身修羅,一個個同伴淤血倒下。

恐懼,在敵人眼中爆滿,倉惶逃竄,這似乎是必然結局。

但其實女子除了之前殺死之人,其餘者未曾有任何人中招死去,我只是給了女子戰力的勇氣,越戰越勇的戰氣;而對於她的敵人,我亦只是給了其失敗的衰落,兵敗如山倒的弱勢。

我離去了,飛躍在青山綠水,跨躍在寒山古亭,往東看,古意長安,奈何意性闌珊,興緻索然。

“長安長安,早已去了這安之詞,戰禍、盜賊已經在長安荒郊瀰漫,不知多少良家女子遭了荼毒?”我微微嘆息。

向下看去,女子依舊英姿颯爽,一朵血花在她肩頭綻放,她卻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向我剛坐落的石凳。哪裏,還有兩杯涼茶,一杯已滿,另一杯獨留一半。

我借風細細聽到她說:“果然人走茶涼,你一定以為我顧凝暴力,不值得託付終身吧?可是在見你那刻,我卻已然……”

風聲嗚咽。後面的我已然細數不清,微微笑道,她的話語,與我有和關係?

我看到一邪魅男子馳騁而來,牽着她手遠遠離去。

春意綠兩岸,二月初,此間無事索性研墨提畫,畫得一卷山水,獨獨缺了個輪廓,一時間不知曉是繪師傅遊盪四方的性質,還是提點江山,羽扇綸巾的自己,或是那天的女子亦可。

但最終這畫也未完成,只得付之一炬。看着火光繚繞,總覺這畫其實是完成了的,最後只得喟然長嘆,不為秋風悲畫扇,勿留筆墨芳容纏。

“顧凝么?”我喃喃自語,但面容總揮之不去,一切定格在了那一刻。不過皆是雲煙過往,我再未有心入住江湖紅塵。

3、七年桃釀

三月春風吹拂,脫下帝王戰甲,卻抖落一身閑清,長安寒亭桃園柳謝美不甚收,但常年駐足此地已然賞美生倦,遂起了春遊之意。

收拾妥當,也似遊方世外的師傅開始四地走動,遍尋天下美景卻也快哉。

琴調悠揚,風塵朴朴出入花街柳巷;瀟洒自如,亦步亦趨探尋野味山精;南風繚亂,徘徊反側不知何地賞光?多得十五日,已然出去七百餘里,一道賞花悅卷,開懷處放聲歌唱,低吟處淚滿衣裳,卻也做個江南遊子,吟詩做對意性飛揚好不歡唱。

戰火處不入那凄切荒涼,交手處不迎那生死迷惘,不平處不理那拔刀相向。倒不是我漠視生死,不做那好人俠客,奈何師傅多年前曾告訴我,這是亂世的生存法則。為了賞心悅目,不惹那生死虛無,我終究只是個國破城摧的末世帝王,如今還加上個職業的話,當是個隱士。

游至江南襯紅江畔,陡聞十里飄香,落花隨着流水染紅了一春清揚,履步在花上,粘得一腳芬芳,飲一口溪水,竟覺滿口留香。

“早聽聞江南襯紅江桃花酒美名遠楊,原來如此!”我笑道,不過遺憾的是我不飲酒,亦不願借酒圖醉,故這桃花酒雖香,對我卻沒了意性。倒不如翻山越嶺,尋這十里飄香的桃紅一賞,當紅的桃園應該很美吧!我心中如此想,腳步已經跳落樹尖,起落間已然出去數里遠。

當然,無論我站立江中桃紅之上,還是飛舞飄蕩在樹梢林間皆被凡俗之人見着,後來竟被記錄為仙人神將,讓我聞得好生無語。

經過半日飛行,終於在夕陽西下之際掉落在一片桃花海里,站在樹梢,清風搖曳如同吹滾麥浪,無盡花海如同置身海洋,隨風可以嗅到醉人花香,我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居然如此妖嬈。

此地並無避戰之人隱居於此,若有若無的,是其間被遮蔽在花間的一青杉女子。放眼望去,青衣月眉,腳旁兩籮筐盛得滿滿的花瓣打點精細。

“當日公子以茶代酒,助我禦敵,奈何不期離去,今小妹以七年桃花釀相贈,還望公子收下。”女子正是那顧凝,此時飄落樹梢細細聞着四方酒儲藏之地挑選好酒,不知何時居然亦發現了我。之後其劍尖微指,從旁側挖出一壺酒。

