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革故鼎新(下)
建元二年,冬,十一月,竇太后並皇帝下詔,吳王劉平大婚,賜竇嬰孫女竇珺,以為吳王妃。
大婚的當日,竇太后和劉發都高興非常,兩宮平素里便皆都喜愛劉平。加之這門親事本身乃是竇太后牽頭的,她儼然就是此次大婚的媒人。但凡上了年紀的老太太,都喜好為人說媒拉縴,就連太皇太后也不能例外。因此,眼見着自己說合的這對才子佳人,又都是她的子孫後輩,能夠從此雙宿雙飛,竇太后哪裏能不欣喜。
因此,當日,未央長樂接連傳旨,賞下黃金錢帛,奴婢車馬無數。滿朝文武見兩宮如此恩寵,更是鉚足了勁地要藉機與劉平交結一二。當日,幾乎所有有些地位的在京官宦貴戚和名士巨賈,皆都流水介奔往劉平府邸前去賀拜,府門前,一整日都是車馬來往不息,熱鬧非常。
竇嬰以吳王妃祖父的身份,又是百官之首,第一個便到了劉平的府邸,劉平出府相迎。
竇嬰今日看起來神色殊為愉悅,一身的錦簇新衣,不染一塵,滿面春風。剛下得馬車來,便立刻與出迎的劉平相對施禮。一番禮數過後,竇嬰即朗聲大笑道:“哎呀,老夫真是何德何能阿,能跟吳王殿下攀上親。這真是無匹的榮耀啊。老夫這孫女,德薄才疏,今後還要請殿下多多體諒,容忍才是啊。”說雖是這麼說,竇嬰卻也知道自己這個孫女定然是個有淑德,能持家的端莊女子。
劉平自劉發告訴他竇太后賜婚之事以後,倒也沒有什麼不悅,只是安然接受。畢竟他在這裏過了也有二十年,早已入鄉隨俗。在這個年代,皇族官宦人家的正妻無不都是長輩包辦,哪來的自由戀愛一說。若冒然自己去找一個不相干的女子來充作正室,對於平常人來說或許也沒什麼,但是對於皇室來說,恐怕仍是大大的不當之舉。
況且竇珺在貴戚人家的年輕女子中,素來便頗有賢淑之名,長相也是上上之選,雖嬌而不驕,算得上是個上好的人選。因此,劉平也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此事也就定了下來。
於是,這幾個月來,陸陸續續依照古禮,行“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等五禮之後,到了今日,便正式行“親迎”之禮,等此禮完了,六禮齊備,這門親事才算真正結成。
賓客們在劉平府邸熱鬧了一整日,平素里在朝中與劉平有怨隙的大臣們也盡量展顏歡笑,做足了人情。畢竟枱面上的功夫是不能少的,私底下要斗也不急在這一天兩天。
而劉平今日也幾乎把京中所有有名有號的人都見了個遍,朝堂上的大臣自不必說,便是不少賦閑在家的列侯以及年高德劭,早已退居府邸,不問世事的老臣也見了好些個。
寧鍾領着府里的內侍宮人往來穿梭地伺候着這些貴賓,而劉平則與一眾地位尊崇的顯貴在主廳端坐敘話。
劉平今日因為是大婚,所以自然也是穿戴得頗為精神,兩相映襯之下,更顯丰姿神采。
在座的有丞相魏其侯竇嬰,御史大夫韓安國,太常南皮侯竇彭祖,廷尉柏至侯許昌,大行令王恢,大農令羅著,大農丞錢運益以及受竇嬰邀而來的淮陽太守灌夫。
灌夫為人豪爽,作戰極為勇猛,曾經負傷十餘處仍求戰,忠勇之名聞於天下。此次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劉平,因為竇嬰的關係,所以灌夫對劉平也頗有親近之意。只是其人好酒,醉后即發酒瘋,口出放肆之言。竇嬰雖然屢屢勸導,他仍是不改本性。
果然,在座一眾人都是微酌,他卻是一觴接一觴地豪飲。過不多時,便有些開始胡言亂語起來。韓安國道:“殿下,如今能與丞相大人結親,實是朝中之幸阿。”竇嬰聞言,捋須微笑。灌夫大聲道:“今後,今後君侯和殿下攀上了親,誰還敢不聽殿下的?誰還敢不聽君侯的?灌某看,殿下,殿下再進一步,指日可待。到時候若能用得上灌某的,殿下吩咐就是,灌某蒙石矢,赴湯火,絕不含糊!”說著又是飲盡觴中美酒。
大喜的日子,大家不便斥責他,也都礙着竇嬰的面子,畢竟灌夫與竇嬰歷來相善。當下竇嬰道:“灌夫,不要胡說,你不要再喝了。”說著就讓左右把灌夫給送了回去。而後竇嬰離席謝罪道:“還請殿下恕灌夫酒後失儀之罪。”
劉平笑道:“無妨,灌夫本來生性豪爽。只是丞相以後還是要多多約束他一下才是。此人若能善為使用,收斂脾性,便是個將才。若是放縱了,恐怕就要授人以柄,遭人陷害。”竇嬰謝道:“臣謝殿下指點。”
劉平心下也有些暗笑,道:“怪不得田蚡要受不了這個灌夫,果然說起話來直來直去,還好今日在座的沒有大哥的親信,否則有他好受的。”
