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帳觸夢痕愁不寐 可堪塵路復多歧
此際楊炎正在魯特安旗的草原上踽踽獨行。
冷冰兒在想念着他,他也在想念着冷冰兒。
不錯,他的心裏是在怨恨冷冰兒,但這怨恨正是基於對冷冰兒那份純真的情感的。在他的心目之中,無論如何,冷冰兒也還是他最親切的人。
草原視野廣闊,一座好像擎天玉柱的雪峰已經映入他的眼帘了。
楊炎就是要上那座雪峰去找尋冷冰兒的。他可並不知道他正在踏着冷冰兒踏過的腳印。
遠處傳來草原牧人的歌聲,這是好客的哈薩克人在草原上最喜歡唱的一首民歌: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沙?
晰啦——一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儘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楊炎並不是第一次聽見這首民歌,但卻從沒像這次的深受感動。
因為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人生的旅途,摸索前行的道路,而在以前,更確切的說,在他未曾知道自己身世之隱以前,他是沒有這種感覺的。他不知不覺哼起這首民歌的後半段,這後半段是“旅人”的回答,好客的哈薩克人是只唱前半段的。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意,
只是我沒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麼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會停下!”
可是在他哼完這後半段歌詞的時候,他的腳步卻不知不覺地停下來了!
是為了好客的牧人邀請么?是受了歌詞的感動么?是為了疲倦么?
都不是!是他不能再走了。
突然他感到一陣暈眩。
楊炎試一運氣,只覺胸口隱隱作痛,璇璣穴、瑤光穴、風府穴幾處重要的穴道,如受針扎。試一舉步、只覺腳上好像懸着千斤巨石,走一步都要費很大的氣力,當真是有寸步難行之感。
楊炎不禁心中若笑:“我還以為可以攀登那座雪峰呢,如今莫說攀上雪峰去找冷姐姐,就是想去找剛才那個唱歌的牧人,恐怕也走不到他的目力可及之處了。唉,想不到段劍青的喂毒暗器竟然這麼厲害!”
原來那天晚上,他雖然打敗了段劍青,卻也中了段劍青的三枚毒針。
他追蹤段劍青,恰好在羅海的家中碰上。他甩金剛掌力把段劍青的劍拗斷,本來再加一掌,段劍青不死恐怕也得重傷的,但在那一剎那,他卻不忍下此辣手,心想:“段劍青縱有千般壞處,對我總是說了真話。而且他也曾教過我讀書識字。”就因這一念慈悲,他的第二掌沒有再劈下去,改用擒拿手法,意欲廢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
就因這一念慈悲,從金剛掌改為擒拿手法,稍緩須臾,便給了段劍青一個反擊的機會。
段劍青所用的暗器正是韓紫煙當年用來傷害迦象法師的那種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以迦象法師的功力,當年尚且禁受不起,其厲害可想而知。
假如楊炎在中了暗器之後,便即躲到僻靜的地方去,運功自療,尚可無事。他卻不知這種暗器的厲害(當時中了三枚毒針,只是微有麻癢之感)。仍然去追趕段劍青,待到發覺追趕不上的時候,方始回過頭來,準備上歐陽承告訴他的那座雪峰去救冷冰兒的。
當年迦象法師中了這種毒針,又給段劍青用毒藥充作解藥騙他服下,他從回疆走到西藏的魔鬼城,大約走了半個月,就走不動,結果變成了半身不遂。
楊炎前往那座雪峰,大約要走五百里路。若在平時,以他的腳力,最多兩天當可走到。結果是走了三天,尚未走得一半路程,就走不動了。
那牧人的歌聲已經聽不見了,他走的方向正是和楊炎所在之處相反的方向。楊炎已經是沒有希望得到他的幫忙了。
天色也漸漸黑了,草原上白天有如炎夏,晚上卻似寒冬,冷風吹來,楊炎不覺感到有點涼意了。
不但感到涼意,漸漸連半邊身子,也感覺麻木了。
想起了迦象法師當年的遭遇,楊炎不覺打了個寒噤:“難道我也要變成他那麼樣,落得個半身不遂。”
不過他也有一點感到安慰的是,“段劍青給我打了一掌,他也中了我一枚天山神芒,受的傷料想也絕不會輕。我雖然不能攀登那座雪峰,他也無法回去加害於冷姐姐了。”
他的心情稍稍放寬,反正無法再走,索性把一切思慮暫且拋開,即行盤膝靜坐,默運玄功。他自小練天山派的正宗內功,其後又得奇遇,兼獲異人所授的一門正邪合一的內功心法,若論功力之純,比起當年的迦象法師已是不追多讓。
氣納丹田,精神好了一些。不過也只是能夠阻止毒氣蔓延,侵入心房而已,要想祛除毒質,談何容易?運功半個時辰,麻木的感覺是減輕了,但仍然使不出氣力。
“可惜我身上只有天山神芒,沒有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否則只要吞服一顆,用不着三天,我就可以恢復原來功力。”想起了功能祛除百毒的碧靈丹,他不禁又想起冷冰兒來了。
那年冷冰兒帶他下山,目的他正是他如今所在的魯特安旗,當時孟元超、孟華父子正在幫羅海抵禦清兵,冷冰兒帶他下山,為的就是讓他和父兄相會的。
下山之時,他的師父、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把五顆碧靈丹裝在一個小小的玉瓶之中,給冷冰兒帶在身上,以防萬一。他的師父是非常愛護他的,可惜就沒防備到他和冷冰兒會在途中失散。那時他不過是十一歲的孩子,唐經天自是不放心讓他攜帶那樣珍貴的藥物,一切都交給冷冰兒照顧他了。
天山的特產,唐經天只是讓他隨身攜帶了幾枚天山神芒。天山神芒是一種生長在天山絕頂的芒刺,堅逾金鐵,製作暗器,可以當作打穴的透骨釘用,卻比金屬所制的透骨還更輕便。他氣力小,用這種暗器最適合不過,故而他的師父讓他帶着防身。
這次他重到魯特安旗,天山神芒也曾派上用楊。那晚他碰見段劍青,一見面就是先用一枚天山神芒把段劍青射傷的。他之所以特別選擇這種暗器來打段劍青,內中是含有一層用意的,是要替死去的師父懲戒叛徒,故而用本門獨有的暗器。
可惜天山神芒雖有用處,卻比不上碧靈丹的功用。尤其是此際他正需要這種祛毒靈丹的時候。
不過他之從碧靈丹想到了冷冰兒,倒不是單純惋惜自己身上沒有攜備這種靈丹,而是另有一種怨憤。
“當時冷姐姐是已經知道孟元超不是我的父親的,孟華也不是我的哥哥的,她不把真相告訴我那也罷了,卻還故意騙我歡喜,說是和我去會父兄。那時我是多麼渴望能夠見到從沒見過面的爹爹啊!哼,冷姐姐,你在說疼我,你這不分明是幫孟元超欺騙我么?”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急驟的蹄聲,衝破了夜晚草原的寂靜。來的似有數騎之多。楊炎不禁又驚又喜,心裏想道:“這麼晚了,他們還在趕路,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急着去做,多半不會是普通的牧人了。”要知倘若能夠碰上一個好客的牧人,雖然不能給他解毒,但最少可以供給他吃的東西和住的地方,讓他可以安心療毒。
他沒料到會在中途突然毒發,事先沒有準夠的食糧、如今已是只剩下一塊麥餅,食水更是早喝光了。沒幹糧還可以捱餓,沒水喝可是難捱。
但假如來的不是好客的牧人而是壞人的話,那就更糟糕。
正當他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去呼救的時候,踩聲已是自遠而近,那些人說話的時候也聽得見了。
最先聽到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姐姐現在恐怕已經到了通古斯峽了,但我倒是有點為她擔心了。”
“咦,怎麼她也有一個冷姐姐,她說的這個冷姐姐是誰?”楊炎一顆心禁不住卜卜的跳,不知不覺就想掙紮起來,看一看這個也有一個冷姐姐的女人是誰。
跟着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說道:“冷女俠的武功那麼好,你擔心她什麼?”
“冷女俠?”楊炎的一顆心跳得更厲害了。“夠得上稱為冷女俠的人不是冷冰兒姐姐是誰?啊,原來她早已脫險,還跑到通古斯峻去找尋找了。但她怎能知道我會在通古斯峽的呢?奇怪,這兩個人的聲音,我也似曾相識,好像是在那裏聽見過他們說話似的?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的呢?”
他正在找尋遙遠的記憶,那個女子已是又在說話了:“我倒不是擔心她碰上段劍青,我是擔心她找不見齊世傑,通古斯峽九曲十八彎,極易迷途!”
那男子笑道:“冷女俠為了找尋楊炎,據我所知,她已經走過幾趟通右斯峽了,你還怕她迷途。”
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這個人口中說了出來,楊炎這才瞿然一省,登時想了起來:“原來是桑達兒和羅曼娜,據歐陽承所說,羅曼娜是給段劍青捉了去,囚禁在那座雪峰之上的,如今羅曼娜都已經脫了險,冷姐姐當然更不會有事了。他們說的那個趕往通古斯峽的冷女俠,一定是她無疑。但她卻去找齊世傑做什麼?”
不錯,來的正是羅曼娜和桑達兒這對夫妻,和他們同行的,還有羅曼娜的父親羅海及羅海的侍衛長沙遼。
楊炎心念未己,只聽得羅曼娜已在說道:“楊炎這個陰狠奸毒的小子,冷姐姐見不見着他也罷。齊世傑是她心上人,她這次到通古斯峽,可說是完全為他而去,要是找不着,冷姐姐可就不知有多失望了。我還擔心她未曾找着齊世傑,齊世傑先已着了楊炎的暗算呢!”
