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驀然間面對杜聽濤,私闖辦公室的顧青險些叫出聲來,還好劉天明反應快,一把捂住了顧青的嘴!
顧青細微地哼哼了兩聲,神情驚恐地看着劉天明。
劉天明舉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顧青安靜,旋即將手指掉轉方向,指了指仍坐在床上的杜聽濤。
劉天明不敢用手電直接照射杜聽濤,只將手電光芒照向白色的屋頂,藉著反射下來的微光,顧青強壓劇烈的心跳,再次將視線投向杜聽濤。
杜聽濤似乎完全沒有察覺有外人闖入,繼續保持着那盤腿打坐的姿態。他身着白色襯衫,領口和袖口都已解開,雙手下垂,自然地擺放在床上,只是額頭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胸襟前也被汗濕了一大片。
顧青剛看見杜聽濤時,他的面部表情甚是痛苦,嘴角邊的肌肉扭曲得厲害,待到顧青壯着膽子打量他一會兒之後,他的表情竟然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呼吸也漸漸地變得平穩綿長,顯然是進入了深度的睡眠。
劉天明用目光示意顧青退出去,兩人又躡手躡腳地出了小隔間。顧青急着離開這裏,慌忙向門邊走去,劉天明心細,口中叼着小手電,又躡步走到大班桌前,將顧青先前翻閱過的文件檔案恢復成原樣。
直到劉天明和玄罡也一同走出辦公室,將房門重新反鎖之後,顧青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她拍拍胸口,說道:“嚇死我了,杜聽濤怎麼會這麼詭異地坐在小房間裏?”劉天明微笑着說:“你是第一次幹壞事吧?呵呵……多干幾次就不怕了。”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顧青擰着臉。
“哈……又沒被抓住現場,怕什麼?不過……難道杜聽濤就是宇文樹學所說的那位道家高人?”
“說不定就是他!你看外屋還有好大一幅“論道”的書法。”
“嗯……還有這條玄罡,也是個怪物啊……它那一招,是在給我們指路嗎?”劉天明低頭看看玄罡,玄罡沒理他。
“這我又哪知道啊?還是去問宇文吧,順便告訴他,我們大概是找到他的救命恩人了。”
“別忙,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要進杜聽濤的辦公室,剛才不想知道,現在我很有興趣了!”劉天明正色說道。
“這……確實只是與我們公司有關,而且還只是猜測而已。”
“說說吧,不礙事的。”劉天明摸出香煙,點上一支,看來是存心要聽聽顧青的理由了。
顧青尷尬地一笑,說道:“即使要說,也得換個地方吧,在別人的辦公室門前談論別人的是非,不好吧?”
劉天明吐出一個煙圈,悶聲悶氣地說:“行,我們換個地方,今天已經看見一些奇怪的事情了,不如早點回去休息,欲速則不達,有些事情急也沒有用。”
顧青想了想,也就不再堅持去查看其它的房間。
與大樓內由中央空調抽送的空氣相比,戶外的空氣倍顯清新,顧青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開始向劉天明解釋自己調查杜聽濤的原因。
“我懷疑……嗯……僅僅是懷疑,杜聽濤可能有比較嚴重的經濟問題!”
“哦?”
“喏,在你身後的這棟騰龍大廈,前期施工加上後期的裝修與配套設施,共耗去騰龍集團1.9個億。”顧青的聲音有些沉重。
“你們騰龍集團真夠財大氣粗的,這樣的樓在國內好像還有好幾棟吧?”劉天明嘆道。
“從賬面上來看,每筆資金都落實到了實處,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騰龍大廈,有很多隱藏的缺陷,怎麼看,也感覺不到這近兩億的資金花得物有所值。”
“啊……有什麼缺陷呢?而且,這又和杜聽濤有什麼關係?”劉天明不解。
“這就是我調查杜聽濤辦公室的原因啊。杜聽濤在騰龍大廈修建期間,正是基建辦的負責人!”
顧青在與蒲遠談話時發現大雨後的樓內有大片浸水痕迹,明顯是在施工時偷工減料,沒有做過滲水測試,才突然想起這麼一檔事。
“我今天調閱了大廈最近半年的物業管理維修記錄,僅僅是吊頂滲水,風機停轉,牆內水管爆裂這幾項,便大大小小地發生了近四十起。這哪裏是一個合格的建築工程?”
“但這也可能是承接施工的建築單位單方面的問題啊?畢竟杜聽濤只是一個市場部經理,不是建築工程師啊。”劉天明覺得顧青武斷了一些。
“總工程驗收這一關,是一定要由杜聽濤來把管的,以他的性格,即使自己不懂,也一定會請行家老手來協助,瀆職可不是杜聽濤的風格。”
“僅僅憑這些維修記錄,你便要告他貪污嗎?”劉天明笑笑。
“維修記錄只是反映事實的冰山一角啊。”顧青的表情很嚴肅,“還記得宇文製作假監控錄像的事嗎?當時你曾經嘆氣說我們大廈只在大門和機房安裝了監控攝像,各樓層的樓道與電梯內都沒有安裝攝像頭,整個監控系統形同虛設。”
“嗯嗯……是的!當時我就在想,是哪個外行給你們做的安全設計。”
“也許在最初的設計中,這套安全監控系統是存在的!我今天特地去保衛處的辦公室瞧了瞧,那裏竟然留着一面牆,牆上已經做好了框架,本來是預備安裝十多台監視器的,現在也就這麼空着了。”
劉天明的表情也漸漸嚴肅了起來。
“再說一個疑點,騰龍大廈一樓大廳里那塊兩百英寸的電子LED大屏幕你見過吧?”
