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不想再重新適應另一個人。」
「我了解。」屠震瞧着他,道:「抱歉硬塞了個人給你,但我們必須確定你的安全。」
「我知道。」
「很高興你和她解決了你們兩人之間的歧異。」屠震說。
他頓了一下,老實承認:「我也是。你是對的,她很厲害,並不會因為她是個女人,就做不好她的工作,她把她的工作做得很好。」
「她一向把她的工作做得很好。」屠震噙着笑,道:「那是我們為什麼會找她的原因之一。」
之一?
那表示有之二。
他幾乎想要開口追問,但他不認為這是個好時機,眼前這男人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他不想因此回答更多和她有關的問題,所以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
「她很好,我已經知道了。你去吃飯吧,我明天再和你連絡。」
「OK。」
屠震說著,切掉了通訊。
他鬆了口氣,關掉電腦,立刻轉身,三步兩並的匆匆上樓,臨到廚房門口,又覺忐忑,莫名緊張。
自從她開始供餐之後,他沒漏掉任何一餐,他知道這感覺起來像什麼,像是他在躲她。
他沒有。
只是今天早上看着她,讓他腦袋靈光一閃,想到該如何克服之前那小小的障礙,所以他洗了澡,換了衣服就下來工作,那個主意是可行的,讓他一開始就停不下來,完全忘了時間。
即便不曾和女人交往過,他都知道這很要不得,雖然他也不是在和她交往,但他和她畢竟住在一起,他並不想讓她覺得不愉快。
他深吸口氣,舔了下乾澀的唇舌,然後硬着頭皮推開了門。
那男人推門走了進來,她抬眼瞄他,看見他來到餐桌旁,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後才轉頭看她。
「抱歉,我中午忙得忘了時間。」
「沒關係。」娜娜朝他微微一笑。
她的笑,沒讓他放鬆下來,她看見他戒備的瞅着她,小心的、慢慢的走到桌旁,拉開椅子坐下,試探性的問。
「有東西可以吃嗎?」
「當然。」她說著,放下手中剪到一半的昆布,洗了手,拿了一個碗,打開爐子上那鍋湯,拿勺子舀了一碗給他。
瞧她態度這麼好,又願意賞他吃的,高毅悄悄鬆了口氣,略微調整了下緊繃的肩頭,他看着她把那碗湯拿過來,擱在他身前。
他低頭一看,瞬間傻眼。
那素雅的碗是白瓷做的,素雅的瓷碗裏,只有顏色淡到不行的清湯,清到能見底的湯里,除了一輪白蘿蔔,什麼也沒有。
他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但裏面真的就只有一塊白蘿蔔,一塊又白又圓的蘿蔔,外面那一圈還帶着皮。
她連皮也沒削過,只是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後就這樣把蘿蔔煮了。
白皙的小手,又出現在眼前,這一回,拿來一根白色的調羹,她把那調羹放到那碗裏,然後說。「吃吧。」
剎那間,肩背又僵硬緊繃了起來。
他握住調羹,卻沒有喝湯,只抬起眼,看着那轉身走迴流理台的女人,想也沒想,辯解的話就出了口。「我並不是在躲你。」
聞言,她頭也不回的說:「我知道。」
「我只是……」那女人的背影,讓他不安,忍不住又道:「有個問題之前我一直無法解決,今天早上卻突然想到該怎麼做,才會先離開,我不想吵醒你。」
「我曉得。」她背對着他,繼續處理剛剛弄到一半的昆布。
他握緊了調羹,緊抿着唇,擰着眉,無法控制的再說。
「有時候,我太專心,就會忘了時間。」
這接二連三的解釋,終於讓她轉過身來,挑眉瞧着那男人,只見他下顎緊繃,肩頭聳起,眉頭蹙在了一起,一臉無辜的瞧着她,咕噥。
「我不是故意的。」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一臉呆愣,下一秒,那女人噗哺一聲笑了出來。他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但她笑着回到了桌邊,來到他對面,整個人有半個身子都趴到了桌上,湊到他眼前,伸手指了指他身前那碗湯。
「你覺得我在處罰你?」
他垂眼看着那碗清清如水,淡出鳥來的湯,再抬眼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似乎說什麼好像都不對,他有種面對陷阱的感覺,所以只是把嘴閉着。
「你要不要先喝喝看?!」她趴在桌上,拿手撐着下巴,輕笑着說。
瞧她那模樣,他有些狐疑,或許他搞錯了什麼?