“怎的我竟變成了‘陰狠奸毒的小子了?’楊炎初時一聽,不覺有點莫名其妙之感,但隨即想了起來,“對了,羅曼娜是和冷姐姐一同在那雪峰之上,歐陽承假冒我暗算冷姐姐的,想必她亦已知道。但她卻不知那個人是假的。”
不過他仍然感到傷心!”原來冷姐姐是為了齊世傑而去,並非是為了找我!可笑前幾天我還把她當作唯一的親人。她的心上早已沒有我了。嗯,就算有吧,那也是比不上齊世傑了!性情容易激動的楊炎,忽地有了莫名其妙的對齊世傑的妒忌了。
他正在掙扎着想爬起來,卻又不想接受他們的援救了,於是緊咬着牙關不作聲。但他在突然失望之餘,本來就是渾身乏力的他,不覺身子一軟,又倒下去了,觸動傷處,不由自己的發出呻呤。
羅海正在向她女兒!”這個齊世傑是什麼人?楊炎不是孟華的異父弟弟嗎,他又是怎麼一回事情?”忽地聽得有人呻吟一聲,不覺一怔。
羅曼娜道:“咦,那邊好像有個人,咱們出去看看。”這晚目色很好,羅海還怕看不清楚,叫沙遼亮起火熠。楊炎那晚與段劍青交手,衣裳被段劍青的毒霧金針裂焰彈燒破了幾個窟窿,還染上了段劍青的血污,此時又是卧在地上,衣衫沾滿污泥,加上他的病容憔悴,一看之下,就像是個垂死的乞兒。
“咦,這人好像是受了傷的!喂,你是什麼人?”羅曼娜走到楊炎身邊發問。
楊炎咬着牙根,心裏想道:“原來他們早已知道我的身世的。我可不能告訴他們我是楊炎!”
羅海說道:“看他這個樣子,一口氣都好像快要接不上了!還怎能回答你?趕緊先救治他吧!”
羅曼娜道:“對,女兒真是糊塗了。他又冷又餓,先給他一點吃的東西,讓他精神好些,再給他治傷。”
當她說話之際,桑達兒已是把楊炎扶了起未,火摺點着楊炎的臉孔,多曼娜定睛一看,不覺“噫”了一聲。桑達兒卻是比較粗心,沒看出這個叫化子模樣的少年樣貌有什麼特別,問妻子道:“曼娜,你怎麼啦?是不是覺得這個人有什麼可疑?”他用的是他們瓦納族的方言。但楊炎卻也是懂得七八成的。
羅曼娜雖然覺得此人依稀相識,但心裏想道:“冷姐姐已經證明和段劍青在一起的那個小賊是楊炎了,這個人當中不全再是楊炎。”於是說道:“沒什麼,我看這個人長得頗為俊秀,不像是個乞兒。”楊炎知道她沒有認出自己,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桑達兒把水灌給他喝,跟着割碎肉脯餵給他吃,問道:“覺得好一點嗎?”
楊炎解了饑渴之苦,不覺精神一振。他不能不說話了:“多、多謝你們。”其實他還可以說得更響亮的,為了掩飾,只好仍然裝做有氣沒力。
沙遼輕輕替他脫下上衣,見他胸口瘀黑,不禁吃了一驚,說道:“這人倒沒有受到什麼外傷,但卻似中了毒。”
此時桑達兒亦已發現他腰間懸有佩劍,於是問道:“你願意告訴我們你是什麼人,又是因何受了傷的嗎?”
羅海跟着說道:“我們不是想要盤問你,但知道你受了什麼傷,也好設法替你醫治。”
楊炎說道:“我是來收購藥材的漢人,途中遇上強盜,也不知他們是用什麼暗器打傷了我。”敢從萬里之遙,來到回疆的商人多數都是會點武功,當然也都是佩有刀劍的,是以楊炎這樣回答,倒也沒有什麼破綻。
沙遼是個武學行家,看了看楊炎的傷勢,說道:“這人中的是喂毒暗器,可能是透骨釘或梅花針之類的東西,隔着一層布撫摸都覺得手燙,他中的毒可不輕哪!”
羅海說道:“咱們可沒路有什麼藥品,怎麼辦?”
羅曼娜忽道:“他只是中了劇毒,沒有別的嚴重內傷嗎?”沙遼說道:“不錯。”羅曼娜道:“好,那我倒有解毒的葯。”
桑達兒詫道:“曼娜,你怎的會有什麼解藥?解藥必須對症才能解得。你又不知他中的是什麼毒,這可不是當耍的啊!”羅曼娜笑道:“你曾經上過大山,卻忘記了有一種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能解百毒么?”
桑達兒道:“你有碧靈丹,我怎的不知道?”
羅曼娜道:“是冷姐姐在雪峰上給我的。我給他們在食物中下了毒,不知是什麼毒,但只是使不出氣力,大概是無關性命的毒。不過冷姐姐卻不放心,她給我眼了半顆碧靈丹,剩下的半顆讓我收藏起來。她說寧可備而不用,免得臨事周章,當時用了半顆碧靈丹,第二天就可以跟她下雪山了,這半顆碧靈舟對我已是沒有用功,正好借花獻佛,救治此人。”
說罷,不待楊炎發言,便即把那半顆碧靈丹塞入他的口中,逼他吃了下去。說道:“可惜只有半顆碧靈丹,不知是否能夠替你把毒質驅除凈盡,但無論如何,總可以保得住你的性命了。”楊炎剛才還在想起冷冰兒那年帶了一瓶碧靈丹送他下山之事,想不到他想得到的東西就已經到了口了。而且正是得自冷冰兒的碧靈丹。
他心中一熱,情不自禁的就滴下淚珠。這幾滴眼淚,一半是為了追憶當年往事,一半是為了感激羅曼娜而流。
羅曼娜笑道:“你的性命已是無須憂慮了,還哭什麼?”
楊炎說道,“聽你們說,這半顆藥丸可是珍貴得很的。我和你們可是素不相識,你卻肯把這樣珍貴的藥物救我性命,我怎得不感激你的大恩。”他雖然不肯吐露真相,這番話卻是由衷之言。
羅曼娜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嗎?一來固然是因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二來也因為你是漢人。”
楊炎楞了一楞,說道:“為什麼因為我是漢人,你就要救我?”
羅曼娜道:“因為我最好的朋友是漢人,我曾經受過漢人朋友的大恩,他們也曾救我的性命的,而且——”說到此處,不覺笑了起來,說道:“而且,你真的有幾分像是我多年之前認識的一位漢人小朋友,雖然我知道你決不會是他。”
當羅曼娜這樣說的時候,羅海和沙遼不知不覺的也向楊炎注視。羅海忽地說道:“我想問你一件真請,不知你肯不肯告訴我。”
楊炎說道:“恩公想要知道什麼,在下若有所知,自當奉告!”
羅海說道:“漢人中有個段劍青,前幾天也曾到過這裏的,你可知道這個人嗎?”
楊炎無法不說謊話:“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這個姓段的是你們的朋友嗎?”
羅海說道:“不是。這個人是個壞人。”
楊炎佯作一驚,說道:“原來這人是個壞人嗎。恩公,你問我與他是否相識,是不是疑心我——”
羅海忙道:“你別多心,漢人和其他人都是一樣,有好人也有壞人,而且好人也總輸然等碩嗟摹N倚諾霉你,要是你認識他的話,你也一定不會是他的朋友。”
弦外之音,不是朋友,反面就是敵人。楊炎不禁心頭一跳,想道:“難道他們已經猜着我是誰了?”
果然羅海接着問道:“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從那裏來的嗎?”楊炎說道:“我已經告訴了你們,我是從漢人的地方來的了。”
羅海說道:“我是想問你‘最近’從什麼地方來?”沙遼跟着說道:“我們想要知道的是前幾天你有沒有到過魯特安旗的首堡?”(首堡是一個‘旗’的政治中心,相當於漢人地方的縣城或比縣高一級的附城。不過‘首堡’大多數是沒有城牆的。而首堡也多是一族格老所在之地。)
楊炎說道:“我沒有到過那個地方,前幾天我是在青羅圖布。”青羅圖布在巴納族聚居之地的東面。魯特安旗的首堡是在西面,東西方向正是相反。
羅海不覺有點失望,但也不禁啞然失笑,暗自想道:“我也太過妙想天開了,那天晚上我未見其人,只聞其聲的那個少年,當然不會是他。”楊炎說道:“不知恩公何以有此一問?”
羅海說道:“沒什麼,在魯特安旗的首堡,我曾經受過一個漢人的恩惠,但可惜他卻不肯讓我見着他的面。我聽你的聲音,倒有幾分和那個人相似!”
楊炎笑道:“這位姑娘剛才說我的相貌有幾分像她小時候的一個朋友,如今你老人家又說我的聲音像是你的一位恩人,我倒真是沾了他們的光了。”
羅曼娜笑道:“別這麼說,一個人固然應當知恩報恩,但也無須一定報與施恩於己之人,比如說今晚你得到我們的幫助,將來你也幫忙碰上危難的人,這也就是報答了我們了,你說對嗎?”
