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河易策2
易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炎角人,是和易司一樣的,從另一塊大陸遷過來的,王城易家人。
這一點上,炎角人從來沒藏着掖着,包括他父親的事情,邵玄也從未瞞過他。
生在延河流域,炎角人對他還是很友善的,邵玄雖然沒收他為徒,但也教了他很多東西,在易策心裏,將邵玄當師傅。
長舟部落的船隊在短時的停歇之後,便再次。
有邵玄的託付,長舟部落的人也很照顧這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船隊會沿着這條河航行,離出海還有些天。
夜晚,燃着火把的船隊在河上航行,從高空看,如一條火流在河面流動。
船河火流的景象依舊被沿岸各大中小部落知曉,這是長舟船隊的標誌性景象。
風有些大,呼嘯着如獸吼,水手們喝着自釀的麥酒,扯着嗓門唱着歌,曬得黝黑的臉帶着些熱燙的紅。
就像炎角的狩獵隊狩獵之前都會唱狩獵歌一樣,長舟的人也會唱歌,慶祝他們又一次出航。
不過,不同於炎角狩獵歌裏面迷之悲劇歌詞,長舟的航行歌歌詞比較勵志、熱血,帶着溫度,唱的時候船員們也會很激動。他們享受在船上的生活,享受乘風破浪的暢快。
火把下,有碰撞的酒杯,大聲喧鬧的船員,還有安靜地擦拭刀身的戰士。
離易策不遠處,還有一位不知道哪個部落的老戰士,用骨皮獸筋製成的帶着部落特色的簡陋樂器,低聲吟唱。
當終於到達出海口的時候,船隊裏有些第一次看到海的部落人,激動地吼叫。
出海口那裏,還有長舟部落的其他船隻等着,兩支隊伍會合之後,稍作休整,便再次出發,這次就是真正出海了。
海上的生活,對於其他人來說並不好受,就算是經常出海的貿易商隊,也未必能適應。
黑熊商隊的人告訴易策,每次跨海航行,他們都要縮水一圈,從膘肥體壯的胖熊,變成瘦熊,當然,身體負累還是其次,海上擁有太多不確定的危險因素,每次出海都是用命去賭。不過,貿易的巨大收益讓他們心甘情願承受這種折磨。
易策每次只是在旁邊笑着聆聽這些有經驗的商隊談天說地。
這日早晨,易策睜開眼,看向海面,眉頭緊蹙,自然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旁邊的奴隸見狀,立刻警惕地看着周圍。
身材矮小卻十分精明的半獸人努力螿背上的刺根根豎起,不僅是他,易策身邊的其他半獸人奴隸也都是相同的反應。
“有危險!”
很快,長舟部落的人也發現了異況。畢竟是長期生活在海上的人,比其他部落的人更能提早感受到危險的逼近。
嗚——
獸角號聲響起。
“有海獸!!”
“商船靠內,戰船靠外!”
“驅獸藥物準備!弓箭手準備!”
雖然緊張,但長舟的人行動很有序,一看就是有豐富應對經驗的。
商隊裏一些經常往來於兩塊大陸的人,這時候還不忘跟人吹牛,“在海上航行,碰到巨型海獸的次數很多,不過有些時候碰到那些對船隊好奇的海獸很麻煩,我們有一次遇到過,那條海獸,這——么大的牙!不過我從它身上削了一大塊肉下來,嘖嘖,那味道還不錯呢!最麻煩的是碰到海獸群,那樣的話可能會翻幾條船……”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有長舟部落的人大叫道:“海獸群!”