當她將葫蘆塞輕輕打開的瞬間,一股芬香瀰漫在鼻尖,竟然有些想嘗一口的感覺。接着女子將葫蘆丟了過來,我小心擰開壺蓋,聞得香味好生渴望欲飲淺嘗,卻礙於面子不得當面飲之,只得抱在側,細賞風光。此酒之美,竟讓我這滴酒未粘之人皆想嘗上一口。

“來,莫公子,小女子敬你一杯!”不知何時,顧凝又取得一壺,站立在樹梢桃枝對我說道。也不待我飲酒,其便先一步飲下,只見酒落青杉,卻旖旎風情,美艷動人。小心飲上一口桃花酒,只覺入口.唇香,令人流連留戀,全沒有一般酒之辛辣,只欲再飲十杯方才打住。不過我卻未曾追飲,如此好酒,醉生夢死,不可經久迷戀。

“公子為何不曾續飲?”此時月光白暫,花白拂懶,美人如桃與樹為伴,我看得呆了。

“酒不醉人,人已自醉,又何須再飲。況且如此好酒,若一飲而盡囫圇吞下,切不糟蹋了美酒。”我好半響方才說道。

“公子說的及是,但公子大可不必為缺酒擔心,酒若飲完,自可於此來取。且不知公子所言因何而醉?”顧凝問道,雙眉舒展,劉海半遮,月下着實有些嫵媚。

“美景醉人、美酒醉人、更醉人的卻是美女也!”我戲謔的說道。

“公子取笑奴家了!”

4、風暖花亂

“以公子的能力,何不做個蓋世豪傑,細數天涯,不使人間聚散,救國救民讓世人奉個英雄!”顧凝說道。

“興衰有道,聚散無償,大分自有人合,大合自有人分,又且是我一人能做的?況且再下興緻頗為懶散,如此英雄做的累,不如不做。”我淡然。其實我心底清楚,師傅是在尋找能做帝王的人,當初助我登上帝位,卻又培養人推到我的帝位,因為我不適合做這帝王。

在江湖傳聞,落姜王已然攜琴跌落城牆,從此不復。如今師弟抱着我的妻子橫掃天下,我未曾去搗亂已經算是格外開謝師傅養育之恩,又怎能去助他平定天下呢?

道盡亦是我這性子在作怪罷了,天下是別人的,我已然置身事外,又何必……我自然不會告訴顧凝此番話語,顧凝或許自知人各有志,不可能人人皆如她一般行走江湖,做個快意俠客,是以便停下此等討論。

“如此美景,當真欲永遠駐足,賞盡芬芳。”月光乍寒,彷彿那日與髮妻的海誓山盟,心底微微有些痛楚。其實我不相助更多的恐非不願,只是在逃避罷了。卻又不知到底逃避着什麼,又有何值得我去逃避。

“若公子願,前有桃園茅舍,亦可棲息一二。”顧凝目光深邃,卻不知是否讀懂我的心思,還是只想給我幾日安寧。

“為何此地卻無外人?”我跟隨着顧凝向前走去,儘管落英繽紛,卻也是一番享受。

“此地有着天然屏障,能進入襯紅江村已然少見,進入此地的便更為稀缺。”顧凝指着遠處的山林,我這才思及入桃園之時林內暴躁的野獸多不甚數隨即釋然。

“顧姑娘未曾在此常駐?”進入茅屋,發現其內沉設老舊,灰塵固然不多,卻也不少,我疑惑的問道。

“此地只是奴家釀酒之地,況且此地甚美,若常駐恐生厭倦,公子長安寒山亭美依然出遊,不就是最好見證么?”顧凝笑到。

我卻答不上話,只在於感受到了一縷殺機,若有若無的鎖定着我。若細細感應,可以猜測定是那日的邪魅男子。想來應是被人誤會了罷,說來也是,男女授授不親,而我卻在這月夜同顧凝同赴茅屋,怎能讓人不誤會?

一隻長劍從我身後刺來,但卻被早有所覺的我從側閃過,他的劍鋒凌厲一擊致命。待劍劃過站定,其人方才將頭微微抬起,這時他的口中發出聲音:“淫賊,看我一擊!”