楊炎不禁肅然起敬,說道:“姑娘說得不錯。”
羅曼娜笑道:“所以你就是完全不像我們任何一個熟識的漢人,我們也應該幫你的忙的。”
羅海說道:“對啦,你遭此不幸,在這裏又是舉目無親,要是沒有別的地方好去,不如和我們一起到魯特安旗的首堡如何?”楊炎說道:“多謝好意,我受你們的恩惠已多,不敢再拖累你們了。”
羅海說道:“你們漢人有句常說的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句話我覺得說得真好。你用不着和我們客氣。”
楊炎說道:“不是客氣,我現在有氣沒力,就是想跟你們走,卻走不動。”
羅海說道:“今晚也你好好歇息,明天一早起來,說不定你已經好了。那時我們可以給你找一匹坐騎。”
楊炎說道:“你們晚上趕路,想必是有緊要的事情,若然要你們照顧我這個病人,那就免不了要耽擱你們的行程了。你們對我好,我很感激,可不能再麻煩你們了。”
羅曼娜道:“反正我們今晚也要歇宿的,你就在我們的帳篷里過一晚吧。明天怎麼樣明天再說。”
當他們父女說話之時,沙遼已經架起帳幕。楊炎只好接受他們的好意,進去睡覺。
他心神不定,思如潮湧,但卻裝做呼呼熟睡。
羅海父女和沙遼卻是未能入夢。
羅曼娜道:“爹爹,你怎的會疑心那個少年就是此人?”羅海沒有直接回答女兒,卻對沙遼道:“沙遼,那晚你是見過那個人的,你看是不是有點相像?”
沙遼說道:“我只見到他的背影,很難說像是不像,不過身材倒好似差不多。”
羅曼娜笑道:“段劍青這小賊武功非同小可,那個人可以打敗段劍青,豈會被尋常的強盔所傷?”
羅海笑道:“其實我只是覺得這樣湊巧的事世間罕有,如你所說,他既有幾分像小時候的楊炎,聲音又像那晚打敗段劍青的少年,是以我不禁好奇,多問他幾句而已。並非真的疑心他就是那個人的。對啦,你提及的那個齊世傑,他和冷女俠的事情,你還未曾告訴我呢。咱們還是換過一個話題吧。”
羅曼娜道:“對他們的事情,我也是所知有限,不過,聽冷姐姐的口氣,她是很喜歡這個姓齊的少年的,雖然她不會對我明言。”
羅海道:“但不知那個姓齊的小夥子對冷女俠如何?”羅曼娜道:“那還用問,那個齊世傑對她當然更是一見傾心了!”
羅海道:“你怎麼知道?難道冷女俠會告訴你?”羅曼娜不禁噗嗤一笑,說道:“爹爹,你好糊塗,女兒家的心事,用不着從口裏說出來的。”
羅海道:“你弄錯了,我問的是那位男兒家的心事。冷女俠是否已經知道他的心事,對你說了?”
羅曼娜更是笑得彎下腰來,說道:“爹爹。我說你才是纏夾不清呢,從冷姐姐的口氣之中,她起初說她已是心如枯井,不想齊世傑為她而惹煩惱,你聽這樣的口氣,還不是暗示她已經知道了齊世傑對她是一見傾心了么?”
羅海道:“她起初是這樣說,那麼後來又是怎樣說呢?”
羅曼娜笑道:“爹爹,你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她已經急不及待的趕往通古斯峽了,她如今的心事如何,難道還不明白?”
羅海哈哈笑道:“我就是希望冷女俠能得到美滿姻緣,所以不厭其詳的問你。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羅曼娜微喟說道:“是啊,冷姐姐人品好,武功好,相貌也好,就是際遇不好。要是她找不到如意郎君,老天爺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桑達兒笑道:“她這一去通古斯峽,不就是可以找到如意郎君了么?你也不用咒詛老天爺了。”
他們用哈薩克話交談,楊炎裝作熟睡,全部聽在耳中,哈薩克話他是聽得懂的。
按說他與冷冰兒情如姐弟,應該比羅曼娜他們更加感覺高興的,但不知怎的,他卻有着莫名其妙的妒忌。心裏想道:“原來冷姐姐到通古斯峽,並不是為我,歐陽承冒充我,她就相信我已經變成了壞人,齊世傑不過和她見了一次面,她卻完全相信,甚至一見傾心!唉,冷姐姐都不能相信我,我還能相信誰?”
羅曼娜跟着告訴父親,冷冰兒怎樣救她盼出魔掌的經過,本來她已簡略說過一次的,不過這次說得更加詳細。楊炎想要知道的許多事情,也都已從她的說話之中知道了。
不知不覺已是約莫三更時份,羅海說道:“咱們明日還要趕路呢,大家也該睡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健馬奔馳踐踏在草原上的蹄聲,來得有如暴風驟雨。
沙遼的職務本來是羅海的侍衛,此刻雖然不在軍中,也沒忘記本來的職務,發覺草原上有午夜飛騎,不禁眉頭一皺,說道:“三更半夜,來者恐非善類,待我出去看看是什麼人。”
羅海尚還不以為意,說道:“多半是打夜獵的人,不必大驚小怪。”
急促的蹄聲來得有如暴風驟雨,沙遼剛剛掀開帳幕,那一人一騎,已是到了五十步的距離之內。桑達兒和羅曼娜跳在沙遼身旁,桑達兒看見只是一人一騎,放下了心,想道:“即使是強盜,只有一人,也不怕他。”
這晚正是農曆十四,月亮又大又圓,草原又是一片平坦,了無遮蔽,五十步之內的距離,看得幾乎如同白晝。桑達兒不把單人匹馬放在心上,羅曼娜看見這人,卻是不禁大吃一驚。
“這人是和段劍青那小賊一夥的,我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認得他!”羅曼娜連忙和桑達兒說道。
羅曼娜一出聲,那人登時也聽出她的聲音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假冒楊炎的歐陽承的堂兄歐陽繼。
羅曼娜是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楊炎則是未見過他,卻知道他的名字的,心裏想道:“據歐陽承所說,他這堂兄武功勝他十倍,冷姐姐也不過僅僅能夠勝他。桑達兒加上沙遼,恐怕也打不過他,我功力未曾恢復,怎麼辦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歐陽繼已在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咱們還能碰上,你的丈夫是保護不了你的,跟我走吧!”桑達兒已經取出弓箭,聞言大怒,嗖的一箭就射過去。
歐陽繼一掌劈出,掌風呼呼,把桑達兒這枝箭的準頭盪歪少起。差之毫厘,雖然這枝箭幾乎是貼着他的額角飛過,卻已傷不着他了。
他本來以為單憑劈空掌力就可以把這枝箭打落的,想不到桑達兒的箭法和臂力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禁也是一驚,當下不敢怠慢,忙即快馬奔來。桑達兒的第一枝箭剛剛墜地,他已是到了三十步之內了。強弓硬筆,射遠不射近,桑達兒縱有連珠箭的絕技,此時亦已無能為力了。
羅曼娜人急智生,尖聲叫道:“冷姐姐,你快出來!”
歐陽繼曾敗在冷冰兒的劍下,他也正是因此,想趕往魯特安旗的首堡給段劍青報訊的,聞言不禁一驚。
不過,他畢竟是個老江湖,一驚之後,隨即想到:“這丫頭倘若當真是在這幾,她早已聽見我的聲音,那還有不立即出來之理?”但他還是有點顧忌,當下一勒馬頭,取出一捆繩索,振臂一揮,在二十步之內把繩圈拋出。
草原上的豬人慣用繩圈獵獸,歐陽繼亦精此技,不過他此時使用繩圈,卻是另有作用的。
長繩拋出,揮成一個圈圈,套住帳篷中間的支柱。大喝一聲“起!”在他這股剛猛異常的力道之下,那根木樁果然給他拔了起來,整個帳幕也揭開了。
帳幕揭開,羅海沖了出來,楊炎滾過一邊。
歐陽繼的打算是:倘若真的發現冷冰兒的話,他立即拔轉馬頭就跑。
此時他雖然尚未看清楚楊炎是什麼人,但只要不是冷冰兒,他已是無所畏懼了。要知他練的是雷神掌功夫,而冷冰兒的冰魄寒光劍則正是雷神掌的剋星,故此莫說他不知道在羅海後面滾出來的這個人是楊炎,即使知道,他也不會像冷冰兒那樣的忌憚。
他不知道楊炎,羅海則是他認識的。一見羅海,登時又得了一個歹毒的主意。“我先捉了羅曼娜的父親,何愁她不就範?”