那商隊的人罵了一句,也顧不上吹噓了,面色極為難看,讓商隊其他人進入船艙,他自己則趕緊找了個結實的地方牢牢抓住。
快速行駛的船隻急轉的時候,或者與海獸碰撞的時候,沒抓穩沒站穩的,很有可能會被甩出去,而那種緊急的時候,是不會有人去救的,也來不及去救,落水的人基本上就是葬身魚腹的下場,那就死得比較冤了。
“主人,你快進船艙!”螿緊張地對易策道。
易策看着海面上露出來的那些海獸身影,眉頭微展,“不必。”
沒有走進船艙,易策反而朝最近的一個長舟部落的戰士走過去。
那戰士看到易策過來有些驚訝,不過也記得首領的叮囑,這位可是炎角的大長老讓他們照顧的人,所以說話的語氣也放緩和些,“附近有海獸群過來,它們已經對船隊產生好奇心,可能會追着的船隊一會兒,以防萬一,請立刻進入為你安排的船艙,危急時刻我們會救你。”
“多謝,不過,還請告知木伐首領,我有辦法可以讓這些海獸避開船隊。”易策說道。
長舟那戰士一聽,愣了愣,第一反應就是不信,覺得這個年輕人在說大話,不過,看在對方是重要人員的份上,他還是去主船上找首領木伐轉述了易策的話。
很快,木伐就過來,他是長舟部落的首領,也是航海船隊的領隊。如果真有辦法能讓那群海獸放棄追逐船隊,避免一場苦戰,自然是最好的。
“你真有辦法讓那群海獸主動放棄對船隊的追趕?”木伐沉聲問道。
“不能說讓它們立刻放棄追趕船隊,但能讓它們偏離船隊。”易策回道。
木伐不理解,偏離船隊不就是主動放棄?這還有差別?
“首領,那群海獸已經越來越近了!它們在加速!”旁邊有戰士催促道。
越接近船隊,那些海獸越興奮,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
易策褪下身上的獸皮斗篷,讓旁邊的奴隸從獸皮袋子裏拿出四顆嬰兒拳頭大的玉石,以及四塊小指指甲大的火晶,抬頭看向桅杆上的瞭望台,對旁邊高大健壯的半獸人奴隸灰弩道:“送我去那裏。”
木伐見易策的目標是桅杆上的瞭望台,正準備詢問是否需要他們幫助,就見易策躍起,立於那高壯的半獸人奴隸手掌之上,然後,那奴隸就猛地掀臂,將易策投出去了。
投出去了……
長舟戰士:“……”這人果然是在炎角長大,行事有炎角直接粗暴的風格。
“首領,我們真要相信他?雖然他是易家血脈,但長在炎角部落,而且,易家已經沒落了。”一名長舟的戰士低聲對木伐說道。
“你忘了?他還是炎角邵玄帶出來的徒弟,雖然沒有公開承認過,但據我所知,他一直跟着炎角的邵玄學本事。就讓我看看,他到底學到了邵玄的幾分!!”
提到炎角邵玄,周圍幾名長舟戰士心中一凜。
炎角的邵玄,是唯一一個王城和沙漠岩陵都不敢惹的人!
可以說,有邵玄在,王城就不敢跟部落公開開戰,炎河流域也是王城和沙漠岩陵不敢下手的地方。
既然是炎角的邵玄帶出來的人,應該不會太差。長舟眾人心想。
不過,木伐也沒有將所有希望寄託於易策身上,讓船隊的長舟戰士時刻準備,一旦易策失敗,他們繼續之前的行動計劃。
而此時,已經站在瞭望台的易策,將手中的四顆玉石和四塊火晶,朝八個方位彈出。
雖然四顆玉石和四塊火晶被彈出的先後順序不一樣,但卻像是經過了精密計算一般,同時接觸海面!
就在八顆晶石同時落水的那一刻,易策兩隻手抬起。
一陣猛烈、奇異的力量波動陡然生出。
呼——
一道橙紅中摻雜着白色的弧形火光就在易策身前,騰空冒出!
弧形火光的前方,還有一團火在那裏,火焰上方為橙紅,下方為白色,橙紅火焰與白色火焰各佔一半。與此同時,易策身後,有三道影子拉長。
出現的火焰再加上那三道投射的陰影,正好組成易家的圖騰形狀!這就是易家,也就是曾經的易部落的圖騰!