這小小的插曲也就此揭過,眾人接着飲酒敘話。
黃昏時候,親迎的車仗從劉平府邸浩浩蕩蕩地出發。婚者,娶妻以昏時也。
車仗當先便是劉平的車駕,後面迤邐隨着眾多的車馬,載着與劉平相熟的眾多年輕貴戚子弟與府邸內的親近隨從,一路興緻盎然。再往後便是一長列的馬車,皆飾以綵綢,馱載着繁多的禮物:絹帛,錢緡,黃金,漆器,多不勝數。隊伍再往後便是數百人的宮女奴婢,個個垂首而行。這一列的親迎車駕,前後綿延數百丈,氣派非常。
到得竇嬰府邸,女方的親友也已齊聚府門前。賜婚皇子對於他們來說乃是無比榮耀之事,因此,即便是竇氏這樣的豪門大族,也不敢怠慢,一大早就已邀集了竇氏族親,此時也已在府內熱鬧了一整日,只等着親迎的車駕到來。
過不多時,竇珺即從府內由侍女托着長裙尾,邁着蓮步走出門來。大家一番迎送大禮之後,竇珺即乘上備下的車駕,竇嬰及其子站立府門前,頷首微笑相送。
兩方隊伍這才迴轉往劉平府邸行去,迎親與送親的隊伍和在一起,更是人馬眾多,男方的聘禮和女方的嫁妝加在一起,幾乎佔了半條街。鼓樂齊奏跟隨在隊伍的最後,比來時還要熱鬧幾分。
劉平此時心中也頗有些醉然,畢竟洞房花燭夜乃是人生三大幸事之一。今日圓了此事,也算是正式宣告着成家立業,不復往日的閑散情狀。
隊伍行了好一陣,才回到劉平的府邸。此時府門前已經架起了一面大鼓。劉平當先下車,面帶微笑站立在府門前,雙手接過禮官遞過來的絹帶。另一端展了開去,卻足有數十丈之長,交於遠處剛從車駕上下來的竇珺手中。竇珺垂首,臉面微紅,劉平微笑着看着前面這位年輕的妻子,轉身往府內走去。頓時,鼓聲隆隆,劉平牽着絹帶,絹帶的另一段慢步走着竇珺,數十名侍女走在當中將絹帶托起,另幾位侍女走在最後,將竇珺的長裙尾托着,一路緩緩往府內走去。
至此,便算是六禮齊畢,劉平從此為人夫,而竇珺從此也便為人婦。
裝飾一新的新房內,華燭曳曳,通明一片。劉平微笑不語,看着坐在榻前的竇珺,竇珺初為人婦,不免有些嬌羞矜持,只端坐不語。劉平看得不禁有些沉醉,半晌道:“今日禮儀繁多,小姐勞累了。”竇珺聞言不禁一笑,緩啟朱唇,輕聲道:“夫君怎麼還稱呼妾為小姐,既然媒妁有言,父母有命,三書六禮齊備,妾從此便是您的妻了。”
劉平笑道:“是了,是我糊塗了,那,夫人勞累了。”竇珺本也不是沉悶之人,因此一言二語下來,便少了些矜持,說話也多了起來。燭光之下,竇珺面帶緋色,周身皆是簇新的紅色錦衣,襯得更是花容月貌。看得劉平也不禁暗嘆,當下輕笑道:“夫人果真是有閉月羞花之貌。”
竇珺愣了愣,道:“夫君說什麼?”劉平忽然想起,此時還沒這個典故,當下笑道:“我說,你啊,就算明月見了你也要躲起來,不敢露面,即使繁花見了你也要低頭,不敢媲美阿。”
這個典在後世用得有些爛俗,可在竇珺聽來卻十分新鮮耐聽,當下臉色飛紅,心下暗喜。自古女為悅己者容,這為人婦的能夠在新婚之夜就得到丈夫的絕口誇讚,自然是欣喜異常。
二人又細細說了些體己話,眼見紅燭過半,夜已深沉,也便慢慢住了嘴中言語。劉平便與竇珺寬衣解帶,而竇珺自是滿面羞紅,不敢稍動,渾身都有些顫簌。這嬌羞之態,看得劉平不禁又是有些沉醉。這之後自是**初試,一夜無話。
次日,劉平仍是很早便起來洗漱更衣,辭別新婦之後,便去宮內問安。劉發特允他三日不朝,是以今日他並沒有去列席朝議。
先到未央宮宣室,邁過帷帳,便見劉發微笑着端坐榻上。劉平上前拜過之後,劉發即笑着開口道:“朕當年為長沙王時,你還年少,整日裏就跟一些紈絝子弟相廝混。朕當時就想早點給你娶一門妻室,也好約束你一番。後來你心性大變,朕也便覺得大丈夫理應先立業,后成家。現在,朕的心愿算是實現了,呵呵。好。”
劉平微笑道:“兒臣幸不負父皇眷顧。”劉發道:“從今往後,你們要夫婦恩愛,敦睦家室。如此,你才能一心在外為政。”劉平道:“謝父皇指教。”劉發笑道:“你不用在朕這耽誤時間了,你母親昨日一整日喜得無可無不可,就想見見新媳婦。奈何皇家規矩,不同於平常人家。過些日子,你再把珺兒帶來給你母親看看吧。你快去見見你母親,朕看她怕是一夜都沒怎麼安睡。”劉平道:“謝父皇體恤,兒臣告退。”劉發微笑點頭。
出得殿去,殿外站着的正是桑弘羊。桑弘羊見了劉平,當下拜道:“臣賀喜殿下新婚大喜。”劉平微一笑道:“好,你小小年紀,禮數倒周全。若不是你年少,昨日就也邀請了你。”桑弘羊一聽,心裏很高興,當下更對這吳王殿下有了十分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