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分道揚鑣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蘇遠山和琳子的爺爺回到了船上，琳子的爺爺花白鬍子，皮膚黝黑，滿臉猶如刀刻的深深皺紋，他從小便在這海上打漁為生，多年前與琳子的父親一起在海上遇到風暴，琳子父親被海浪吞沒了，只剩琳子爺爺一人回來，不多久，琳子的母親也因憂鬱成疾，離開了人世，從此這老少二人便相依為命的打漁討生活，爺爺兄弟九人，排行老么，一生好講義氣，在漁民團體中也頗有威望，大家都叫他——船九公。

“哈哈，蘇葉，這兩天還好吧？”九公生性豪爽，一上船便樂呵呵的招呼蘇葉。

蘇葉道：“很好，昨天晚上琳子還帶我上碼頭玩了會。”他微笑着看了看琳子。

蘇遠山站在一邊，笑着對蘇葉道：“阿蘇，哼哼，你這兩天沒幹什麼壞事吧？”他又看了看琳子，大有一副“哼，你小子一定做了什麼好事，別瞞我”這樣子。

這時，九公反倒笑了，道：“嚇，我看蘇葉這孩子老實得很，又有禮貌，能幹什麼壞事啊，哈哈哈～”

“你沒欺負人家琳子吧，不然小琳子要你娶她做老婆噢～”蘇遠山繼續消遣蘇葉。

蘇葉滿臉通紅的瞟了眼琳子，那邊琳子也是面紅耳赤，一跺腳跑到船頭去了，而九公哈哈大笑道：“嗯，要你們蘇葉娶我家琳子啊，也不錯，呵哈哈哈～”

蘇葉狠狠瞪了蘇遠山一眼，示意他少開這種玩笑，隨即問道：“爸，你們這兩天去幹什麼了。”

蘇遠山道：“哦，我去會了幾個老朋友，然後把我們以後的事情打算了一下。”

蘇葉點了點頭，道：“以後我們打算怎麼辦？”

“這幾天打擾九公了，實在不好意思。”蘇遠山看着就公道。

九公一抹鬍子，道：“嚇，哪裏話，你我也算是有緣分，多年前的那件事還是你幫老頭子出頭的呢，這次你遇難，還不趕緊報答恩公啊。”

蘇遠山擺了擺手，道：“這些天實在打擾了，”他轉而又對蘇葉道：“阿蘇，我們今天就要走了。”

“啊！——這麼快？”蘇葉實在沒想到今天便要馬上動身。

琳子聞聲，也走進了船艙，默默站在一邊。

“嗯，我們馬上去美國，東西我已經託人準備好了。”

“什麼？！去美國？”蘇葉沒想又要去到別人國家。

蘇葉道：“怎麼去美國啊，在國內不好嗎？”

蘇遠山嘆了一口氣，道：“我打聽到你媽前些時候回來過，但現在又去美國了，我們去找她。”

蘇葉不說話了，他走出船艙看着遠處，良久，琳子也走了出來，站在他身邊小聲道：“阿葉哥，你跟叔叔去吧，我看他挺想要你一起走的。”

蘇葉二話沒說，突然轉身向船艙走去，他已經決定了這件事。

“爸！”蘇葉進得船艙，蘇遠山和九公二人正喝茶。

蘇遠山看向蘇葉，眯着眼睛道：“決定了？”

“爸，我不走，那個媽我從沒當她存在過，我不想再旅行了。”蘇葉大聲宣佈，琳子詫異地睜着那雙大眼睛，不知是喜悅還是感動。

蘇遠山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道：“我明白，那你打算怎樣呢？”

“總之，我就留在這個城市吧，你要去找你女人，我不攔着。”

蘇遠山一放杯子，大聲道：“屁話！她是你媽，我要帶你一起去找她。”

“她是我媽，她有當我是她兒子嗎，當初我還那麼小，我記得那天她把我放在一邊，然後一聲不吭的就走了，這也算是母親嗎？要不是她，我會跟你去斯卡里蘭這麼多年……”

