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飛鷹走狗
長沙王劉發是漢景帝庶子,景帝即位之後封於長沙國,稱長沙王。長沙國本是吳姓王族的封國。漢高祖初年分封功臣,共封八個異姓諸侯王爺,其餘七王先後被劉邦夫婦以各種名義翦滅,異姓王爺中只有長沙王室始終謹小慎微,對漢室忠心也最誠。淮南王英布反叛之時,身為英布小舅子的長沙王吳臣還掉過頭來幫疏不幫親,因此得以保全封地,傳五王,而後因無子國除。
到景帝年間,藩王勢力削弱,開國的功勛之臣死得七七八八,自然無需再分封異姓王來平衡勢力,犒賞功臣,因此長沙國便成了劉發的封地。初期因為朝廷削藩,長沙國地域狹小,且長沙王有名無實,不能干預當地政務,十足的是個太平王爺。一年,劉發回長安給景帝祝壽,跳起了祝壽舞,可這一跳舞卻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劉發故意跳得縮手縮腳,景帝因此奇怪,便問他為何如此,劉發趁機賣乖說,臣國小地狹,不足迴旋。景帝聞言當即就賞了他武陵,零陵,桂陽三郡,自此長沙王的封地倍增,不似當初那般寒酸。
判官讓張義轉世之處便是這劉發的長沙王府,也就是說,張義在這世就得叫劉發為父親了。只是這剛轉世的娃娃就帶着二十四歲人的神識,未免有些嚇人,所以判官雖然依着張義沒讓他喝那孟婆湯,可還是暗中做了些手腳,讓張義在十五歲前無法憶起前世,這也算是為了他好,不然如此清醒地降到一個陌生的世界來,身體又是嬰孩之軀,總是荒唐。
這年冬至,長沙王劉發的側妃周氏生下了腹中嬰兒,一看是個男嬰,雖然是側妃所生,王府上下也是喜氣洋洋。周氏本不是長沙王的寵妃,上次臨幸也就是十月之前,豈料周氏的肚子恁的爭氣,承歡一夜便誕下王子。長沙王雖不是特別寵幸周氏,可看在兒子的份上也開始時不時地到周氏的寢宮逗留,順帶着周氏也就不受冷落。長沙王的正室梅妃在五年前生下世子之後,闔府上下的妃嬪都只生女兒,一色的千金郡主,因此這次突然得了個幼子,雖是庶出,長沙王嘴上不說,心中也是暗自歡喜。因為是幼子,又是庶出,所以劉發對這個兒子就少了幾分管教,多了幾分溺愛,世子該讀書的年紀,劉發卻由着這幼子和宮女太監們瘋在一塊。因為不求此子繼承長沙王位,只求他富貴平安,因此劉發給他起名劉平,說來也怪,劉發似乎一心韜光養晦,或者說是打算示人以拙,當年世子即取名劉庸。一對王室兄弟竟成了“平、庸”之輩。
幾年下來,劉平都混混噩噩地過着王室公子的生活,整日裏和太監宮女們廝鬧嬉戲。母妃周氏因為此子而得長沙王的寵幸,本來經年累月劉發也不上自己處來一趟,現在卻時時過來。其他生了郡主的側妃也開始漸漸巴結周氏,今日送個玉簪,明日贈個如意的。周氏在長沙王府待了這七八年,自生了劉平之後才開始揚眉吐氣,活得像個王妃樣。周氏知道自己現在被人看重全是母以子貴之故,是以周氏對自己的這個兒子真是看得比命還重,生怕劉平有什麼不順意的,書也不讓他讀,還四處尋來玩伴陪他一道玩。
而梅妃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巴不得劉平是個聲色犬馬一輩子的紈絝子弟,最好大字不識一籮筐,這樣將來長沙王的王位就非自己兒子莫屬。漢朝沒有確立嚴格的立嫡制度,如果幼子聰慧過人,而長子蠢笨如豬,那也會毫不猶豫地立幼不立長,這一點比後世的某些王朝要來得靈活得多。梅妃有了這個打算,自然也就樂得不去管,周氏寢宮裏每天就是鬧翻了天,她也只當仙樂聽,甚至有時還紓尊降貴地親自去周氏寢宮逗弄小公子一把。周氏本無那麼多心計,再者所求也不多,她只求兒子平安一世,將來長大了承襲個次等的爵位,自己搬出長沙王府,在兒子府中頤養天年就好了。這樣已比那些一輩子沒有子嗣,老了只能在王府內等死的嬪妃們強很多了,哪還敢指望自己兒子承襲王位,自己做那王太後去。
