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地
兩天之後,從臨安城出發的使團一行到達了獨松關,從這裏既可以往前直達建康府,也能轉道寧國府去往江西,他們選的自然就是後者。
由於關隘的位置極其緊要,因此隊伍通過得很快,劉禹都顧不得與守關的兩個熟人打聲招呼。而廉希賢眼中看到的,則是耀眼的紅色,三萬將士實槍荷戟,將關牆佔得滿滿當當,目送着他們穿關而過。
今日的預定宿營地是湖州境內的安吉縣城,安排好各路人馬的駐地之後,劉禹將孫七叫了過來,他領着劉府家丁,準備一起前往大都城的,可是劉禹卻沒有這樣的打算。
這些人不同於訓練有素的親兵,欺負欺負平民百姓可能還行,真要到了韃子的地盤,可能忙幫不上還要添亂,因此他一早就沒想過要讓他們過去,帶着隨行是為了安葉應及和他娘子的心,現在也到離開的時候了。
“老七,有樁要事須你去辦。”
“郎君只管吩咐。”
孫七已經作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此刻看到東家一臉的鄭重模樣,只當是真有要事,趕緊恭身作答。
“這封書信,內有機密,須得立時送往建康府面呈李相公,某思來想去,唯有你可任之,你意下如何?”
“建康府?那如何再與郎君匯合。”
孫七並不傻,這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方向,使團的行程都是定好的,不可能單等他一人,能想到這一層,說明心思縝密,劉禹讚許地點點頭。
“此事更為重要,到了建康府,一切須聽李相公安排,一時半會是回不了臨安府的,你可願意?”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七是做過幫閑的人,查言觀色聽風辯意都是本能,其言下之意還有什麼猜不出的,他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麼滋味都有。
“去吧,將家丁們都帶上,閑時教他們認認字,到時候某歸來之時,你等再一同隨行。”
“郎君,這......這讓小的如何使得,不若讓他們去建康府,小的一人跟隨,別的不敢說,為郎君跑跑腿,打通些關節,還是做得的。”
孫七的表情十分真誠,劉禹也不認為他有演戲的必要,可是他是去敵人大本營作周旋的,孫七說的這些根本用不上,那裏的人只認實力,多帶一個就可能枉死一個,劉禹不打算再去經歷一回。
“老七,你還有大用,不在這一時,聽某的,好好帶着他們,想做事,今後有的是機會。”
劉禹用不容分說的態度結束了談話,孫七儘管內心糾結還是領了命,他們將直接前行通過廣德軍入建康府。而到了明日,使團就會轉道寧國府,這條線路同廉希賢入京時選擇的一樣。
整個宋人使團中,除了他這個正使、呂師孟為副使,還有禮部、鴻臚寺、樞府的幾個小吏作為隨員。一隊五十人的禁軍作為護衛,領頭的是殿前司內班直、都虞侯楊磊,同他有過一面之緣,而這隊禁軍都來自精銳中的精銳,御龍直。
兵志有雲:“禁兵者,天子之衛兵也,殿前、侍衛二司總之。其最親近扈從者,號諸班直。”,按宋人的檢選標準,上四軍都是超過一米八的大漢才能入選,而優中選優的諸班直則更為高大,楊磊與金明差不多,達到了一米八五以上,他的手下個個也是如此,和他們在一起,劉禹的個兒就不夠看了。
為了給他們這些國使充場面,朝廷也是費盡心機,將這些放到北地也堪稱雄壯的軍士盡數派了出來。此行,劉禹沒有帶多少自己的親兵,這些人就是他們全部的倚仗。
通過楊磊,劉禹很快與這些不算普通的普通軍士打成了一片,完全沒有高高在上的文官架子,對此他有自己的解釋,如果上位者想讓手下為自己賣命,至少你要裝出一個重視他們的樣子來。
而劉禹能做到這一點,不光是因為他來自後世,而是憑着一張嘴皮子,那些放到後世平淡無奇,但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故事,就成了雙方溝通最好的媒介,這一招從他開始穿越起就屢試不爽。
“......侍制,聽說咱們前往的元人都城,就是燕雲故地,可是真的?”