“那好，你不走，你去哪？流浪？要飯？還是要一輩子住九公的船上？”蘇遠山頭上的青筋都突出來了，他萬萬沒想到這次兒子會這樣的反對他。

“你隨便我！我自然可以生存下去，我過夠了跟你四處流浪的生活，走走停停，去哪裏也待不長，這樣很累！——”蘇葉說完，一轉身走出了船艙，一人上岸走了，任憑蘇遠山在身後如何吼叫。

“你也消消氣，有什麼話父子二人好好說嘛～”九公扶着蘇遠山坐了下來，琳子此時卻追了出去。

蘇葉上岸后，一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他厭倦四處漂泊生活，此時此刻，他更加強烈地想要過普通人的日子，可以有時間看看書，或沒事上街閑逛一會，看看有沒什麼漂亮女孩，或者還可以遇到一個可以終身為伴的女人。

“阿葉哥！”琳子從後面追了上來。

蘇葉停下腳步，轉身道：“琳子……”

“阿葉哥，你爸生好大氣呢，快跟我回去賠個禮。”琳子拉起蘇葉的手就要往回走。

蘇葉道：“不去！”

“哎呀，走啦～”琳子依然拽着蘇葉。

“琳子，你也不希望我留下嗎？”

琳子轉過身來，低着頭，長發蓋住了她的雙眼：“阿葉哥，我當然希望你能留下，但我覺得對長輩不能這樣子的，有話要好好說。”

“……”

琳子繼續道：“再說……你留下來，你做什麼呢？每天跟我們一起打漁，早出晚歸嗎？”

“你跟你爺爺難道不願意收留我？”

“……不是，阿葉哥，你過不了這種生活的，時間長了，你會發脾氣的……”

“不會的！”蘇葉大聲道。

琳子抬起了頭，微笑道：“阿葉哥，你能這樣說，我真的很高興，但我覺得還是要跟你爸好好說，我從來沒見過我爸……”琳子眼睛些濕潤，她轉過身去，拉起蘇葉的手道：“好啦，我們回去吧。”

蘇葉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跟着她默默往回走。

兩人回道船上時，蘇遠山和九公兩人正坐在艙里喝茶，蘇遠山看也沒看蘇葉，只是兀自喝着。而蘇葉也自己一人走到船頭去吹海風了。

九公和琳子對視一眼，只得笑着搖了搖頭。

傍晚時分，各家各戶的漁船都陸陸續續的回港了，黃金海岸有變得熱鬧嘈雜起來，蘇葉頓時心情好了許多，他喜歡這種充滿平常生活的樣子。琳子在甲板上支起了小灶，叫道：“阿葉哥，你去艙里幫我提罐液化氣來。”

蘇葉立刻屁顛屁顛地把液化氣給提了過來，然後站在一邊看琳子燒飯做菜。

漁家人每頓飯自然少不了海魚，這樣既可以補充人體需要的，且只有肉類才含有的蛋白質，又不會給人體增加多餘脂肪，所以靠海的人總是身體健壯，卻不會有多餘的肥肉。看着琳子一人把青菜、魚肉經過一番整治，變成讓人食指大動的菜肴，蘇葉在一旁羨慕不已，道：“琳子，什麼時候教我做飯吧。”

琳子笑道：“呵呵，像你這樣的還真少見呢，現在的男孩子們對做菜才沒什麼興趣。”

這時，蘇遠山冷不丁地走了過來，道：“臭小子，我們過去聊聊。”蘇遠山也不等蘇葉回答，就直接拎着他的后脖走到了船邊。

兩人一起坐下，許久，蘇遠山並沒有開始說話。

“你是不是打算把我推下去淹死？”蘇葉道。

“切～我倒是想呢……，誰叫你是我兒子啊。”蘇遠山看向遠方落下的殘陽。

“說吧，想說什麼？”