主意打定,歐陽繼飛身下馬,迎着羅海撲去。
沙遼對主人最是忠心,那容他去傷害。連忙也撲過去。搶在桑達兒的前頭,攔在羅海身前。
兩人同時揮掌,“蓬”的一聲,碰個正着。
沙遼本是哈薩克族中有數的武士,但歐陽繼的雷神掌功夫乃是三大邪派武功之一,沙遼用的正常武功,怎麼抵擋得住。
雙掌相交,“篷”的一聲,沙遼只覺如受火烙,登時倒在地上。幸好歐陽繼的雷神掌還沒有段劍青那樣厲害,段劍青的雷神掌有毒,他則尚未練成毒掌功夫,沙遼功力不凡,不至於喪命。不過要想爬起身來,卻非一時三刻之內所能的了。
歐陽繼亦已無暇理會沙遼,搶上去就抓羅海。羅海手提五石強弓,劈頭打他。歐陽繼意欲生擒,不敢用雷神掌傷他,但雖然如此,只聽得“卡嚓”一聲,羅海那張弓還是給他抓裂。他正要再抓羅海的琵琶骨,就在此時,揚炎忽地滾到他的身邊,擋住地的去路。
歐陽繼一瞥之下,見楊炎滿身污泥,衣裳襤褸,只道他是馬僮。於是舉腳便踢,喝道,“滾開!”那知楊炎雖然使不出氣力,上乘的武功還是在的。歐陽繼不踢這腳還好,一踢之下,登時給了楊炎一個借力打力的機會。
歐陽繼一腳踢來,楊炎已是把手掌擋在胸前,輕輕一帶,歐陽繼立足不穩,一個筋斗跌出數丈開外。
可惜楊炎使不出自己的氣力,借力打力,最多只能把對方所發的八成力道還之對方之身。由於歐陽繼以為他是一個馬僮,一個馬僮自是不配作他的對手的。故此他非但沒有使出真力,甚至本意還不想取楊炎的性命,只是隨隨便便踢出一腳,心想:“活不活得成,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踢出之時,他還以為這個馬僮多半是活不成的。
由於他沒有使出真力,以他的武功,這一摔當然也不可能把他摔傷。不過他雖然一個鯉魚打挺便即翻起身來,心中亦已惶惑不已。
“真是邪門。”他心裏想道:“我怎的會摔這一跤?難道這個馬僮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若有真實本領,我又怎能避免受傷。”本來他是懂得“借力打力”這門功夫的,但因先入為主之見,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一個馬僮會使這門功夫。加上沒有受傷,他甚至以為根本不是這馬僮“弄鬼”,而是自己失足的了。
說時遲,那時快,桑達兒已經趕到,手中已是拿了一把月牙彎刀,拚命和他纏鬥。羅海跟着拔出佩劍,也加入了戰團。桑達兒學過天山派的武功,雖然只是入門功夫,也還能夠抵擋個三招兩式。
歐陽繼不怕打傷桑達兒,用三虛七實的打法,絆住羅海,真正的攻勢則是指向桑達兒。雖然他沒使出雷神掌,時間稍長,桑達兒已是險象環生。
楊炎在地上滾動,裝作驚惶失措的模樣,叫不成聲,胡翻亂滾,卻故意向他們那邊滾過去。
待得距離近了一些,楊炎偷偷取出一支天山神芒,夾在雙指中間,用力彈出。天山神芒不過三寸多長,堅逾金鐵。歐陽繼那想得到他有這種厲害的暗器,待到感覺微風颯然,躲避已來不及。手腕被天山神芒射個正着。
楊炎本來是想射他掌心的勞宮穴的,可惜氣力不夠,不能隨心所欲。暗暗叫了一聲可惜。要是射中勞官穴的話,歐陽繼的雷神掌功夫就將前功盡廢,非得再練十年,不能恢復了。
楊炎氣力不足,天山神芒不過刺入他的手腕少許,僅僅皮肉之傷。但因來得合時,卻是救了桑達兒一命。他這一掌,桑達兒本來已是無法招架的。
歐陽繼拔出天山神芒,大怒喝道:“是誰偷施暗算,有膽的出來!”楊炎當然不會告訴他,而且他要站起來也不能夠。
草原是沒有屏障可供藏匿的,歐陽繼眼觀四面,沒發現有新來的人,那麼發暗器的就只可能是楊炎。羅曼娜,或者沙遼了。
歐陽繼知道羅曼娜不會使用暗器,而且她也沒有這樣大的手勁。
他雖然覺得楊炎有點“邪門”,但因剛才跌倒沒有受傷,自難相信這個“馬僮”能有什麼真實的本領。是以他雖然對楊炎有點懷疑,但認為最大可能的偷發暗器的人,還是那個受了傷的沙遼。
沙遼是哈薩克族有名的武士,剛才和他對了一掌,功力確實也是不凡,他只不過憑着雷神掌的功夫才能傷他而已。以沙遼的功力,縱然是在受傷之後,要發這枚暗器,亦非准事。
不但他這樣想,羅海、羅曼娜和桑達兒都這樣想。
歐陽繼拔出天山神芒,喝道:“你既不敢出頭,待會兒老子再找你算帳,如今先原物奉還!”一個甩手箭的打法,把天山神芒向沙遼射去。
沙遼卧在地上,感到全身發熱,但氣力尚未完全消失。發覺暗器打來,他身子側翻,拾起一塊石頭一擋,居然給他擋住了那枝天山神芒,“叮”的一聲,堅逾金鐵的天山神芒,插在石上。
沙遼自己當然明白這暗器不是他發的,但他也不敢疑心乃是楊炎。楊炎身中劇毒,這還是他首先發現的,決不會有假。雖然有那半顆碧靈丹給他救命,但他服下了碧靈丹也還不過幾個時辰,無論如何,縱是第一流高手,總不能就有本事傷得了這個武功高強的妖人。
但不是楊炎又是誰呢?沙遼猜想不透,惶惑異常,只好把天山神芒拔出,偷偷藏入懷中。
歐陽繼受的傷雖然不重,但畢竟有點影響,桑達兒和羅海聯手斗他,急切之間,他更是難以得手了。而且他心中也在害怕,恐怕有暗器再來偷襲。
為怕夜長夢多,驀地他又得了一個主意,突然飛身斜掠,撲向羅曼娜撲去。
他是要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法,把這個不懂武功的嬌娃先捉起來。心想:“我真胡塗,果子也該先揀軟的來吃,何必現鐘不打反煉銅!”剛才他是想擒住羅海來迫羅曼娜就範,羅海是一族之長,對他來說,捉了羅海,好處自是更多;但現在一想,捉了羅曼娜同樣可以脅逼羅海,故此他就改了主意了。
羅曼娜站立之處和楊炎此際所在之處,距離也比較遠,他斜掠出去抓羅曼娜,心底里着實也是有點顧忌,顧忌這個他認為是“馬僮的小子”,“恐怕有點邪門”的。
說時遲,那時快,旋風似的幾個起落,歐陽繼已是擺脫了桑達兒的纏鬥,撲到了羅曼娜跟前。
羅曼娜學過天山派的內功心法,但那不過是紮根基的入門功夫而已。可用作對敵的武藝,她是絲毫不懂的。
楊炎發了一枝天山神芒,已是把他在這幾個時辰之中逐漸凝聚起來的一點內力消耗殆盡,無論如何,他是不能再發一枝天山神芒射到那麼遠了。
正當楊炎又驚又急之際,忽聽得歐陽繼喝道:“什麼人?滾出來!”
楊炎詫異之極:“難道當真有人在附近埋伏?”
心念未已,只聽得“嗤”的一聲,果然是暗器破空之聲。暗器是枚石子,聲音來處,少說也在百步開外,但轉瞬就打到了歐陽繼面前。
歐陽繼這一驚非同小可,未知對方深淺,竟是不敢去接,連忙躲過一邊。
剛剛躲開,便即聽到似是女子的叫聲。
羅曼娜大喜叫道:“是冷姐姐嗎?你回來了?”
話猶未了,那個女子已是現出了身形。來得這樣突然,就像是地上鑽出來的。原來那女子穿一身黑色的衣裳,在歐陽繼未曾來到之前,早已伏在亂草叢中,故而歐陽繼沒有察覺。
可是這個女子卻不是冷冰兒。
羅曼娜在失望之中又不禁啞然失笑:“冷冰兒此時恐怕是才趕到通古斯峽,怎能這樣快又趕回來,我真是一廂清願了。”
歐陽繼一看,不是冷冰兒,他心上一塊大石頭可是放了下來了。
“你這丫頭也要和我作對?”歐陽繼冷笑說道。“小丫頭”打大魔頭的耳光
這個女子看來稚氣未消,大約只有十七歲年紀,一頭秀髮披肩,兩顆眼珠黑漆明沉,月光之人顯得更加清麗脫俗。格格笑道:“第一、我不是丫頭,第二、憑你這點本領,也不見得是什麼‘奢攔’(江湖術語,了不起的意思)人物,為什麼我就不能和你作對?”
歐陽繼心想:“大概是個剛剛出道,在家被父母師長寵壞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雛兒。”見她活潑可愛,倒也不怎樣動怒,說道:“聽你的口氣,你的本領是很好的了?”
少女說道:“很好不敢說,好與不好是要有比較才能定出高下的。我的本領不敢說是很好,但總要比你好些!”
歐陽繼道:“你為什麼要和我作對?”
少女說道:“你又為何要和這位姐姐作對?”
歐陽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說道:“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既然可以不問情由就來欺侮這位姐姐,那我也喜歡和你作對,來和你作對!”
歐陽繼不禁微有怒氣,說道:“你這個不識死活的丫頭,我輕輕一捏就可以捏死了你!”
少女說道:“噫,你居然還敢罵我!你要捏死我,你知道我想怎樣?”
歐陽繼道:“你想怎樣?”
少女說道:“我可不願像你這樣窮凶極惡,動不動就要害死別人。你罵了我,我只想打你幾記耳光!”
歐陽繼怒極反笑:“小丫頭,口出狂言,你要打我耳光,那就來試試看吧!”
他見過這少女擲石的本領,雖然知道她的武功不弱,但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自己會給他打着的。心裏還在盤算要不要用雷神掌傷她。“小小年紀,有此本領,已是不易。她的父兄或者師長多半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我不如留點情份,將她擒了就是。”歐陽繼心想。
這少女果然說打就打,歐陽繼心念未已,只聽“啪”的一響,臉上就給她打了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
歐陽繼本是有所準備的,但不知怎的,休說反擊,連躲也躲不開!
歐陽繼大怒之下,使出雷神掌功大,呼呼呼連劈三掌。連躺在二三十步開外,地上的楊炎也感到熱氣吹來。
但雷神掌連那少女的衣角都未沾上,歐陽繼的臉龐卻又是被她打着了!
只聽得噼噼啪啪的掌聲,歐陽繼已是給她打了四記清脆玲瓏的耳光!跟着又是那少女銀鈴似的笑聲:“怎麼樣,我說過要打你的耳光,就能打你的耳光。你不服氣,可以再來!”