他打的算盤我又何嘗不知?無非先斬後奏,再博取顧凝同情引為誤殺,但他卻下錯了棋。一步錯,滿盤輸,她的話語讓顧凝眼神一頓,應是證實了往日猜測,說道:“南宮天,原來如此!你給我滾出桃園,本姑娘再也不想見到你。”

“顧凝,你,你聽我解釋,之前殺死之人確是誤殺,對了,是不是這小子讓你這樣對我的,我這就殺了這淫賊。”那南宮天額頭冒着汗水,一時間說話前不着后,卻長劍對準我便是一道劍光。

不過此劍空有形卻無實,只被我輕輕一劍鞘便格擋開去。他似乎不願罷休,連續又擊來了五六次,雖然招招致命,但卻皆被我輕而易舉的擊回。

“夠了,南宮天!你不願走,本姑娘走。”顧凝轉身飛起,穿梭在桃園,青絲瑣碎別有風情,格外美艷……

“贖不奉陪!”我轉身亦飛走,讓如此人物破壞殆盡興緻,當真不該。顧凝向北飛走,而我向東離去,人去殊途。

三月將盡月下吟琴,打開桃花酒輕輕粘上一些,卻人自醉倒,夢裏細細梳理着那三千青絲,以為江南水月折柳以別。心底不知何時已經裝滿了一心的她,魂魄里蝕骨思念到了荼麋。

5、楓霜乍寒

今年夏,不覺調動些老友尋找顧凝的資料,讓人暗自保護她。如此不由期待下次的不期而遇,但游遍人間四月,卻依然未曾相見。夢入江南,桃散柳綠,不覺夢裏雨落,心卻稍安,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紅塵萬丈,我已然不自覺踏入。只待紅塵旁落,忘了江南,一世長安。

“顧家千金,枯葉宗弟子?”我看着手中的信。

其實我早該想到,天下僅有一個顧家,亦只有一個千金,顧霜凝。顧家被誣陷入獄,亂世重建,勢力依然蓬勃乃是諸國盡相拉攏的對象。而枯葉宗起於亂世,在鶴州亦佔有一席之地。我知曉師兄若想稱霸天下,顧家無疑將是難啃的一塊骨頭。除非,聯姻。想到此處,我不由心底一顫,整杯茶灑。

“罷,一切隨緣吧!”我扶琴突落,突然覺得前些日所贈去的七顆紅豆有些尷尬,心底不由想到:便讓其半路經雨,腐朽殆盡罷;或讓盜賊出沒,奪取也好。當然,以如今的天下亂局,這樣的事是完全可能的,我不由醉心飲茶。

“人間四月芬芳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四月該是夏蟲蛙鼓的,而此時我卻漫步在枯葉宗的道上,難得的是一路竟也落花滿地,一路芬芳。

前幾日遊覽至鶴州,顧凝知我至此,邀請入宗小憩。我已然遊覽一月有半,漸生乏味,倒也未曾拒絕。

枯葉宗別具一格,弟子男女皆有,男的無不慷慨激昂,女的也巾幗鬚眉,倒讓我吃了一驚,好一個俠客宗門,難怪得為江湖讚譽稱頌。

我入山自是吟賞風月,看罷煙霞霓裳,亦只與顧凝相向,遂讓諸人以為我乃何家豪門公子,不習武劍,只配舞劍以為觀賞。是以叨擾半月有餘,枯葉宗人漸淡忘與我。

與顧凝半月,我彷彿度過此生最美年華,心底不自覺已然互相託付。當她拿出那保存極好的紅豆之時我無言以對,但那的確是極好的。夢影中髮妻影子逐漸退卻,百轉千回的是她——顧凝。

無人打擾,隨着顧凝下山,我亦有離去之欲,奈何五月血灑鶴州,官道被封,斥候出入山野,為規避麻煩,又為宗主再三勸阻,我終留在枯葉,靜待官道解封。

其間有盜賊匪寇欲奪山劫物,下流者更欲劫色,驚怒之際連斬十八盜首,盜寇做鳥獸散,我得枯葉宗名揚。之後枯葉宗以南帝為尊,輔佐其左右,以鶴州為基相抗師弟的北皇。如此枯葉宗分化,師兄弟刀劍相向內亂始起,血灑枯葉,草木熏黃。

讓我未想及的是,支持北皇的居然以顧凝為尊。最終雖和平解決,顧凝卻不顧諸弟妹所勸,揮劍北上。

五月中旬,鶴州城破,師弟聞我置身枯葉,親自前往,把枯葉宗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插翅難翔。枯葉宗知我為落姜王,立即奉我為上。今南帝乃我前朝將領,知我被困,亦是心慌意亂,開兵鶴州。