“我今晚就動身了，已經跟朋友約好，不能推。”

“那……”蘇葉深深吸了一口起。

蘇遠山擺擺手，道：“等一下，聽我說。”

蘇葉點了點頭，只聽蘇遠山道：“我也知道你不想走了，這幾年確實是我的原因，讓你過着跟同齡人不一樣的生活。”蘇遠山看了看蘇葉，繼續道：“你也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有自己的主意，今天跟你吵架是我這個當父親的失策。”

蘇葉忙道：“爸，這些都不是你的責任，這些年要不是你，我也許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蘇遠山沒有馬上答話，而是頓了頓，然後才道：“……阿蘇，我離不開你媽，我們這次能從那地獄般的地方逃回來，一半的原因就是想要去找到她。”

蘇葉道：“你能找到嗎，即使找到，她還會跟你一起嗎？”

“呵呵，這個還真不知道，你媽喜歡錢……那又有什麼錯呢，一個女人總會喜歡些什麼的。有的女人喜歡男人帥，有的女人喜歡男人在床上的花樣，還有女人喜歡男人的體貼，難道就不允許女人喜歡男人的金錢嗎？”

蘇葉低頭看了看海面，自己的影子正隨着波光變形着，他道：“聽你這樣說，似乎有些道理。你總是能說出自己的理由。”

“阿蘇，你就留下來吧，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其實老爸何嘗也不想呢，但，這似乎是我的宿命，有的男人始終會栽在一個女人身上，我就栽在你媽身上了，栽得挺慘。”蘇遠山微笑着搖了搖頭。

“呵呵，是啊，你栽到家了，你就栽吧，呵呵呵～”蘇葉重重拍了下蘇遠山的大腿。

蘇遠山“啊喲”一聲，身體連連晃了好幾下，差點落水，蘇葉趕忙將他扶住。蘇遠山此時也哈哈大笑道：“呵，哈哈哈～，你老爸栽啦，確實栽了，哈哈哈哈～臭小子～”

“蘇叔叔！阿葉哥！吃飯啦！——”這時，琳子叫起了兩人。

蘇葉首先站了起來，一伸手，道：“爸，來！”

蘇遠山看着蘇葉笑道：“小子，”他有瞅了瞅琳子那邊，道：“你小子會不會也栽了？你這次留下不是為她吧？”

蘇葉笑道：“還沒有，不想學你！”

“好！吃飯吧！”蘇遠山緊緊握住蘇葉的手站了起來，兩人向船艙走去，身後是一片燦爛的紅色霞光。

這一頓，蘇遠山第一次和蘇葉幹了許多杯。

“來，爸，祝你此行能抱得美人歸！”蘇葉舉起酒杯。

“屁話！是抱得你媽歸！”蘇遠山說罷，一飲而盡，然後直着眼睛道：“哎～我呀，漂泊半生，等找到你媽，我也好好享受幾天了～”

琳子在一旁為三個男人倒酒，九公此時舉杯道：“夥計，你這一去也要快去快回啊，莫要我這老哥哥等你太久，再過不了幾年，還不知道能見面不……來，干！”老人的眼眶明顯有些發熱。

“噯！～九公，好好的說這話，你呀，”蘇遠山碰完這杯，又看了看琳子，道：“你呀，等着抱重孫吧！”

“好！干！”

兩人杯子重重一碰，又是一斛。

船艙里，三個男人連連碰杯，又哭又笑，不知是醉了，還是醒着，看得琳子傷感不已。

夜到九時，菜也完了，酒也夠了，蘇遠山有些搖晃的站起身來，道：“我該走了！”說著便要往外走。

蘇葉忙扶住他道：“爸，總還要拿些東西吧。”

蘇遠山抄起地上的傘兵包，道：“東西都在這裏了，”他使勁拍了拍，“來得簡單，走得也方便，早就習慣了。”

蘇葉眼睛有些濕潤，道：“爸，我送送你吧。”

