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國殤(一)

第500章 國殤(一)

噹噹當……一聲一聲的鐘聲在暮色的祐京城中錯落響起。

白綢飄飄,縞素隨風,諾大的皇城裏面哭聲在風中隱隱傳播着。

熙仁皇帝駕崩的消息是凌晨傳出去的,不過半個時辰,整個祐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天下的百姓也都知道了這個信息。

稍微了解一點前朝往事的人都知道,一般來說皇帝駕崩之後都會秘不發喪,等到該做決定的那些事情都塵埃落地之後再對天下廣而告之。

然而熙仁皇帝的死卻十分的不尋常。

凌晨的時候是宮女首先發現的,而那個宮女也只不過是路過,因為好奇而進入到芳馨宮裏面去看了看而已,皇帝究竟是何時大行的,沒有人知道。

芳馨宮中,皇帝與馨妃兩人相擁坐在庭院亭子中的一張大床上,靠着床榻的一邊,白色的帷幕被夜風吹動,飄飄渺渺的像一場夢境一樣。只不過這是一場靜寂的夢境,夢境中皇帝依偎在馨妃的懷中,靜靜地睡著了。而馨妃帶着淺淺的笑意,一隻手放在皇帝的頭上,輕輕地撫摸已經睡熟了的皇帝。

兩個人就定格在了這樣的一個溫馨的瞬間。

美好,但是了無生氣,兩個人的屍體都已經僵硬了,十指相扣的雙手任憑禮部負責喪葬的官吏如何用力都無法掰開。

禮部尚書蔡琴跪在皇帝的面前,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使足了吃奶的力氣一直到掰斷了馨妃的手指才得以完整地保留了皇帝的遺容。

將皇帝的姿勢擺正,恭恭敬敬地抬到了御靈殿之中,沐浴擦身,熏香,取來白色的絲綢小心地捲成團塞入鼻子、耳道,口中含上辟邪珠,下面塞入玉門塞,穿衣,戴好鞋帽。

整整四個時辰之後,皇帝已經安然躺在金絲編製的鋪蓋上面了。

蔡琴看了看滿頭大汗的司禮,微微點了點頭,走上前去仔細地觀察皇帝的遺容。

在所有大臣和皇族子弟都來瞻仰和守靈之前,這是皇帝在這個世間最後一次梳洗打扮了。

蔡琴的心中翻滾着,說不上悲傷,但是卻也絕對沒有喜悅。

面前的皇帝是他曾經看了無數次的皇帝,面容神態全無變化,唯一有一些區別的可能就是皇帝的那一雙異常凸起的眼睛。

就是這一雙眼睛最終要了皇帝的性命。

然而除了鋪蓋上,衣着上,還有口裏嘴裏所含的東西之外,蔡琴發現他再也無法將面前的這具死屍與皇帝兩個字聯繫起來了。

“皇帝活着的時候是一國之君,死了也就只是一個死人而已。”蔡琴的心裏嘟囔着。

揮了揮手,蔡琴命令司禮們把皇帝的遺體挪動到熙德殿去,而他自己則走到宮外,坐轎去往祐京城中的尚書府,在那裏才是今天重頭戲的開演之處。

******

屋子不大卻煙霧繚繞,一縷縷的幽香往人的鼻孔裏面鑽進去,留下揮之不去的濃郁香味。

姬研皺了皺鼻子,他向來不喜歡什麼香料之類的東西,尤其對於在自己的家中焚香這件事,他是最為反感的。

而姚彥承則在自己的座位上扭來扭去的,沒有靠背的椅子讓他無法舒展開自己的腰背,只是坐一會就已經腰酸背疼了。

任長天則安然坐在自己的板凳上,品着手中的茶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從三位客人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他們在這間屋子裏面呆的並不舒服。

然而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特殊到不論每個人究竟有多麼的難受,對姜家的這間簡陋的屋子有多麼的討厭,他們還是要乖乖地坐在這裏,把該說的話說完。

而這間屋子的主人,吏部尚書姜家瑛則雙手交錯在自己的胸前,淡淡的目光在其餘三個人的臉上掃來掃去。

姜家瑛知道,今天聚集在這間屋子裏面的人是能改變天下運勢走向的幾個人,在之後的半個時辰裏面他們所做的決定就會決定天下萬民會在什麼樣的環境裏面生活,而他們所說的所做的則會決定自己的家族會在之後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是興盛還是衰敗。

成與敗,只不過是一念之間。

所以在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出現任何差池的。

清了清喉嚨,姜家瑛開口第一個說道,“先帝猝死,皇上又死在了自己的嬪妃懷中,如今皇室凋敝,走的走,散的散,太師雲篆又告老在家,諸位眼中可有什麼人能挑的起來‘天下’這兩個字的人選嗎?”

姚彥承、任長天和姬研三個人用眼角交換了一下眼神,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姜家瑛的話語,如若是被先帝崇仁皇帝聽到了,恐怕會氣的從墳墓裏面爬出來。皇位的傳承什麼時候輪到大臣來做決定了?

然而坐在下首的三個人都知道,只要這屋子裏面的四個人齊心保薦一個人來坐上皇位,即便那個人只是一個街上討飯的乞丐,滿朝文武也沒有一個人敢於說個不字。

姜家瑛抿了一口茶水,接著說,“我們四家,從先帝時候開始就承蒙厚愛,然而先帝死於莫名,我們做臣子的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先帝辛苦維繫的社稷毀於一旦,所以自從先帝大行之後,這幾十年來我們四家同心同德,一直走到今天的這個局面。”

姚彥承嘆了一口氣。

“但是我們也碰到了很多難題,”姜家瑛看着姚彥承說道,“必勇是個好孩子,瑞寧那孩子更是聰慧過人,只是怪我們太過於大意了。”

任長天和姬研點了點頭,他們知道姜家瑛並沒有提姜志儒的事情,這是一種示好的舉動。

姜家瑛將任長天和姬研的表情看在眼裏,接著說了下去,“幾十年過去,天下也已經由一家天下變成了四姓天下。但是天下雖然已經變了,可是人心卻還沒變,百姓的心中還是只認那一個高高地坐在上面的皇帝。所以雖然我們已經掌控了整個天下的命脈,依然需要一個人充當那個駕船趕車的人。”

眾人點頭,對姜家瑛的這一番話毫無疑義。

“當今天下,天災人禍,百姓掙扎於水火之中。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朝廷的這艘大船每日每夜都在經受着風雨,而我們只不過是這艘船上的乘客罷了,一旦船翻了,覆巢之下無完卵,必然是共同滅亡的命運。”姜家瑛頓了一下,看了看屋子裏面眾人的臉色,“這些道理諸位比我看的更清。”

“皇上眼疾多年,想必已經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任長天放下茶杯徐徐開口,“可是為何他卻沒有留下任何的遺詔,就如此匆匆而去?”

只是一句話,屋子裏面的空氣就彷彿降低了十幾度,森冷冰凍,好似是冬日突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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