歐陽繼給她打得臉上好像開了顏料鋪,一塊青,一塊紫,口角淌出鮮血,門牙也掉了兩根。那裏還敢“再來”?莫說“再來”,這霎那間,他簡直是給嚇得呆了。這少女的本領比他高出太多,要跑恐怕也跑不掉。他捧着紅腫的臉孔,恨不得地上有道裂縫鑽進去,不知怎樣才好。
楊炎躺在地上,沒看見她打人的手法,但聽了這四記清脆玲瓏的音響,卻是不禁心中一動。
“她打歐陽繼的這四記耳光,倒有點像是落英掌法,但落英掌法,乃是我的師祖所創,從不傳與外人的。她當然不會知道。不過上乘武學,原有共通之處。她能夠使出相似掌法,那也不足為奇。”楊炎心想。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女已在喝道:“你是不是想再吃耳光?既然不敢再來,還不給我快快滾開!”
歐陽繼正是巴不得她有此一罵,聽得“滾開”二字,登時如蒙大赦,趕快跨上坐騎,一溜煙的跑了。
羅海怒氣未消,喝道:“這位女俠慈悲為懷,我可不能讓你走得這麼容易!”大喝聲中,曳起五石強弓,嗖、嗖、嗖,連珠箭向歐陽繼追射。
當真是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歐陽繼的馬跑得快,羅海的箭來的更快,喝聲未畢,箭已射到他的后心。
歐陽繼曾經輕而易舉的打落過桑達兒的連珠箭,歐陽繼欺負羅海年老,心想他的箭法再好,氣力再大,總不能勝過年輕力壯的桑達兒,桑達兒尚且奈何不了自己,自是更不把羅海放在心上了。當下,他聽得箭聲,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那知薑是老的辣,羅海的連珠箭竟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射來。他本是聽聲辨向,反手一掌,向左後方劈出的,以他的本領,這股劈空掌力,原也可以把羅海的第一枝箭打落的,不料就在他的劈空掌剛剛發出之際,陡地只覺勁風颯然,另一枝箭已是射到他的右肩。
原來羅海的連珠箭法比起桑達兒更加奇妙,他的箭法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不但射得准,而且在幾乎同一時間射出的三枝箭,勁道的大小又各有不同。他的第二枝箭是后發先至。
這一下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射來,登時把歐陽繼鬧得個手忙腳亂。
要知他的劈空掌力雖然強勁,但方向弄錯,卻是難以抵擋哈薩克族第一神射手羅海射來的強弓硬弩。
幸虧他還算見機得早,百忙中掌緣略偏,劈空掌力稍稍迴旋,把羅海的第一枝箭盪歪少許,這才避過利箭穿透琵琶骨之危。
但避過了第一枝,第二枝卻避不開了。這枝箭發來是羅海首先射出的,先發后至,好像算準了時間似的,此時方始恰好射到。歐陽繼的劈空掌力卻已是強弩之未,只聽得“卜”的一聲,左臂給射個正着。
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枝箭又射到來。歐陽繼受了傷,莫說已來不及再發劈空掌力,即使能夠發出,自忖亦是無法抵擋。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叫聲“苦也!”只能抱着萬一的希望,希望這枝箭不是射中自己的要害了。
但說也奇怪,正當他心驚膽顫之際,只聽得“嗖”的一聲,那枝箭竟然是貼着他的左肩射過,固然沒有傷着他的皮肉。以羅海的神射本領,他本來以為這枝箭無論如何也會射着他的。
本來三枝箭都可能射着他的,如今只是中了一枝,左臂的箭傷亦非要害,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這霎那間,歐陽繼當真是有如死裏逃生之感。
他生怕羅海的連珠箭會繼續射來,連忙忍住疼痛,快馬加鞭,逃出射程之外。
何以羅海的第三枝箭竟會大失準頭呢?原來不是羅海的箭法失靈,而是有人暗中助了歐陽繼一臂之力。
這個暗中幫助歐陽繼的人,不但歐陽繼沒有想到,羅海和楊炎等人,也是做夢都料想不到。
這個人竟然是剛剛打了歐陽繼四記耳光的那個少女。
羅海在射出第三枝箭之時,她把衣袖輕輕一拂,羅海的五石強弓被她這輕輕一拂,幾乎掌握不平,射出去的箭,這就失了準頭。
轉眼之間,歐陽繼已逃得無影無蹤。羅海驚詫之極,定睛望着那個少女,不知怎樣問她才好。
那少女卻似猜着他的心意,冷冷說道:“我已經打了他的耳光,答應饒了他的!”言下之意,好像還在怪羅海不該令她失信於人似的。
羅曼娜沉不住氣,說道:“他是害得我幾乎喪命的妖人,姑娘,你可以饒他,我們實是難以饒他!”
少女仍然是那副冷冷的口氣,說道:“這是你們的事情,我管不着。你們有本領,盡可以以後自己找他算賬!”
羅海父女雖然討了個沒趣,但無論如何,這個少女總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只好上前道謝。
少女忽地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們的忙嗎?”
羅曼娜道:“這妖人作惡多端,姑娘想必早已知道。”少女搖了搖頭,說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羅海說道:“俠義中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也是常有之事。不過在姑娘雖然是份所當為,我們還是非常感激你的。”少女又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俠義道,我只是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也並不覺得今晚之事是我份所當為。”
羅曼娜忍不住問道:“那你是為了什麼?”
少女這才微笑說道:“羅曼娜姐姐,我早已聽說你是回疆的第一美人,我是特地來看你的。要是你給這妖人害死,我怎麼還能夠看清楚你的容貌呢?”
羅曼娜生平受人如此讚美,也不知多少次了。聽得少女這麼說,雖然覺得她有點特別,也不怎樣奇怪,當下笑道:“姑娘,你客氣了。你也美得很呢。說老實話,我一向以為自己長得還不難看的,見了你我可是自愧不如了。對啦,姑娘,我們還未曾請教你的芳名呢。”
少女第三次搖頭,並不通名道姓,卻冷冷說道:“你口裏說的不是老實話,其實是故意奉承我的,我可不喜歡你說謊話騙我。若然真的要說老實話,這‘自愧不如’四個字,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
羅曼娜又碰了釘子,可不知和她說些什麼才好了。既不便再奉承她,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比她長得美,心裏想道:“人的相貌是父母所生,美不美有什麼要緊,何須多費唇舌爭論?”
她是這樣想法,這少女卻不是如此想法。她見羅曼娜沒有回答,忽地又是微笑說道:“羅曼娜,你知道我要來看你的時候,我是怎樣想的嗎?”羅曼娜呆了一呆,說道:“你怎樣想,我怎能知道。”
少女說道:“好,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吧。說老實話,我也是頗以自己的容貌自負的。我心裏在想:要是羅曼娜當真長得比我還美,我就一劍把她殺掉!”
當真是儼如石破天驚,此言一出,羅海父女和楊炎等人不禁都是嚇得呆了。
少女笑過之後,繼續說道:“你果然名不虛傳,長得比我想像的還美。我本來要殺你的,但你的美貌卻令我見猶憐,所以你不用害怕,如今我不想殺你。”
羅曼娜鬆了口氣,說道:“多謝姑娘。”不料那少女格格一笑,又再說道:“但我平生說過的話,可是一定要做到的,雖然你長得太美,令到我見猶憐,狠不下起心,下不了手,但你的腦袋我可以不要,也還得留下你的一點東西,作為紀念。”
羅曼娜忙道:“本來我該報答你的姐姐,你要什麼,我送給你,只要是我拿得出來的東西。”
那少女道:“不用你送,我自己會取。”話猶未了,只見白光一閃,羅曼娜頭上的一縷青絲,已是給她割了下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躺在地上的沙遼也倏地跳了起來!
他正在喝道:“妖女,休得——”他只道這個女子是要傷害羅曼娜,但“休得傷害我家小姐”這句話只說得兩個字,那少女已是納劍入鞘,沙遼亦已知道小姐只是被她削去頭髮,並沒受傷了。
少女笑道:“我是效法曹瞞(即曹操)行事,割發代首。不過他割的是自己的頭髮,我割的是你的頭髮而已,曼娜姐姐,你失了一縷青絲,不心疼吧?”
羅曼娜驚魂未定,那裏還能說出話來!
沙遼緊張過度,站立不穩,這口氣一松,不覺又卧倒地上了。心裏對剛才罵她“妖女”,倒是不禁有點感到歉意。
那少女忽地又走到他的身邊,突然舉腳向他踢去。
沙遼大驚之下,連忙一個“懶驢打滾”閃躲她的飛腳,但還是給她的腳尖碰着身體。
沙遼只道她是要殺自己以報辱罵這一恨,不料那少女的腳尖碰着了他,卻是絲毫也不用力,便即收回。沙遼是個武學行家,知道少女腳尖正是觸着他的穴道,只要輕輕用上力,便可要了他的性命,自然知道這少女是腳下留情了。
少女笑道:“你的武功很不錯啊,是受了那廝的雷神掌之傷吧。”
沙遼這才明白,她是來試一試自己的受傷是真是假的,便道:“不錯。”
那少女說道:“我嚇了你一跳,也該給你一點賠禮才對。這裏有顆丸藥,能治雷神掌之傷,你吞下吧!”
沙遼心想這少女若要殺他,易於反掌,無須下毒。於是坦然的吞下她給的那顆藥丸,不過片刻,只覺遍體清涼,果然舒服許多,氣力雖未恢復,卻是可以站起來了。
此時已是東方現出魚肚白的時候,少女眼光一瞥,發現楊炎瑟縮在一個角落,指着他問道:“這骯髒的小子好像不是你們的人吧,他是誰?”
楊炎說道:“我是個小叫化。”少女說道:“哦,你是小叫化,那你何以和他們一道?”
羅海怕楊炎吃虧,於是替他圓滿:“我見他凍僵在地上,特地叫他進我們的帳篷烤火的。他已經幾天沒有吃過東西,餓得走不動了。”
少女說道:“原來如此,倒是可憐,不過有你做善長仁翁,倒也不用我施捨他了。對不住,我可要走啦!”
