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已深。
半圓的月,悄悄爬上了窗。
他回到床邊,看着那個蜷縮在床上安睡的女人,然後重新上了床,小心翼翼的將她重新輕擁在懷中。
他沒想到她會待到這個月,他還以為紅眼的情況很快就會解決,但三個月過去了,屠震說他們遇到的狀況需要更多的時間。
他不該讓她繼續留在這裏,他知道,他應該要叫她離開。
每年的這個月,他的狀況都會變得很不穩定。
噩夢會來,來找他。
他應該要屠震找人來替她,至少在這個月。
但一天過去,兩天過去,然後變成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他每天都和屠震視訊,卻每每無法開口提起這件事。
他忍不住告訴自己,他的情況還好,他比去年好很多。
他還好,還算正常,雖然睡得少了點,但他依然能控制自己,他甚至在她身邊睡著了。
不是一次兩次,是第三次了。
他沒想到會這樣。
眼前的女人,棲息在他懷中,小小的,暖暖的,曲線柔軟的背溫潤光滑,她背上因激/情而起的粉紅退去,只留下宛如牛奶般的嫩白。
在她之前,他不知道女人摸起來的感覺可以這麼好,即便有肌肉,她摸起來還是軟的。
好軟,好暖。
他不由自主的張開手掌,讓掌心貼着她背部的曲線,感覺她。
和她躺在一起,他才發現她好小一隻,比他記得的要小,不知為何,當她醒着時,給人的印象比較高大,可現在一瞧,她整個人看起來好像還不到他體積的一半,教他難以理解她哪裏來的力量,能做那麼多的事,能輕鬆打敗他,還能承受他的莽撞與粗魯。
但她確實可以。
只是,即便他已經儘力小心,他偶爾仍會在她身上留下一些痕迹。
這小女人熱情如火、精力充沛,擁有他難以想像的活力,她就像個熱帶的小龍捲風,強而有力的橫掃過他的屋子、他的理智。
她總是試着控制一切,讓他總是忍不住想要挑戰她,想要得到更多,想看她的雙眸為他而氤氳迷茫,想看她無法自已的因他而顫抖、呻/吟、喘息,和他一樣失控,如他一般着迷。
痴迷。
他不想承認,但這女人帶來的感覺太好,被她擁抱的感覺很好,親吻她的感覺很好,和她在一起的感覺無可比擬。
只不過是性。
他知道,卻懷疑別的女人,能帶給他同樣的感受。
和她一起,像擁抱着熱力四射的火焰,他卻能控制她,讓她燃燒得更亮,亮得無比璀燦,讓他心甘情願的成為她的燃料,只為看她發光。
即便是激/情過後的現在,她看起來仍微微的泛着光。
那只是月光灑落她身上造成的視覺效應,但他仍覺得那像是從她身體裏輻射出來的能量。
房裏的落地窗一扇又一扇,她沒拉上窗帘,讓月光直接從窗外灑落,從她的床上看出去,能看見那高聳的落地窗外的拱廊,還有在廊柱之外的林葉,以及在其上的夜空。
夜空裏,點點星光伴着那輪明月,微亮。
這間房,那麼多的窗,幾乎無所遮掩,但她顯然一點也不介意。
她喜歡空曠的地方。
他能看見,她偌大的房裏,空蕩蕩的。她甚至把原有的傢俱挪到隔壁,古董收到倉庫,只留下這張巨大的雙人床,和無法挪動的衣櫃。
這間房,是主卧室。
在他童年的記憶中,這裏牆上總是掛着嚴肅的字畫,桌上擺着上好的古董,地上鋪着昂貴的地毯,充滿了整潔、嚴謹,教人神經緊繃,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氛圍。
可如今,牆上空白一片,大桌不見蹤影,地毯也被收走,只有大床旁的地板上,放着一台筆記型電腦,和一隻咖啡被喝完的馬克杯,旁邊還有一條她拿來擦頭髮的毛巾,和一支吹風機。
那夜激/情過後,她和他一起洗了澡,還拿那支吹風機幫他吹乾了頭。她的吹風機和他一樣小小的,把手可以摺疊收好,但威力十足。當她替他吹髮,小手在他腦袋和脖頸上摸來摸去時,他情不自禁的又將她壓倒在地,甚至沒有來得及回床上。
他是事後才將她抱上床的。
對他的急切,他不知道她做何感想,但她沒有抗議,只是笑着伸出雙手擁抱他、回吻他。
後來,他常常洗完澡就跑來找她,故意的、刻意的濕着發。