於是鶴州五月中旬以枯葉宗為中心,輻散開去屯了中原百分之八十的軍將。師弟圍宗一月,不敢出兵,南帝圍城一月,亦不敢出兵。圍困一月,桃李食盡草木昏黃;圍宗一月,鶴州城瘦薺草悠揚;圍城一月,草短鶴鳴哀怨鏗鏘……

“我下山去吧,師弟要的是我,諸君受我牽累……”

“王上不必如此,是我等牽累,否則王上早已離去,何故陷身於此。”宗主對我說道。

六月談判三次,始終不得解圍,六月十六,鶴州城外已然再度屯積師弟之兵,大戰一觸擊發。雙方相互談判,不得終,卻又劍拔弩張。

六月二十五,顧家宣佈嫁女北皇,代價必須放落姜王。師弟得了好處,拉着馬匹在鶴州城下繞城三圈方才得意離去。當我知曉事情經過之時已然驚秋,秋霜乍寒秋蟬反轉,採下秀菊,繁華的兩月鶴州圍城終於散去。

只是誰能扶琴,借我三月的月光重還?

6、忘了長安

鶴州城解圍,南帝三次登門枯葉宗拜我為帝,不許,南帝自去,封枯葉宗為南朝國宗,與佛宗齊名。只是后未及三年,枯葉宗為人連根拔起,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但如此下去我卻難出枯葉宗,留下卻也受人垢病,索性於枯葉宗後山開闢一竹林茅舍,愛人離去,自當終老寒窗。近來無事,琴曲悠揚,看着楓葉落下,不由長相思,楓葉迷惘,思及《詩經》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可我轉眼已歷經三月秋凝霜。不知她是否有所想念,不知她與北皇何時完婚,不知……

如今回想,當日她縱馬馳騁,話語百字歷歷在目。彷彿回到那日獨坐城牆,弦斷血殤。揭開桃花釀,醉倒寒床。

十月中旬南國覆雪三尺,枯木凋零,一張北國請柬飛至枯木宗。而令我無法拒絕的是上面不但有師弟的筆跡,還有顧凝和師傅的。讓我北國大婚之際朋友、師徒、同門小聚。

師弟的字跡劍拔弩張,無論如何他終究奪我國度,搶我愛人,此舉邀我入北其心昭然若揭,若不好生羞辱於我,怎能對德起他那‘蓋世功德’?

顧凝的字跡充滿着相思苦楚,奈何即將嫁為人婦,終日漸煎受相思苦。所言話語外人看來平淡無奇,但我讀來卻遍是心酸。只是,顧凝當真不知當下時局?我入北地應無性命之災,但一番波折必不可少。

師傅話語充滿着對師門的關注,希望讓我師兄弟重歸於好,但他應當知曉,他將妻子蘭珠送到師弟床塌之際一切已然不復,況且還唆使我將軍叛亂,破我國都滅我國民。重歸於好?師傅,是否過於天真?

但無論鴻門擺宴也好,天真也罷,我終究要去見她一面,索回我的紅豆,從此相思斷,塵緣散,謝了江南,忘了長安。倒不是我絕情,只是禮教世家聯姻早已然註定,夾縫中的顧家,非嫁南帝,便是北皇。天下早在四月一分為二跨河而治,而因我被困,顧凝嫁北,一面是救我,另一面亦是救她的世家罷了。當然,這一切皆為我所猜想。

十一月初,我終於高頭大馬入北國。師弟奪城迅速,民心不穩,此時縱然踏入他的國都,依然讓人感受不到歡慶之感。據知便是師弟這國都,十年來便有九次易主。或許他是欲借這婚慶,凝聚點生氣罷。

當我站立城下,大雪突然下得重了,如同鵝毛一般落下,此時我腳踏覆雪,看着城門口的玉人出神。雪花飛舞,遮蔽眼前之景,總該是雪亂風華,玉人踏歌笙,一時間恍然如夢。

“你,來了!”顧凝聲音梗塞,她穿着那日長安的衣甲,奔了過來緊緊抱住我,我能感受到後背一滴滴溫暖的淚水,卻刺痛着我心底。

“我們離開這裏吧,天涯海角。”我撫摸着她的秀髮,在她耳邊輕語。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了無牽挂,但她卻有一個世家。

“你送的紅豆已然腐朽!”顧凝說道,手中拿出一顆紅豆,卻真的驚了雨逐漸腐朽的只餘下一顆。我雖然帶有紅豆,卻不再贈與,腐朽,或許冥冥之中註定的吧?一枕相思斷,我彷彿馳騁故鄉,縱筆在那副詩詞錦繡圖,那賦未畫完的輪廓,可惜早已付之一炬。一見如故,再見依然,不見相思,相見恨晚,驚見淚染青衫。