眾人巴不得這個喜怒無常的“妖女”走得越早越好,誰也不敢換留,霎眼之間,這少女已是去得無蹤無影。
桑達兒吁了口氣,說道:“這姑娘也真怪,不知她是正是邪。曼娜,剛才我真是為你擔心呢!”
羅曼娜道:“初時我以為她是冷姐姐,叫錯了她。不料她雖然不是冷姐姐,本領卻似乎比冷姐姐還要高明,無論如何,她總算是咱們的恩人。”
桑達兒道:“當然我們也還是要感激她的。不過,縱使她的本領怎樣高明,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天山俠女的冷姐姐相比!”
羅曼娜道:“這個當然,冷姐姐是真正的俠義道,這女子是正是邪,我們可還不敢斷定呢!”
楊炎忽地插嘴問道:“你們說的可是天山女俠冷冰兒么?”
羅曼娜詫道:“你也知道冷女俠?”
楊炎道:“我踏進回疆以來,聽過許多牧人提及她。”冷冰兒這幾年足跡踏遍回疆,到處幫過牧民的忙。”楊炎這麼一說,眾人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楊炎又問:“天山派的掌門唐經天大俠,你們想必也認識他吧?我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在中原的時候,我亦已聽過他的名頭,聽說他是當今天下武功第一大俠。”
桑達兒道:“我們曾在天山住過,有幸見過唐大俠的金面。不過唐大俠在半年前已經去世了。”
楊炎心頭一痛,不覺失聲說道:“啊!唐大俠已經去世了!”驀然省起自己的身份不能讓他們知道,於是連忙加一句道:“這樣一位好人,早死真是可惜!”他聽聞第一個恩師的惡耗,傷痛之餘,心中又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
羅海雖然覺得剛在一楊驚恐過後,楊炎就問這些與己無關的事,不免有點奇怪,但也只道他是出於崇拜英雄的好奇心,絕對想不到他是唐經天最得意的關門弟子的。當下說道:“唐老掌門年逾七旬,也不能說是早天了。”他不知楊炎是故意說錯,以免他們起疑的。”
桑達兒見沙遼已經受了傷,不想多說閑話,便道:“天色已經大亮了,咱們該起程啦。”
羅海似乎有點躊躇,望了望楊炎。
楊炎說道:“多蒙相救,如今已是好得多了。請各位不必為我操心,我只是一個小叫化的身份,縱然強盜再來,我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各位還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羅海擔的正是這個心事,他本來要把楊炎帶走的,但此際沙遼已經受了傷,再要照顧一個病人可就難得多了,且馬匹也不夠用。但他有言在先,若把楊炎拋開不理,豈非失信於人,為德不卒?
聽得楊炎這樣說,羅湖這才少了一些顧慮,於是帶着幾分歉意說道:“我本想不到會碰上這楊意外的災難,你留在這裏養好身體再來找我們也好,這幾兩銀子你留在身邊使用吧。”當下把幾錠碎銀和一包乾糧送給楊炎。
沙遼試試伸拳踢腿,氣力已經恢復幾分,勉強可以騎得馬了,不過倘若要他與楊炎合乘一騎,照顧楊炎,他還是做不到的。
他跨上馬背,說道:“小兄弟,你病好了記得來找我們。你到了魯特安旗的首堡,隨便請一個人帶你去見格老就行。”
楊炎佯作吃一驚的神氣,說道:“你,你們是——”羅曼娜微微一笑,說道:“我的爹爹是哈薩克族的格老。”
楊炎裝出十分惶恐的樣子,說道:“原來恩公乃是格老,請恕小人不知。”
羅海笑道:“格老和尋常人也是一樣,我對你照顧不周,實是慚愧得很,你不必放在心上。”
羅海等人走了之後,楊炎繼續練功,盤膝靜坐,行凝聚真氣的大周天吐納之法。
他得了羅曼娜所贈的半顆碧靈丹,此時所中的毒已經消了一大半,默運玄功,不過一個時辰,氣血已是暢通,奇經八脈,只余任督二脈尚未通解。
就在此時,忽又聽得蹄聲得得,自遠而近。楊炎暗暗吃驚,心裏想道:“千萬莫要是那歐陽繼去而復來。”
要知他此際雖然已經好了七八成。但奇經八脈尚未完全通解。還是不能運用內功和強敵交手的。倘若勉強運用的話,勢必前功盡廢,縱然能夠打敗敵人,他也要落個半身不遂了。
那匹馬來得很快,轉眼就到他的面前。
來的不是歐陽繼,卻是那個走了不過兩個時辰的少女,去而復來了。
楊炎怕她看出自己是在運功,忙把雙腿伸開,裝作一副懶洋洋的神情,靠着一塊石頭,一面拿出乾糧咀嚼。
少女雙眼盯着他,忽地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到底是什麼人?”
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我是一個小叫化。”
少女冷冷說道:“你真的是小叫化,我看你這個小叫化可有點古怪!”
楊炎說道:“姑娘說笑了,我是一個普普通通只會向人討飯的叫化子,有什麼古怪。”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吧。”
楊炎說道:“姑娘,什麼真人假人,我可不懂。”
少女說道:“你不懂?那我問你,會使雷神掌的那個強盜,是誰先把他打傷的。”
楊炎說道:“我只看見你打他的耳光,在你未來之前,那幾個哈薩克人可都不是他的對手。真的他是先已受了傷的嗎?”心裏則在想!”難道她的眼睛真有那麼厲害,我暗中發出一枚小小的天山神芒,她躲在百步之外的亂草叢中也看得見?”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女已在冷笑說道:“你在裝蒜,昨晚在場的總共就只那麼幾個人,我已經知道不是他們所為了,那不是你還能是誰。”
原來這個少女在打了歐陽繼四記耳光之後,已經發現他的跳躍不靈,是足部業已受了傷的,否則歐陽繼雖然不是她的對手,她這四記耳光自忖也難以打得這麼順利。
起初她還懷疑是沙遼,但在試了沙遼的功夫之後,已知沙遼的功夫雖然不錯,但還是沒有能夠打傷歐陽繼的本領。不過她還未曾懷疑楊炎身上。
她起了一程,越想越是起疑,忍不住又再回來,盤問楊炎。楊炎衣衫襤褸,中毒之後,臉色又是一片腫黃,看模樣真有點像是小叫化。他矢口不認,這少女倒是有點捉摸不透了。
少女眼光中充滿懷疑的神色,盯着楊炎也不覺心裏有點皮毛。半晌,少女問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懂武功的了?”楊炎笑道:“要是我懂得武功,也不用做叫化子來討飯吃了。”
少女忽地冷冷說道:“好,你說你不會武功,那我就讓你真的不會武功!”
她把一個“懂”字改為“會”字,楊炎怔了一怔,尚未弄清楚她的意思,忽見少女翠袖輕舒,伸出纖纖素手,一抓就向他抓了下來!
她這一出手,楊炎可就登時懵了。
原來她這一抓竟是向著楊炎肩頭的琵琶骨抓下來的!以她出手之疾,勁道之強,倘若抓琵琶骨一被捏碎,多好的功夫也要廢了!
距離如此之近,莫說楊炎毒傷未愈,即使沒有受傷,也是決躲避不開,除非出手招架。
但楊炎倘若出手招架,給這少女識穿還在其次,更要命的是,他剛才練功正是練到最緊要的關頭停下來的,奇經八脈尚未完全通解,比如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他若然運功相抗,勢必前功盡棄!即使能躲過琵琶骨被捏碎之災,內功亦化為烏有!和琵琶骨被捏碎不同的只是:琵琶骨被捏碎,從此就不能再練武功,終身成了廢人。而由於硬拼的關係,內功化為烏有之後,還可從頭再練。但那麼一來,少說也得再用十年工夫了。二者的結果,其實是差得不多!
怎麼辦呢?這霎那間,楊炎心念電轉,是抵抗還是不抵抗?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經碰着了他肩頭琵琶骨了!
“我越想越覺得那小夥子有點古怪!”沙遼在歸途中和羅海說道。
“有什麼古怪?”羅海說道。
“我懷疑他是懂得精深武功的人!”
羅海笑道:“武功他是懂一點的,但決不能說是高明,否則他也不會被強盜打傷了。”
羅曼娜卻似乎給沙遼的話引起疑心,問道:“何以你認為他懂得高深的武功?”
沙遼說道:“我懷疑他曾在暗中助了咱們一臂之力。”
桑達兒笑了起來,說道:“他一直躺在地上,怎能助咱們一臂之力?”
沙遼說道:“我受傷的時候,那妖人正向主公撲去,當時的形勢可說危險之極。但不遲不早,那小夥子就在這個時候滾出來,滾到那妖人的面前。”
羅海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我記得那妖人好似還踢了他一腳。幸虧他阻了那妖人一阻,桑達兒才能及時趕到和我聯手。否則恐怕到那女子來救咱們,我已經傷在那妖人手下了。”
沙遼說道:“對呀,試想那妖人何等本領,那小夥子被他踢了一腳,怎的卻也沒有受傷?”
羅海沉吟一會,說道:“當時我看得不清楚,或許那妖人沒踢着他也說不定。”
沙遼說道:“縱然如此,他的膽子之大,也是大得有點出奇。”
羅曼娜道:“我也想到一個可疑之處。那妖人向我抓來的時候,不知怎的,忽然卻又竄開,本來我是決難避開他這一抓的。”
桑達兒道:“這一點倒易解釋,那妖人當時不是大罵有人暗算他嗎?隨後那女子就跑來了。想必是那女子發的什麼暗器,打中了那個妖人。”
沙遼說道:“發暗器的恐怕未必就是那個女子。”
羅海笑道:“你們恐怕是因為不喜歡那個女子,所以寧願相信是那小夥子暗中相助咱們吧?”