他喜歡她替他吹髮,喜歡感覺她的小手穿過他的發,撥弄、撫摸着他的頭皮,溫柔的照顧着他,好像她也很喜歡這樣,喜歡撫摸他。
也許她確實是喜歡的。
她沒有趕他。
他不是故意要在這裏睡着的,原以為他無法在這裏睡着,不可能在這個月睡着,他不想睡在這裏,怕他會因為做噩夢,怕她會因此被他嚇到,怕他會因此誤傷了她。
但那暗夜驚夢沒來,連着三天,都沒來。
當他清醒過來,睜開眼,總是能看見她在懷裏。
這女人溫暖的存在,教那晦澀的暗夜噩夢消停,讓他睡得極沉,睡得很好,讓他第二天工作得更專心,更有效率。
似乎,只要和她睡在一起,他就不太會做那夢。
於是,忍不住再來找她,又來找她。
懷裏的女人,身上泛着光,淡淡的月光,卻似來自她體內一樣,輻射而來,溫暖包圍着他。
只是月光。
他想着,卻難以抹去這種能量來自於她的想法。
這小女人把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似乎只要她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會亮了起來,陽光、空氣、水,他的鬼屋,陰沉的房間……
她把這曾經嚴肅得像博物館的房間,住得像空曠的倉庫,但他喜歡她這種隨意的感覺,喜歡她盤腿坐在地板上做事。
回想起來,他還真沒坐在這間房的地板上過,可坐在地上,躺在床上,這房間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變得更高、更寬敞,一點也不死氣沉沉。
他可以從這個角度,看到星星、看到月亮、看到林葉、看到飛鳥,清晨時,晨光更會穿透進來,照亮一室。
她讓這裏像是不同的房間,像是森林裏妖精的宮殿。
這是小女生才會有的想法,他是個科學家,應該要對這念頭嗤之以鼻,卻只是不由自主的收緊長臂,將她摟得更近,把鼻子埋在她頸窩,深深的吸了口氣,將她甜美的味道,吸進身體裏。
銀色的月光悄悄迤邐,緩緩挪動,把她照得更亮。
他知道,這間房,從此在他記憶中,再也不一樣。
他知道他應該讓她走,但他不想。
他還好。
還好。
看着那掛在窗外半圓的月,他忍不住想着。
半個月了,只剩兩個星期,然後一切都會過去。
或許這一次,他可以平安度過這個月。
他祈禱着,真心祈求,然後睡着。
娜娜經過他房間時,看見門敞開着,換洗的衣物被他隨手扔在床尾。
她知道他在地下室,忙着拼湊屠震和屠勤新弄到的碎片,她走進去收拾它們,想一起拿下去洗,其中一件T恤掉到了床底下,她彎腰去撿,卻看見床下有本書掉在那裏。
她伸手將它撿起來,擦掉灰塵,放回他的書櫃,她本想轉身離開,書櫃中卻有一本用手寫着年份的筆記本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十二年前。
她不應該偷看,好奇心會殺死貓。
但她知道,那是他出事的那一年。
那男人被那件事折磨着,或許上面會提供相關事件的線索。
她是為了他好,那男人需要幫助,如果她知道更多細節,她或許能搞清楚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再多想,她抽出那本筆記,打開來。
那瞬間,她發現那不是筆記,是一本素描本。
那本子裏都是一些風景畫,她認得那些風景,她知道那在哪裏,她以前每年夏天都會去那地方度假。
她愣了一愣,想起武哥說,他出事之後,打了紅眼的電話,所以他才去過那裏,他被帶到了老家。
他的素描畫得很好,很精準,單車道、鐵道橋、椰子樹、沒入高山的夕陽、海上東升的旭日,她往前翻到第一頁,想從第一頁開始看,卻看見那整頁都被他塗黑,黑不見底,他把那頁塗得那麼黑,像是整張紙本來就被填滿了鉛筆的石墨。他連續塗了好幾頁,彷彿他當時沒有別的事,整天就只顧着把它們塗黑。
心頭,莫名緊縮起來,像被人揪着,擰着。
她一頁一頁的翻,然後,忽然間,下一頁,出現明亮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