圖騰出現的剎那,強大的力量波動散開,彷彿猛然掀起的巨浪,氣勢令人膽顫心驚,似乎有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量在極短時間內迅速擴張至周圍各個角落,令人血液都顫慄!
火光騰動,圖騰中最前方的那團橙紅與白結合的火焰,比朝陽還要耀眼。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船隊裏更多人的注意,原本在船艙里的人,在感受到這股力量波動之後詫異地探出頭,朝上望去,這一望,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巨大的圖騰帶着古意,震撼的氣息好似蔓延至這一方天地之內每一個角落,也將整支船隊都籠罩在其下。
“那是……”
“易家圖騰!”
“易家圖騰紋!不,應該叫易家族徽!船隊裏有易家人?!”王城的大貴族們已經不將這個叫做圖騰,而是叫族徽。
“不是說易家已經沒落?怎麼感覺挺厲害?”
經常到王城的人都知道,如今易家的掌卜人是曾經易家支脈的人,不是主脈。據說主脈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易家主脈最優秀的那一批人,因為某些事情遭受重創,大多都已經不在了,如今留在王城的易家掌卜的,是易家支脈人員,所掌握的卜筮之技也非正統。
筮草、卜甲、卜骨,曾被稱為易家三大最強卜筮,已經漸漸消失,現在的王城,會見到易家人用錢幣、玉石等等卜筮之術,卻難再見到那三大古老卜筮之技了。
按理講,易家掌卜的人,即整個易家地位最高之人,必須掌握三大古老卜筮之技中至少一個。但實際上,現在掌卜的人,或許一個都使不出來,使得出來也只是個半吊子。
傳承已斷。
在許多人眼中,易家已經是半滅族狀態了。
只是,他們從未想過,會在這一趟貿易遠行中,見到這樣奇異的一幕。
“是易家人,沒錯!”
“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易家圖騰!”
“如此巨大的圖騰……到底是易家何人所為?”一名老戰士驚嘆。
橙紅焰氣翻卷着,奇特的氣場充斥在這片區域,在某個瞬間,肉眼所見的所有景象都像是被扭曲了一般,快得很多人以為是自己眼花,
木伐眉毛連連跳起,皮下的青筋根根彈動。
強!
就剛才這氣勢,就憑這小子弄出來的巨大圖騰……不愧是邵玄教出來的徒弟!
尤其是黑熊商隊的人,他們可以說是船隊裏面最熟悉王城的了,也見過不少易家人,當年易家沒出事之前,給他們的就是深不可測的玄奧之感,現在,那個年紀輕輕的人,卻讓他們感覺更玄奧難懂,更神秘莫測。剛才巨大的易家圖騰出現的那一刻,他們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簡直奇了!
不過,最讓長舟船員以及商隊的人們震驚的是,原本直直朝着船隊游過來的海獸群,竟然轉向了!
“這……”
“那些海獸,為什麼轉向?”
“難道它們怕易家圖騰?”
“感覺也不像。”
“我怎麼覺得,那群海獸,像是突然奔着另一個目標去了?”
木伐看着海獸群轉向,朝着另一個方向過去,正詫異,就聽上方易策喊道:“趁這機會,離開!按照原本航線走!”
木伐回過神,也顧不上思索易策到底做了什麼才讓那群海獸轉向,當務之急是讓船隊安然離開。
船隊繼續依照原來航線往前航行,在這個途中,海獸群竟然真就沒再往他們這邊游,一個勁兒地往另一個方向過去,像是要追趕船隊,卻怎麼都不會朝着他們的方向過來,一直都偏離,然後再追,再偏離,直到它們對船隊失去興趣,真正離開。
而在這個過程中,巨大的易氏圖騰一直懸在船隊上方,像是一把保護傘,將船隊籠罩其下。
等確定安全,圖騰消失,周圍奇異的力量波動也消失得一乾二淨,易策也從桅杆上的瞭望台下來。
木伐帶着滿肚子的疑惑,問易策:“你使的是什麼?卜筮之術?”