羅曼娜道:“那女子救了咱們,我雖然不喜歡她也還是感激她的。不過我卻懷疑,咱們這次能夠脫險,並不全是她的功勞。”
桑達兒道:“無論你們怎麼說,我總不能相信是那少年所為。他受了毒傷,全靠着那半顆碧靈丹方能保全性命的。豈能在重傷之下還有本領暗算妖人沙遼,你是驗過他的傷的,這總不假吧。”
沙遼說道:“是呀,他受的傷的確很重,所以我才懷疑不定。”羅海笑道:“你們既然疑神疑鬼,不如回去向他問個明白。”
羅曼娜道:“他既是有心暗助咱們,問他他也是不肯說的。算日子冷姐姐這兩天也應該回來了,咱們還是趕快回魯特安旗等她吧。”
其實羅海也不過說說而已,經過昨晚一楊驚嚇,他心中猶有餘悸,歐陽繼雖然被他射傷,他還是恐防歐陽繼再來,會在途中碰上的。何況還得擔心歐陽繼尚有黨羽呢。當然是早日回去的好。冷冰兒回來了
他們兼程趕路,幸喜一路無事,第二天就回到了魯特安旗的首府。
那女子給沙遼的解藥倒是甚具靈效,起初他騎馬也有點吃力,經過了兩日奔馳,反而精神奕奕,差不多恢復如初了。
大家鬆了口氣,回到羅海的格老府中。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在出來迎接他們的人群之中,竟然有冷冰兒和一個他們從未見過面的少年在內。
羅曼娜喜出望外,趕忙搶上去和冷冰兒擁抱,說道:“冷姐姐,你回來了!”冷冰兒道:“我料想你們一定回到這裏的,所以我就和他直接來這裏了。我們也是今天早上,才剛剛來到的。對啦,你們還未見過面,待我給你們——”
羅曼娜格格一笑,說道:“不用你介紹了,這位想必是齊大哥吧?”冷冰兒臉暈輕紅,說道:“不錯,他正是齊世傑。”
羅曼娜笑道,“齊大哥,你知不知道冷姐姐恐怕你上楊炎的當,更怕你在通古斯峽受到暗算,不知為你多着急呢!”
齊世傑心頭一跳.說道:“我的確是在通古斯峽迷了路,多虧冷姑娘找着了我,方能事見天日。”
羅曼娜道:“難得你們一起到來,這次無論如何對要多住一些時候了。對啦,再過一個月,又是我們這兒的刁羊大會的日期了,你和冷姐姐一定要參加喲!”
齊世傑莫名其妙,說道:“什麼叫做刁羊?”
冷冰兒臉上的一抹輕紅變得如同飲醉了酒的朱顏酡些,嗔道:“曼娜姐姐,閑話少說,說正經的,我可還有緊要的事情問你們呢!”
玩笑之後,羅曼娜問道:“齊大哥你也已經找到了,還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冷冰兒道:“楊炎來過這裏或者來過你家沒有?”羅曼娜道:“是有一個人來過這裏,他幫我爹爹趕跑了段劍青這個小賊。但這件事情你不是已經知道了的么?”、
冷冰兒道:“我要問的是這個人後來有沒有再來過?我懷疑他是楊炎!”
羅曼娜道:“沒有來過,怎的你會有此懷疑?”
冷冰兒道:“因為我現在已經知道楊炎的武功不在段劍青之下。以前我碰上的那個‘楊炎’是假冒的。我想他即使不再來這裏,也應該到過你的家裏找我。”
羅曼娜道:“啊,我本來就對那個‘楊炎’有點疑心,果然他是假的!”
但跟着羅曼娜又道:“即使如此,那個人也不見得就是楊炎吧?你們在通古斯峽,完全得不到楊炎的消息嗎?”
齊世傑道:“我已經碰上他了,但可惜當面錯過,是以我希望他再來這裏找冷姑娘!”
沙遼心念一動,說道:“我們在路上倒曾碰上一個很奇怪的少年。”冷冰兒連忙問道:“真的嗎,他是怎麼個模樣?”
羅曼娜笑道:“說起模佯,他倒是有一兩份像楊炎小時候樣子,但可惜這個人不會是楊炎的。”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
羅曼娜道:“他是一個販賣藥材的商人,路上碰上強盜,被強盜傷了的。你想,他倘若是楊炎,而楊炎的武功又真的如你所說那樣高強,他豈能被強盜所傷。”說至此處,忽地想起沙遼的話,語氣頓改:“不過,不過——”
冷冰兒道:“不過怎樣?”
羅曼娜道:“不過這只是我的看法,你知道我是不懂武功的。據沙遼說,他卻懷疑這個少年是個身懷絕技的人呢!”
冷冰兒連忙再問沙遼何所見而云然。
沙遼把他們在路上所談論的有關那個少年的幾個疑點說了出來,最後說道:“那妖人中了暗器,他把暗器拔出來射我,可能他以為是我暗算他的,故而如此。”
冷冰兒道:“那暗器呢?”沙遼說道:“幸虧我沒給射中,那暗器我也拾起來了。”
冷冰兒道:“快拿出來給我看!”
沙遼拿了出來,說道:“我正想向兩位請教,這是什麼暗器?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暗器!”
冷冰兒一見這個暗器,不覺呆了!
齊世傑也怔了一怔,說道:“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暗器。冷姑娘,你認得嗎?”他已發覺冷冰兒的神情有點特別了!
冷冰兒驀地失聲叫道:“是楊灸了,一點不錯,是楊炎了!”
齊世傑又驚又喜,忙問:“你怎第知道?”
冷冰兒道:“這是天山神芒,這是天山派弟子才有的暗器!我記得最後那次我和楊炎下山之時,他是隨身攜帶了幾枝天山神芒的!”
羅海又是替他們歡喜,又是有點自慚,說道:“早知他是楊炎,我們不該把他留下的。”
冷冰兒道:“格老,你莫自責,這怎麼怪得你?我知道他的脾氣,他不願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就是你再勸他,他也不肯和你們一起回來的。”
桑達兒道:“他答應過傷好之後來找我們的。只是沒有約好確實的日期。”
冷冰兒道:“那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嗯,他受的什麼傷,傷得重嗎?”雖然她知道楊炎能夠用天山神芒打傷歐陽繼,料想不致傷得太重,畢竟還是放心不下。
羅曼娜道:“據沙遼說,他似乎是中了喂毒暗器,不過我給了他半顆碧靈丹,分手之時,我見他的面色已經恢復紅潤了。”冷冰兒稍稍安心,說道:“他中的一定是段劍青這小賊的暗器,以他的武功底了,有半顆碧靈丹,大概是可以無妨的了。不過我還是想早日找到他。”
羅海說道:“這個當然。沙遼,你的傷怎麼樣?”沙遼說道:“我的傷早已好了,冷姑娘,齊少俠,我帶你們去找。”
冷冰兒道:“好,那就馬上動身吧,只是辛苦你了。”
羅曼娜笑道:“咱們親如家人,客氣話不必說了。只盼你們找着楊炎,早早歸來,莫誤了刁羊之會。”
冷冰兒明知楊炎不會在原來的地方等待他們尋找,但還是抱着一線希望。縱然找不着,也有蛛絲馬跡可尋。
沙遼帶着兩人回到那晚架設賬篷的地方,果然連個人影也沒見着。
草地上唯見斑斑血跡,也不知是那妖人流的還是楊炎流的。
冷冰兒道:“沙大叔,你已經盡了心了,請先回去吧。”要知沙遼是羅海的侍衛長身份,他們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楊炎、自是不能讓他離開太久。
沙遼本來還要繼續幫他們尋找的,冷冰兒道:“這一帶我很熟悉,沙大叔你不用為我們操心了。”沙遼一想,要是找不着的話,自己也幫不了他們什麼忙,只好聽從冷冰兒的話回去。
在原地找不到楊炎雖然早已在冷冰兒意料之中,但見到了碧血黃沙,她卻是不能不又有點擔心起來了。
她擔心的是楊炎縱然毒傷已愈,功力只怕也還未能恢復,萬一又碰上了段劍青那怎麼辦?
可是在這無邊無際的大草原,她卻不知要向那一方尋找。
忽地隱隱聽得有歌聲隨風飄來。
那是她熟悉的歌聲,是好客的哈薩克人最喜歡唱的一首民歌: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浮冰流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砂?……”
冷冰兒大喜叫道:“麥罕,麥罕!”不過一會兒,只見一個牧人模佯的哈薩克少年,騎着快馬,旋風也似跑到他們面前。
冷冰風笑道:“麥罕,你的歌越發唱得好了!”原來麥罕是這個草涼上著名的歌手,也是冷冰兒相識多年的朋友。
麥罕似乎比她還更喜出望外,說道:“冷姑娘,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我們都在惦着你呢!”昨天我們還在說不知你什麼時候再來,想不到今天你就來了。這位是——”
冷冰兒道:“他叫齊世傑,是我的朋友。”
麥罕說道:“齊大哥,你是冷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我有新釀的葡萄酒,請你們務必到我家裏嘗嘗。”
冷冰兒道:“你的情意比葡萄酒更甜,我們心領了。麥罕,咱們是好朋友,不說客氣話,我有一椿緊要的事情待辦,你可以幫我的忙嗎?”
麥罕說道:“冷女俠,你幫我們的忙太多了,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冷冰兒道:“我只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麥罕說道:“是什麼人?”冷冰兒道:“這兩天,你可曾碰見一個漢人在草原經過?要是你沒碰上的話,請你幫我向這裏的牧人打聽。”
麥罕說道:“不用向別人打聽,我在前天就碰見過漢人,而且不只一個,是兩個!”
冷冰幾又喜又驚,連忙問道:“兩個?這兩個漢人是什麼模樣?年輕還是年老?”