劉平玩到七歲上,劉發漸漸覺得不妥了,雖然這兒子將來不用繼承長沙封國,但是自己好歹是景帝之子,劉平也算是景帝之孫,即便是庶出,也可說是天黃貴胄,哪能如此只知玩耍。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劉發因此便下了管教的心,收起以前的嬌縱,準備聘請幾個先生來好好教導一下自己這個幼子。
西漢前期崇尚黃老,文景二帝以及景帝的母親竇太后都以黃老之說治國,主張清靜無為,一動不如一靜,與民休養生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此滿朝的王侯公卿都重黃老而輕儒道,言必稱老莊,孔孟靠邊站。
不過劉發給自己兒子覓的先生卻並不局限於黃老一道,他本生所學就極為駁雜,既好黃老,又治孔孟,閑下來還好辭賦一道,因此他給劉平也就延聘了好幾個先生,一個專授黃老,一個專講孔孟,還有一個就教劉平辭賦。劉平從生下來就玩了七年,半本書也未讀過,所知道的就是哪個太監能捉到好玩的蟲子,哪個宮女會玩捉迷藏的遊戲,乍一被拽到課堂上去,頭都大了幾圈。每天早上起來就在母妃那裏磨洋工,一會頭疼腦熱,一會肚疼出恭,一直磨蹭到日上三竿了,才由伴讀陪着去王府內的書塾里聽課。說是聽課,心思卻全不在課上,門外一隻喜鵲叫喚都能把他的魂給勾走。一個月下來,教黃老的先生《道德經》剛剛開篇,教孔孟的先生乾脆連一篇啟蒙書都沒講完,辭賦那個先生就更覺鬱悶了,劉平此時大字仍然不識幾個,哪裏談得上什麼辭賦。因此這一個月後,三位先生都向劉發請辭,誇了半天劉平聰慧,最後都繞到劉平太過頑劣上,最後說老朽才疏學淺,恐不能勝任王府西席,還請王爺恕罪。
劉平見那三個先生走馬燈似的一天之內全部請辭,心頭火起,早知道此子頑劣,卻不知頑劣至斯。當下公務也不辦了,撩起袍子就奔周氏寢宮而來。
此時劉平正在宮內坐着由母妃擦汗,剛才瘋了一陣,天氣炎熱,周氏怕劉平中了暑氣,因此好說歹說把他拉進宮來,忙着讓太監備下冰鎮的瓜果,兩旁的宮女早就揮起了宮扇。劉平歇了一會,正待再要出去耍,忽見父親從門口直走進來,神色看來異常不悅,心下也猜到八成是那幾位先生告了狀,因此趕忙往母妃處奔來。周氏還來不及見禮,劉發就怒道:“你平日裏怎麼也不知道管教一下這孩子!一任頑劣如此,現在把三位先生都給氣走了,你讓本王這臉往哪裏放!這下旁人都知道,我長沙王府出了個不肖的子孫。”周氏見劉發如此震怒,趕忙拜倒代兒子賠罪,口中連呼:“臣妾有罪。”周氏這麼一來,劉發的氣也消了一半,語氣稍平道,“你起來,唉,想來我也有不是的地方,當初想着他是幼子,便放任不管,若是早點想像庸兒一樣管教,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樣頑劣的地步。”周氏也不好說什麼,眼中泛淚。劉發見狀,只得溫言勸道,“算了,本王擇日再延聘幾位先生。”頓了一頓,又轉向劉平呵斥到,“他要再敢胡鬧,不安心向學,我就打斷他的腿!”。劉平聞言一顫,周氏卻心下暗喜,心想,王爺畢竟沒有看輕平兒。
此後,劉發又請來三個先生,還是黃老,孔孟,辭賦三管齊下,劉平憚於父王之威,加上母妃也時時勸導,慢慢地也願意坐下來,不過還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學問長進奇慢。時間一長,劉發沒了耐心,也就懶得再管他。
就這樣,劉平長到了十五歲,雖說能識文斷字,但是卻半點文采也無,別人引經據典,他是半分也不通。平日裏飛鷹走狗,在長沙城內外折騰,惹得旁人慢慢給他取了個小太歲的稱號。劉發知道了,也只能雙眉一皺,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