“確是如此,前唐之時稱為幽州,遼人稱燕京、金人稱南京、元人改為大都,都是一個地方。宣和五年,大宋復有燕地,改為燕山府,可惜兩年之後就丟與了金人,此後再未踏足過此地。”
從石敬塘將其割讓給契丹人開始算起,這個口號喊了三百多年,當然南渡之後,收復中原才是迫在眉睫的事,燕雲十六州已經成為遙不可及的夢,幾乎再也無人提及,要不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大都,這些禁軍也不會去打聽。
而那短短的兩年,成為大宋疆土最大的兩年,這種輝煌不過是曇花一現,區區數年之後,不但燕雲沒有保住,就連整個中原也全部淪喪。而現在,他們這些使者又將去簽訂一份新的和議,將大半個荊湖和蜀中割給元人,這會是頭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作為參與者,劉禹並沒有那種切膚之痛,因為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宋人,這種感覺有些奇妙,就像在翻一本歷史書,而書中的主人公卻是你自己一樣。
這是一個不愉快的話題,直接導致了冷場,劉禹也沒有說下去的心思,站起身後。信步走向人群之外,這裏離着縣城不遠,由於他們人數眾多,沒法直接安排在城裏。
“燕雲故地,如今你們宋人還有幾個記得那是燕雲故地?大都城裏的漢人,被你們為什麼?‘虜’,是你們自己拋棄他們的,如今他們可還記得自己曾經是什麼人。”
不知什麼時候,廉希賢出現他身後,這是一個記吃不記打的主,劉禹發現他很喜歡招惹自己,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就會突然出現。
“同文同種,你說他們會是什麼人,羔羊迷途,總有一天會找到家,而那一天,你或許能看得到。”
劉禹對他的反詰嗤之以鼻,華夏有着強烈的大一統慣性,其紐帶就是漢文化,就連眼前這人,過個幾十年,只怕就只會說漢話了。
這個時代,並沒有明確的漢民族概念,漢人這個詞指的是北方人,而南邊被稱為“宋人”或是南人,歷史上也許正是宋朝的滅亡和明朝的建立,經歷了被壓迫被奴役之後,才形成了民族共識,劉禹身處的這個時代正是最後的關鍵點。
廉希賢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就算大元有着這樣那樣的危機,也遠遠要比他的大宋強盛。在廉希賢的心目中,忽必烈這個明君更不是那個剛剛脫奶的小官家能比的,他明明自己也承認,卻還是那樣大言不慚。
“劉侍制,某還是那句話,若是你我能同殿為臣,吾主必會倒履相迎。”
“廉尚書,相信某,他不會的。”
說完,他拍拍廉希賢的肩膀就自顧自走開了,只留下後者不明所以地站在那裏,因為看上去,劉禹並不像在開玩笑。
泉州城,在知州田真子送出辯書後,氣氛着實輕鬆了幾分,深知朝廷效率的蒲氏等人即使後來接到了新的消息,也根本不以為意。因為表面上,這位金都督根本就沒有南下之意。
“水路,走運河?只怕他趕到廣州之時,元人已經打進浙西了吧。”
這句話被蒲氏說出來后,贏得了在座所有人的一致認同,嘲諷的話語此起彼伏,按照行程,說不定還真是有可能。
在這麼敏感的時刻,朝廷在廣州設這個都督府,又明令節制三路兵馬,不問而知針對的就是泉州,是應變也罷,是征討也罷,泉州都有足夠的時間來預備。
而不久之前,元人新的使者帶來了切實的消息,最遲到九月,大軍就將南下。界時蒲氏等人的舉動將對東南戰局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未來江浙行省左丞、世掌市舶司的承諾,已經成為觸手可及的誘惑。
當然,這一切,蒲氏是不會同在座的人說的,泉州必須在他的主導之下,這一點無庸質疑,任何敢於挑戰他的地位的人,就算曾為盟友那也不行。
“諸位,如今已至八月,只要我等再堅持一個月,便能為子孫家族帶來百年以上的富貴,為此首鼠兩端之徒必須肅清,泉州城就是我等送於大元皇帝的最好禮物,敢於阻止的任何人都是我等的敵人。”
在近乎狂熱的歡呼聲中,蒲氏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固定泉州城,等待元人的到來,現在一切的重點就是加固城防,做到萬無一失。
“海港一帶還須戒備,不過主力應撤入城中,城防人手不足用,某叫他們有錢出錢有人出人,以鄉兵的名義招募進來,到時你派些人來擔任指揮。”
“海公無須憂慮,兩廣福建能有多少兵馬可調?那位金帥不願意走,還不就是無人可用么。以某看那個什麼都督府就是個空架子,朝廷是為了以此施壓,逼迫我等棄城他走。”
夏景不以為然地說道,各地就算是有些兵馬,能不能上陣還是個問題呢,退一萬步說,依託城防,他也有足夠的信心守到元人到來,更何況這仗能不能打起來還不一定。
蒲氏對他的輕視態度有些不滿,但又不便直言反駁,此人是城中最大的倚仗,必須要好好加以籠絡才行。不過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朝廷一天不定下他們的罪,這個都督府就一天無法進兵,官司還有得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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