「喝啊。」她用手指再點了下那碗湯,然後把手指併攏,舉在額頭旁,噙着笑說:「我發誓,絕對沒有在裏面下毒。」
顯然,他真的搞錯了什麼。
他瞧着她,然後垂眼,拿那潔白的調羹,舀了一口清湯入嘴。
一股甘甜又鮮美的香味,在嘴裏化開。
他愣了一愣,抬眼瞅着她帶笑的臉,感覺一張臉,因為窘迫、尷尬慢慢熱了起來。
現在,他知道她確實是在笑他,嘲笑他。
她給他這碗湯,並不是因為她生氣了,她也確實沒有為了他的先行離開,或過餐不食而生氣。
這湯雖然清清如水,但很好喝,超好喝。
清水般的湯,是用柴魚與昆布提取的高湯,然後她再拿那高湯來燉煮蘿蔔。白蘿蔔的清甜,加上昆布的甘美,柴魚的鮮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這蘿蔔為什麼沒削皮?」他不解的問。
「蘿蔔的皮含有很高的鈣質,還有其他阿里不達啦啦啦之類的東西,你要有興趣自己去查,我記不住那些東西。」她轉着她的手,笑着說:「總之,蘿蔔皮很營養的,削了皮太浪費了。」
「你不生氣?!」雖然已經知道,但他仍忍不住瞅着她問。
「我為什麼要生氣?!」她挑眉反問。
他咕噥着:「我忘了上來吃飯。」
她好笑的看着眼前這男人,直起身子,回到流理台旁邊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下去叫過你。」
他一呆,不由自主的重複:「你叫過我?」
「是啊。」她笑了笑,把那些昆布全放到了另一邊的鑄鐵鍋里,道:「我叫了你兩次,但你太專心,我都站到你身後了,你還是沒感覺,就只是像個蠟像一樣盯着電腦發獃,然後突然又卯起來敲打鍵盤,你們這些科學宅都一個樣,我想說等你餓了,自己會上來,就沒再叫你了。」
她一把鍋蓋掀開,濃郁的滷肉香瞬間充塞一室,教他口水直流,但仍沒忘記回問腦海里浮現的疑惑:「科學宅?」
「你啊,阿震哥啊,莫蓮啊,夏雨啊,肯恩啊,都會這樣。」她拿湯勺翻動了一下鍋里的食物,數着那些智商超高的天才。「一想到什麼,也不管時間場合對不對,非要求出個答案結果來。你之前就會這樣,我早習慣了。」
「之前?」他一怔。
「上星期飯吃到一半,你突然就拿筆把廚房紙巾寫掉半卷;前兩天,你喂那隻鳥餵了兩口就不動了,害得那隻鳥死命伸長了脖子,試圖拍動受傷的翅膀,就為了吃你手上食物;昨天早上,你更是獃獃的站在樓梯中間,站了大概二十分鐘,嘴巴還開開的,兩眼茫然的直視着前方某個定點,就像這樣。」
說著,她轉過身來,眼神獃滯,嘴巴開開,手舉到一半的停頓了三秒,示範給他看,然後回復自然的動作,笑着說。
「你那樣子,活像沒電的機械人似的。要不是我當過莫蓮三年的保鏢,又見識過阿震哥、夏雨這兩個工作狂,真的會被你嚇死。」
她剛剛那模樣,說有多傻就有多傻,說有多呆就有多呆,讓他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他不曉得自己會這樣,也許會有一點停頓,但沒有這麼誇張吧?
有嗎?
也許有?
想起自己以前在學時期,曾受到的嘲笑和那些不好聽的外號,他瞬間尷尬了起來,結果還是只能粗聲吐出那句話。
「我不是故意的。」
「我說啦,我知道。」她又笑,叉着腰看着他,道:「所以才煮蘿蔔湯給你喝啊,太久沒吃東西,一下子吃太油會不好消化。先把湯喝了,蘿蔔吃了,休息一會兒再吃飯。」
瞧着眼前那女人,忽然間,心頭大大力的跳動了一下。
他不敢再看她,只匆匆低下頭,喝那碗蘿蔔湯。
但喉頭,不知怎地緊縮着,胸口也變得很緊,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強迫自己吞咽,吃着那用小火慢燉,被細心煨燉到如白玉般的蘿蔔,喝着那鮮甜美味的清湯。
眼眶,莫名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