“我當然見過,酒會那天你們不是用它來寫一些歡迎詞和放一些比較喜慶的動畫嗎?”
“騰龍集團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公司,這種大屏幕在其它分部的大樓內都有使用,但其它地區使用的都是統一的紅綠藍三色LED屏幕,這已經是一種標準了。而我們這裏,卻只用了紅綠雙基色的屏幕。我在網上查了一下報價,這兩種屏幕的同尺寸報價,整整相差了七倍!”
“看來你們的騰龍大廈,確實可能有點貓膩啊……”劉天明點着頭,有些佩服顧青的敏銳觀察力。“不過,你既然掌握了資料,為什麼不向蒲遠上報呢?讓他光明正大地將杜聽濤一查到底,豈不是勝過你半夜偷偷摸摸去人家辦公室找證據?”
顧青低着頭,沒有說話,蒲遠和杜聽濤之間,似乎有一種微妙的關係存在,她的直覺告訴她,向蒲遠報告自己所調查到的情況,似乎起不到什麼作用,甚至還有可能讓杜聽濤察覺自己對他的懷疑,那時候恐怕就更難還原事實真相了。
兩人又默默地並排走了一段路,顧青才抬頭對劉天明一笑:“這種經濟案件好像不歸你管吧?我們公司內部的事情,還是我們自己來處理好一些,時機成熟,我們會請審計監察機關出面的。”
劉天明歪着腦袋想了一下,問道:“杜聽濤很可能還是宇文樹學的救命恩人,你還要繼續調查他嗎?”
現在顧青的心中,也正在為此事煩惱,如果杜聽濤就是那道家高人,要徹底解除渾沌的威脅,恐怕還得依靠他的協助,可她現在卻在收集對杜聽濤不利的證據。
“或許……我們應該暫時停止追查杜聽濤,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宇文所委託的調查上,如果有需要,把杜聽濤也一同請出來對抗邪靈?”顧青用目光向劉天明徵詢意見。
劉天明點了點頭,他一直以來處理的都是刑事案件,在劉天明心中,經濟案件與人命兇案相比明顯分量不足。
夜已深,街上行人寥寥,稀疏的路燈光下,是兩人一犬長長的身影。自從顧青在地下停車場遇見了猰狳,她就再也沒有將車停放在騰龍的停車場,情願多走幾步路,停到附近的一個露天收費停車場去。而劉天明知道顧青的習慣后,也常常將自己的車停到白色桑塔納附近。就在兩人慢慢走到距停車場不遠的地方時,突然一輛洒水車播放着《茉莉花》的曲調,噴洒着水霧沖了過來,它的速度很快,待顧青與劉天明察覺時已經來不及躲閃了,眼看着水霧就要將二人籠罩,劉天明竟一把將顧青擁入懷中,用自己寬闊的脊背對準了即將擦身而過的洒水車!顧青被這有力的一抱嚇呆了,一時間竟忘記了掙扎,洒水車卻突然關掉了水閥,迅速從擁抱的二人身邊駛過,開車的年輕小夥子探出頭來對着二人吹了一聲口哨,大笑着離開了。劉天明與顧青面面相覷,隨即尷尬地分開來,顧青面紅耳赤地整理自己的衣衫,心頭撲通撲通一陣狂跳,劉天明身上那股成熟的男人氣息讓她好一陣眩暈。劉天明剛才是下意識地想用自己的身軀來為顧青阻擋水霧,現在解除了危險,他也在為剛才的冒失感到有些唐突,連說了幾聲“對不起。”
有了這麼一段小插曲,兩人間的氣氛便有些微妙,走進停車場后,顧青主動辭別:“嗯……時候也不早了,本來還想去看看宇文的,看來只能等明天了……你就送我到這裏吧,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繼續調查呢。”言談間,顧青自然地一甩長發,一縷沁人發香飄過。
劉天明的心中隱隱一疼,但他也只能微笑着站在自己的車旁,擺擺手,默默望着顧青駕駛的桑塔納消失在視野中。
接下來的兩日裏,顧青和劉天明繼續在大廈內明察暗訪,夜裏便一間一間地偷偷查看員工的辦公室,可惜再也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發現。
休養中的宇文對杜聽濤夜間盤腿打坐一事倒是很感興趣,可他並不贊同顧青所提出的邀請杜聽濤共同對抗邪靈的說法。
“道家是講究機遇的,高人不願意主動出面,自然有他的道理,若是我們直接向對方挑明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一昧強求,以破壞對方的清修相迫,反倒是有些欺人太甚了,還是待我行動方便了,正式按行規拜訪后,再做理論吧……”宇文如是說。