蘇遠山點了點頭，他看了看已經醉倒在地的九公，笑道：“這老傢伙，這就醉了。琳子，你在這照顧爺爺吧，我叫阿蘇送我就好了。”

琳子道：“要我叫醒爺爺嗎？一起送你吧。”

“不用，不用，這麼多人送，徒惹傷感，蘇葉送我就好了。”蘇遠山連連擺着手道。

琳子知道蘇遠山是想跟蘇葉單獨待會，便默默地點了點頭，道：“叔叔一路順風。”

“好好，以後啊，阿蘇這小子你要好好照顧下他哦。”蘇遠山笑着道。

琳子臉紅了，只是害羞的點點頭。

蘇葉和蘇遠山兩人走出了船艙。送到一半，蘇遠山停了下來，道：“阿蘇，以後要自己一個人生活了哦。”

“我知道，您放心吧。”

“嗯，有什麼事，可以找九公，他是個值得相信的人，也是你爸過命的朋友。”

“知道了。”

“再有，我想問你，在這個社會中生活，你想要的是一種平靜生活，還是想干一番大事業，抑或是利用自己的本事為某暴力行業工作？”

蘇葉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回答：“平靜生活。”

蘇遠山搖了搖頭，微笑的道：“這個願望很好，但對我們來說，似乎是最難實現的。”他頓了頓，看着已經長大的兒子道：“蘇葉，你太強了，如果真想要安靜的生活，那麼你需要忘記自己究竟有多強大，遇到不公時，不要想着用自己的手段反擊，你僅僅能做的就是接受、順從。不然，你永遠得不到想要的生活。和平世界依然有自己的遊戲規則，就像是暴力世界殺人就是規則一樣。”

蘇葉有些沉默，最後他道：“嗯，我明白了。”

“給，拿着這個。”蘇遠山從傘兵包里拿出了一個皮袋子。

蘇葉接了下來，問道：“這是什麼？”

“呵呵，你爸我經營多年，還是有些人脈和家底的。這裏有些錢，還有個朋友的聯繫方式，有什麼要幫忙的，可以去找他們。”蘇遠山重重拍了拍蘇葉的肩膀，繼續道：“阿蘇，老爸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面，我到了那邊會跟你聯繫的。”

蘇葉默默應道：“好的。老爸。”

蘇遠山看了看茫茫夜色，嘆道：“有一天，我回來，也要好好過過這平常人的生活。老爸老了啊～到時你不會不認我了吧？”

“爸……”蘇葉的淚水一涌而出，他緊緊抱住蘇遠山，開始抽泣，父親身上的味道，寬廣的胸膛，蘇葉從來沒有如此感受過。此時的他，仿如一隻即將失去老狗的小狗子，拚命嗅着老狗身上的氣味，生怕自己以後會不記得。

在斯卡里蘭兇險的環境裏，他們相依為命許多年，出生入死，好不容易來到這沒有硝煙戰火的地方，原以為可以平靜的生活下去，卻沒想迎來了最大的分別與感傷。蘇葉也從來沒這樣體會過父親對自己的愛，蘇遠山這樣問蘇葉，實際上是害怕再也見不到自己兒子了。而蘇葉自懂事以來，也是第一次躲在父親的懷抱里哭了起來：

“爸～～，爸！你永遠是我老爸，你早些回來！”

“好～”蘇遠山用力推開蘇葉，背過身去，道：“臭小子，別這麼傷感好不好，你老爸我風流倜儻，四海為家慣了，別這樣婆婆媽媽的。喂！我們以前可是恐怖份子耶！”

“爸……”

“好了，送君千里，終需一別！你自己回去吧！”說完，蘇遠山兀自朝前走去。蘇葉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看着父親的背影，似乎覺得他真的老了許多。

蘇遠山此時又立下腳步，輕輕道了聲：“阿蘇，以後好好過日子！”然後加快步子消失在街道的黑暗裏，始終沒有再回頭看蘇葉一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