“不,並非卜筮之術,而是陣法。”易策回道。
“陣法?那是什麼?也是邵玄教你的?”
“沒錯。”
“那剛才那些海獸為何會突然避開船隊?”
“因為在它們眼中,所追尋的方向就是船隊的方向,但事實上是偏離的,只是它們並不知道而已,只會覺得一直追不上,直到它們覺得乏了,放棄追逐船隊而離開。”
木伐覺得神奇。明明船隊在這裏,為什麼那群海獸會追個錯誤的方向?眼睛有問題?
雖然沒能完全理解,但木伐心中卻對易策更忌憚,至於炎角的邵玄究竟擁有多強大的能力,越發令人難以估量。
而易策,其實在知道陣法的時候,也感慨過天地之奇偉玄妙。
陣法,是邵玄根據曾經那條無邊大河以及後來發現的幾個天然陣區而推算出來的。
很早以前,曾經困住炎角部落的那條無邊大河,其實並非肉眼看起來的那麼寬闊無邊,那裏存在一個天地自然形成的巨陣,原本一兩日就能渡過的河,進入陣中的人卻要划很久。
巨陣中也有殺陣,即便是龐大的海獸遭遇殺陣,也會脆弱得不堪一擊,瞬間粉身碎骨,血霧飛散。
那是天地自然形成的巨陣,蘊含浩大的天地威能,人力所不能及,但即便只是參悟其中的邊角,所表現出來的力量,已經令人震撼。
就如易策剛才使出的那一招,足以震懾整支船隊。
危險已經過去,木伐繼續去主船上指揮航行,而易策,則走到船邊。在他祭出圖騰的那一刻,似乎有個聲音自海底深處傳來,一遍又一遍:過來,我有東西送給你。
但那個聲音別人都未曾聽到。
易策走到船邊,看向下方的海水。隨着船隊航行,海面水波蕩漾。
突然,易策瞳孔一縮。
在他視線中,一個木串從海面下浮起。
依照現在的船速,木串應該很快被甩在後面,但事實卻是,那個木串卻彷彿自己會動,一直跟隨。
易策找長舟的人要了一個打撈工具,將那個木串撈起。
這個木串,是由一些削成各種形狀的小木頭組成,大部分都是指甲蓋大小,中間鑽孔,然後用草繩連接成串,最後草繩首尾相連形成一個閉環。每一塊木頭上,都有圖紋。
易策將木串拿在手中,四指自然朝掌心曲起,拇指彷彿自己有意識一般放在其中一顆刻着圖紋的木頭上,如撥動串珠般撥了一下。隨即,易策感受到了只有卜筮時才會有的力量波動!
這是一個……卜筮工具?
這究竟是易家哪位前輩留下的?也不知在海水中泡了多久,但絲毫未損。
之後的海上日子,易策一直在研究撈起來的這個木串,平時就將它纏在手腕上。越研究,易策越能肯定,這個木串的原主人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易家人,其卜筮能力一定相當強大!
木串上每一顆、每一塊木頭,以及上面每一個圖紋,都蘊含卜筮之技的精華!這個木串,就是那位前輩畢生所學的結晶!
只是,這樣一個木串,它的主人究竟在哪裏?木串是對方送給自己的?為何要送給自己?易策想不明白,也無法卜出來。
祭出圖騰時聽到的那個聲音,再沒出現過,就算後面船隊又遇到一個小海獸群,易策再次主動要求幫忙,第二次祭出圖騰的時候,也再沒聽到那個聲音,像是徹底消失了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船隊終於到達海岸。
船員們歡呼着安然到達,商隊的人和冒險者們陸續從船上下來,然後各自離開。
拒絕了長舟人的通行邀請,易策帶着八個奴隸,朝着王城的方向過去。
王城,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