顧青不明白這些術界行規,只覺得宇文太迂腐,都出人命了,那杜聽濤還躲什麼躲,不是說降妖除魔是出家人的使命嗎?但宇文的態度很堅決,她也無法反駁,只得在近兩日的調查中不時地關注杜聽濤,希望能確定他的道家高人身份。至於玄罡身上浮起藍色虛影一事,宇文卻是一口咬定不知情,顧青分明覺得宇文是在隱瞞什麼,也拿他沒有什麼辦法。
轉眼之間,已是宇文住進醫院的第四日了,騰龍大廈內,倒也還算得上風平浪靜。
下午,劉天明留在局裏做簡單的案情資料整理。他打開那個寫着“騰龍大廈惡性凶殺案件”的卷宗,裏面的資料只有薄薄的一疊。劉天明從自己的速記本上嚓地撕下一頁紙,看了一看,就夾在了卷宗里。
那頁紙上是劉天明憑回憶所作的一幅簡略的鉛筆素描,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卻也可清晰地看出那是一條擺動扭曲的巨大斷尾。這樁奇怪的案件,是否真的有非自然的力量參與呢?劉天明苦笑了一下,現在他很需要人力物力的幫助,可如果拿着這張速寫素描去找局長要求重新調查案件,一定會被罵個狗血淋頭的。
那塊擦拭過血跡的手巾經過化驗,竟然有三種血型,而且PGM酵素測定也驗證了這些血跡頗為新鮮。鑒證科的弟兄們對這塊乾淨的手巾上能找到大量血細胞都嘖嘖稱奇,劉天明沒把手巾留給他們,化驗結果和證物一起拿了回來,只說是搞化學科研的朋友在試驗新型清潔劑。這些事劉天明都沒敢給顧青說,怕再嚇着她,只能在局內另行調查近日是否有人口失蹤的報案,可最近不但沒有人失蹤,就連那朱靈的老公也沒來報過案……
這世道啊……老婆不見了,老公說不定還會舉杯慶祝一下。想到這裏,劉天明不禁皺眉苦笑。
關於騰龍集團內部的人員情況,劉天明還是沒有死心,求助於陳詞,他背着顧青又查了一次騰龍集團的人事資料,這一次,他把已經離職的人員名單也划入了調查範圍,一一排除了那些退休的老人家后,一個名字給劉天明留下了深刻印象。
宋巧稚,女,三十五歲,去年正月間離職,在職期間擔任財務處主任。
這個女人的資料,僅有這麼一句話,如此簡單的人事資料,反倒引起了劉天明的注意。他反反覆復地看着宋巧稚那張一寸的證件照片。
這是一個美人,細長的眉毛,白皙的皮膚,微眯的一雙大眼睛透出幾分誘惑力。
劉天明心中突然有一種衝動,很想知道這位美女現在身居何處,是嫁人後在家相夫教子呢?還是去某個比騰龍更有發展前景的公司繼續攀登個人事業的巔峰?
除了對美貌異性的好奇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讓劉天明對宋巧稚有所關注,那就是顧青所提到過的騰龍大廈修建中存在的貓膩!依照宋巧稚離職的時間來看,那時候似乎正是騰龍大廈的基礎工程完工的日子,作為一位財務主任,恐怕與資金的流向脫離不了干係。離職,會不會是為了錢呢?
劉天明把滿腦袋的問號記錄在速記本上,反正這兩日與顧青滿樓搜查,一點進展也沒有,索性狗拿耗子一次吧,查查這起沒有報案的經濟案件,也算是幫幫顧青的忙。
他致電給陳詞,想打聽一下宋巧稚的去向,誰知陳詞除了讚歎了一番宋巧稚的美貌,去向什麼的就是一問三不知了。
“她是不辭而別的,我這個掌管人事的經理都沒有接到她的辭呈。”
“啊?哪有你這麼糊塗的人事經理?居然財務主任走了都不調查清楚!”劉天明有些愕然。
“嘿嘿……劉隊還不了解情況,這個宋巧稚,自由散漫慣了,三十好幾了還沒有結婚,仗着與幾位高層經理的關係不同尋常,很少來公司上班的,只要公司賬目清晰,沒留下什麼呆壞帳,我可管不着她去哪裏。”
在陳詞的口中,這個宋巧稚似乎是個有作風問題的女人,不過辦公樓內是非多,謠言常常與真相混雜,陳詞的話,倒也不必全信。劉天明掛掉電話,微微搖了搖頭。
“滴滴……”手機收到一條短訊。劉天明抓過手機看了一眼,是顧青發來的。
“今天晚上還是繼續做賊嗎?”
劉天明的嘴角微微上翹,順手回了一條:“不如你做官,我做賊,你捉了我去吧。”
“誰和你嘻嘻哈哈的,我們還剩四層樓沒有查,今晚一鼓作氣么?”
“悉聽尊便!”
一陣狂風捲來,將百葉窗帘扯得嘩啦亂響,空氣中頓時有了潮濕的感覺,還在看手機的劉天明一驚,回頭向窗外望去,只見天邊黑雲翻滾,有如打翻了一硯濃墨。
今夜,難逃一場暴風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