“顧凝,脫下衣甲,江南已謝,忘了長安。”我把她推開,轉身從雪中進城,我能聽到她的哭聲,而我的淚水,早已凝結成冰。

7、沒有顧家

我入城三日,雪收雲開,亦至婚禮之際。其間師傅雖然見我幾面,讓我助師弟奪取南國,我未曾應允最後皆不歡而散。而師弟北皇自我入城接見之後便再未交流,許是避免尷尬,又或是對我早有防範。

十一月四日,迎親隊從城門口延續至城外長達數里,直至正午馬蹄噠噠響起,顧凝坐在大紅花驕上,簾腳飄起,身着大紅袍子向著城門走來。

師弟看了看蘭珠,又看了看顧凝,最後看向我,眼神充滿輕蔑。我沒有去理會師弟的眼神,因為我感覺每個馬蹄都在踐踏着我的心,撕裂着,痛楚着,碎裂着。直至車驕使入城內,我突然覺得心底像是被何物壓着,一口氣回不上來,渾身空蕩蕩的,彷彿全身的靈魂被抽走一般,毫無生氣,壓抑,淚水滾落。

“噗……”一口逆血從我口中噴出,若非靠着城牆,我便此倒下。一愛至此,過往雲煙。

我並未參與師弟的婚禮,夜光寒,燈火闌珊,獨坐船頭將一直未曾喝完的桃花釀一飲而盡。

以我的劍術,我若要走,師弟不敢留,我若欲留,師弟不敢驅我走,而這也是他所忌殫我的地方。我若在北國,他的皇宮出事,南國瞬間便會開兵向北,師弟不敢殺我。北國曾有人說,我若不亡,南國不滅。那日城頭,是蘭珠懇求師傅將我救走,否則她寧願身亡亦不願做北國之後。

夜,船頭突然出現一隻白鴿,蘭珠的信:“王上,世上沒有顧家!”

“沒有顧家,沒有顧家,難道是——”我頓覺雲開霧散,轉身飛入宮門,沒有顧家。宮牆正準備拜婚,我卻一劍將雙喜牌匾擊下拉住顧凝向外飛去,回頭微微對蘭珠點頭,蘭珠微微一笑算是作答。

師弟的防範不可謂不嚴,但我來如驚虹,去如流星,一路所過全無一合之敵。顧凝掙扎着想要推開我,卻為我抱的更加嚴實。師傅張大嘴巴,師弟氣急敗壞想必我所做已經超越了他的預想。

“你放開我,我若走了,顧家怎麼辦!”顧凝喘息之後方才掙扎着推開說道。

“沒有顧家!”我說道,並交出了蘭珠的筆墨。

顧凝怔住,兩行清淚滾下,喃喃自語:“沒有顧家,蘭珠怎麼這麼傻?”

如雨的箭劃破夜空,在身後還有氣急敗壞的師弟,似乎正在調動攻城弩。我縱身城牆,連斬城牆守將,轉身踏入夜空,師弟帶兵追出數十里。

“我們去哪裏?”我問道,或許這該是最完美的,自己終於奪回了摯愛,遍賞長江煙霞。

“去桃林吧,就在哪孤獨終老!晨起而做,日落而收,只羨鴛鴦不羨仙。”顧凝說道,臉上儘是滿足的笑顏,或許還有的藏進眼角我未曾看到。

“恩,到時候生的是男孩,我們便教他仁義禮教,女的就找來女紅刺繡。可不能讓他們飲酒……”我說道,腳一踏,進入襯紅村,入桃園。

8、後記

當我從桃園茅舍醒來,便見桌上一紙信鑒:“莫塵,我走了!”

我驚了一跳,轉身在桃園奔跑,走動,尋找着——一無所獲,她似乎真的離去了。

“為,為什麼你要這樣?”我淚水湧出,為什麼你剛給了我希望,卻又給我絕望?

我緩緩拆開信鑒:“正月初一,北皇指着長安寒山亭說道‘哪裏,有個我想殺,卻又不敢殺的人’,於是我奔波七日,終於見到了你。

這世上沒有顧家,卻有顧凝。莫塵,江南已謝,忘了長安!

顧凝留!”

攤開手,第七顆紅豆被她碾成粉末,堆積信內。我無力的倒下,躺在雪地,頭上是她挖出七年桃花釀的地方。長安漸遠,江南桃枯柳謝,冬枕寒。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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