麥罕說道:“當時正下着雨,那兩個漢人跑得很快,面貌我看得不清楚,我是從服飾上分別得出他們是漢人的。匆匆一瞥,他們的年紀看來和這位齊大哥大約差不多,總之決不會是老年人。”
冷冰兒一聽,不覺更是吃驚了。
齊世傑也是不禁有點暗暗吃驚,連忙問道:“你看他們是在追逐嗎?”
麥罕說道:“是有點像。”其實他對漢語只是一知半解,他看見那兩個漢人,一前一後,好像賽跑似的,就以為像這樣的情形,大概就是齊世傑所說的“追逐”了。
冷冰兒道:“他們跑的什麼方向?”
麥罕說道:“是向西北方。那邊有一座山,當時我是在離開山腳不遠處碰止他們的。他們可能是想跑上山避雨。”
冷冰兒道:“好,多謝你了。要是我們找着那個人,回頭再到你家喝酒。”她一面說一面跑,說到“喝酒”二字,她和齊世傑已是在麥罕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外,變得一片模糊。麥罕好生驚異,心裏想道:“怎的漢人都跑得這樣快!”
他們一直跑到山邊才放慢腳步,此時天色已是漸近黃昏了。冷冰兒內力不及齊世傑悠長,跑了約莫兩個時辰,不禁已是不點氣喘。
齊世傑道:“歇一歇吧。”
冷冰兒搖了搖頭,她沒有說話,但憂形於色,齊世傑無須聽到她的言語,亦已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
“不會這樣巧的。”齊世傑安慰她道:“也許是另外的人。”冷冰兒喘息稍定:一面走一面說道:“前天正是揚炎離開羅海那一天。”
齊世傑道:“其中一個雖然可能是揚炎,但另外一個就未必是段劍青了。”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齊世傑道:“他們不是說段劍青是給楊炎打跑的嗎,他怎麼還敢去招惹楊炎?”
冷冰兒道:“他知道楊炎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初時不敢招惹,但在算準了毒發之後,他當然就敢招惹了,而且假如不是段劍青這個小賊,楊炎又何須要躲避他。”
齊世傑道:“縱然真是段劍青,你又焉知不是楊炎去追拿他?楊炎服了碧靈丹,中的毒應該早已解了。”
冷冰兒道:“碧靈丹也不是仙丹,何況只得半顆。或許他的毒已解了,但功力恐怕是未能這樣快恢復的。”
齊世傑道:“聽沙遼所說,那晚段劍青似乎也是受了傷的,他的功力也不見得就能夠這麼快恢復。”
冷冰兒嘆口氣道:“但願如你所言,但一天找不着楊炎,我總是放心不下。”
其實齊世傑何嘗不也擔心,他甚至比冷冰兒更多一層恐懼。因為段劍青的武功他雖然未曾目睹,卻是曾有耳聞。他記起了師父迦象法師圓寂之時,曾對他言道:“你雖然已學會了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又得了桂大俠夫婦的武學真傳,但要想勝過段劍青這個小賊,只怕也還不易。”是以要他苦練三年,才能去找段劍青報仇。師父的話他是不敢不信的,心裏想道:“我如今只練了兩年,與楊炎相較,雖然比不上他,相差也不很遠。如此看來,恐怕楊炎能夠勝過段劍青的也是有限的了。段劍青這小賊不僅已得恩師的全部真傳,而且還得了韓紫煙那妖婦的毒功秘笈,他受楊炎之傷,多半不如楊炎所受的毒傷之甚。”
天色陰暗,又下起小雨來了。齊世傑本來想勸冷冰兒稍歇片刻的,此時也不敢再勸了。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為了預防萬一,還是早點找着楊炎的好。”於是兩人冒雨上山。
雨越下越大,冷冰兒發現山上有座破廟,心念一動,說道:“聽麥罕所說,炎弟被段劍青這小賊追趕那天,也是下着雨的。假如他們斗個兩敗俱傷,說不定就會在這破廟之中。”她把設想當為事實,就好像是看見楊炎那天真的被段劍青追趕似的。
齊世傑心裏暗暗好笑:“那裏有這樣一廂情願的巧事。”但卻說道:“不錯,咱們去碰碰運氣吧。即使找不着他,也可以借這破廟避過一楊大雨。”
他們是否能夠碰上這樣“巧”的運氣,在破廟中找到楊炎呢?請恕作者賣個關子,暫且按下不表。回頭先說楊炎的遭遇。
那少女去而復來,立心試一試楊炎是否真的不懂武功,一抓向他肩頭的琵琶骨抓下。
琵琶骨若給抓碎,楊炎的武功就要被她廢了,躲避已經躲避不開,運功相抗的話,縱然能免碎骨之災,只怕也將前功盡廢。怎麼辦呢,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經觸及他的琵琶骨了!
這霎那間,楊炎突然作了個大膽的決定,把僅次於生命之災作一賭注。他將業已凝聚的真氣散去,仍然裝作絲毫不懂武功的模樣。
那少女的武功已是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指尖觸及他的身體,發覺絲毫也沒反彈之力,連忙把手縮回。
“你果然沒有騙我,真的不懂武功!”少女說道。不覺心中倒是有點歉意,笑道:“嚇了你一跳,給你一綻銀子吧!”
楊炎拾起銀子,說道:“多謝姑娘。有這樣好的財氣,你不妨多嚇我幾次。”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無賴,膽子不小,但可真沒出息。”轉瞬之間,已是去得遠了。
楊炎抹了一額冷汗,移開所枕的石頭,想道:“幸虧沒給她發現我所藏的佩劍,要不然她再試一次我不給她捏死,也得給她嚇死。
定了定神之後,細想她剛才的手法,不覺又是暗暗納悶:奇怪,怎的她抓琵琶骨的手法,和思師傳給我的龍爪手也似同出一源?難道當真有那麼樣的巧事,這個不知是正是邪的‘小妖女’,和恩師所要尋找的那個人竟是有甚牽連?”
他把散去的真氣重新凝聚,繼續運功療傷,到了中午時分,奇經八脈已經盡都打通,功力慚復了八成以上了。
不知怎的,他倒是有點希望那少女再來找他。“要是她再來的話,就該輪到我給她一點厲害嘗嘗了。”楊炎心想。
抬頭看看天色,像是大風雨要來的預兆。草原上杳不見人。
楊炎的心頭也像天一樣沉暗。
“我要去那裏呢?唉,天地雖大,何處是我容身之所?”越想心思越亂,但覺一片迷茫。
他的第一個恩師,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已經死了。他的義父繆長風雖然說是“定居”天山,但他性喜浪遊,一年之中,倒是有三百天以上不在天山的。尤其在這秋高氣爽的日子,上天山去,十九見不着他的義父。
不錯,天山上還有一個人是他深深挂念的,那是和他情如姐弟的冷冰兒。但如今他對冷冰兒也是有幾分怨恨,心裏想道:“此際,她在通古斯峽大概已經找着了齊世傑了,料想她也不會這樣快就回天山的。而且她一定要阻撓我去向孟元超報仇的,我的事情還未乾出來,就跑去見她做什麼?”
那麼先到柴達木去找孟元超報仇嗎?儘管他有這個念頭,但卻不知怎的,心中也是矛盾非常。不願意特地去找盂元超張楊其責,只盼能偶然碰上。
那麼回到他從來沒有到過的家鄉去吧,他可又不願意。生身之父是生是死都未知道,“我貿貿然跑回家鄉認親,除了給人恥笑之外,那還有什麼意思?”
什麼地方似乎都不適宜他去,他只有茫然不知所之的信步而行了。
大地蒼茫,風雨來了!
狂風刮面如刀,大雨打在他的身上竟然有點火辣辣的作痛。是他初愈的身體禁不起暴風雨呢?還是他的心頭隱痛在發作呢?在暴風雨中他有幾分“痛快”之感,好像風雨能夠沖刷他心中的鬱悶。但在這樣毫無遮蔽的草原上遭受風吹雨打,縱即是武功極好的人也是不好受的。
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草原上己是一片沉暗了。他也不知不覺的跑到一座山邊。山上有樹木,在山上避雨,總比在草原過這一晚好些。
這座山不算峻峭,但在大雨下卻甚難行。不過這也難不了楊炎。他施展絕頂輕功,衝風冒雨的就跑上山去。
正當他想找一處樹木茂密之處躲避風雨的時候,忽然發現山頭若隱若現的有點火光。
走近去看,原來那是一座破破爛爛的山神廟,雖然破爛,卻還可以躲避風雨。
廟中有兩個人烤火,他們正在談話,由於雨聲很大,他們的聲音也特別提高。楊炎本來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但聽了開頭一句,他卻好似着了定身法的呆住了。
從后牆的窟窿看進去,一個是年約三十來歲的漢子,一個則是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少年。
年紀較大的那個漢子嘆道:“世傑師弟恐怕早已遇難了,卻累咱們受苦!哼,咱們也找了將近一年了,這苦不知還要受到幾時!”
“原來他們是齊世傑的師兄,大概是世傑的母親久不見兒子回家,又派遣徒弟出來找尋他的。我要不要告訴他們有關世傑的消息呢?”楊炎心想。
年紀較小的那少年說道:“宋帥兄,咱們雖然受苦,但師姑找不着侄兒,又失了親生的兒子,心裏一定比咱們更為難受。你當然知道她的脾氣,要是咱們得不到一點訊息就回家去,非給她重重責罵不可!但我倒不是怕給她責罵,而是有點可憐她這個孤獨的老婆婆。”聽到這裏,楊炎方始知道這兩個人是他父親的徒弟,並非姑母門人。正是:
夜雨空山流浪客,山神廟裏遇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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