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縣城偶遇

第28章 縣城偶遇

半日之後,二人進了縣城,人流逐漸多了起來。婦人是第一次進城,看什麼都稀罕得很,忽而佇在酒肆前面,好奇地盯着那豎懸的店招流蘇看個不停,忽而遠遠地奔了過去,拿起小販攤前的焉支妝飾擺弄不休,剛放下那個,又拿起這個,歡呼雀躍,驚嘆不已,嘰嘰喳喳直蓋住身邊幾尺方圓聲響,惹得周邊行人無不回首注目。環肥燕瘦,在路人目中,只不過一醜婦當街喧嘩而已,就像後世之人見到猩猩,雖然不住議論紛紛,卻也不至於有人上來搭訕,倒讓明溯心裏剛提起的一口氣沉入腹中,輕鬆起來,也就由着婦人牽着自己左右留連。

到底是個孩子,明溯心裏暗暗地笑了一下,他前些日子延請張機時去過湘縣,湘縣是長沙郡的治所,比起這裏繁華百倍,自然也就見識了世面,不至於為了此處一二景色亂了分寸。今非昔比,想想自己數日前看個乞丐都能驚了駑馬,惹出一番是非,再看看眼前也不過十**歲的婦人,心裏也是理解得很,遂目不斜視,沉着而行。明溯看待問題往往都是基於前世的理解,配上年齡,顯得少年老成許多,卻渾然未覺自己今世也止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而已,比婦人還要年少甚多。

玩了不一會,婦人卻已有些膩味了,縣裏店鋪雖多,然經營貨色大多相同,看了三五家已無甚新奇。加上適才跳躍之間,衣物牽動身上鞭印火辣辣地疼痛,於是便眉頭緊鎖,雙眼看地,徑直前行。

見婦人突然不樂,明溯心裏也是納悶,緊趕幾步,追上去一問,原來卻是這般緣故,便好心地建議先找個地方住了下來,大白天的,婦人也沒甚心情歇息,加上前些日子着實關得多了,一提歇息心裏更見煩躁。正當明溯左右不是之時,前面遠遠地行來一人,那人也是奇怪,大冬天的手執障扇,緩緩搖動,行走間身形飄逸,線條柔和,手掌之外雉羽飄逸,描金的扇骨流光溢彩,饒是見過世面,明溯一時也看的呆了過去。

那人行至面前,見二人土頭土腦實在可愛,便輕盈地圍着一轉,扇羽順勢在明溯肩頭搭了一下,輕輕一笑,復又飄逸而去。明溯回頭看時,婦人還未回過神來,卻是依然呆在原地。明溯心裏惱火,也就不再在意婦人適才的鬱鬱不樂,隨便尋了個人多的拐角,把包裹打開,貨物盡數攤在面前,自個兒蹲在一旁,只等那識貨之人前來詢問。

等了將近半個時辰,直到天色昏暗,面前亦無人駐留,只見行人匆匆,偶然回首間像看到一個稀罕物件,指指點點,耳語不休。見天色已晚,明溯只得起身準備收拾包裹,暫且先找上一間客店住下,明日再作計較。

不想,這時,遠遠過來幾個皂衣之人,腰垮漢刀,氣勢洶洶上前一把揪住明溯衣襟,中間一人取出一根鐵鏈,咣鐺聲響中,便欲往頭上套去。婦人見機不妙,忙上前抓住鐵鏈,連連口稱“官爺”,詢問緣故。那旁邊一年老差役見婦人客氣,便慢慢地說道:“往昔閭巷懸伯,阡陌屠沽,無故烹殺,相聚野外,鄉人動輒負粟而往,挈肉而歸,堵塞交通,橫生糾紛。郡守大人深已為鄙,重修邑陽陂,成熟田數頃,室廬相屬,其下為市,設置市令,十里抽一,又令各處嚴核往來,管教異數,盡數歸於市,經此數年,本縣境內已無遊走攤販,汝等逃避市錢,實在違背法令,故須前往官署一趟,聽從發落。”

“那裏胡不為攤?”明溯心想,這是遇到了這個時代的管理人員了。雖明知違令,卻仍心有不甘,回首指着那焉支妝飾攤販反問。

“彼等不然。雖亦當街經營,然背依店鋪,合乎法令。”一個年輕差役傲慢地回了一句。

原來是店外店經營撒,難怪這幫皂衣之人視若未見,看來的確是自己無禮了。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明溯只得低聲下氣地連聲招呼,雙方糾纏片刻,那年老差役又出來做和事佬,言道:“吾觀彼等亦屬初犯,不若交納釋金,也免受了那牢獄之苦。”

婦人曼聲細語與那年老差役分辨一二,最終以三十個大錢成議。

原來跑到哪裏都脫不了俗,明溯心裏頓時安然。談錢就好辦了,不就是交點罰款嘛,自己這些貨物要是被強行沒收了,損失那可不是三五十個大錢所能夠抵算的,於是很爽快地伸手便欲掏出錢袋。明溯中午出門的時候,母親給了五十個大錢,統統裝在一個舊布縫成的袋裏,以備不時之需,此時那錢袋正好好地揣在明溯懷中。

不曾想,手剛伸進懷裏,明溯的臉色一下子惶恐了起來。硬邦邦地感覺卻是還在,只不過錢袋已經換成了石頭。“不可能!”明溯心裏焦急,不禁叫出了口:“適才我還準備購買焉支,不想貨貴錢賤,沒有成交,當時我還拿出了錢袋的啊。”

剛才婦人拿着焉支,愛不釋手,明溯見婦人喜歡,便掏出錢袋準備買上幾方,沒想到那焉支卻是閼氏出產,商人專至西域泊來此物,路程遙遠,損耗巨大,故而每方分不同顏色須得花上五六兩銀子不等。當時,明溯掂了掂手中的錢袋,還曾暗自發橫等自家賣了貨物,定要去換上兩方,在婦人面前也有點面子,不料,眨眼之間,老母雞變成了大灰鴨。五十大錢雖少,卻也是母親辛苦浣衣、省吃儉用大半年才能掙到的巨款,想到這裏,明溯的面色一片唰白,左右打量,一時之間,目光所及之處,諸人皆有賊相。

那些差役見明溯眼神亂飛,手中又高舉一塊石頭,以為其欲行兇,慌得連忙後退幾步,“鏘鏘”聲響之中,紛紛拔出腰刀,手中寒光四射,遂凶神惡煞地逼近了過來。

這時,那邊先前的攤販已圍在一邊看着熱鬧,見形勢不妙,尋思一番還是站了出來,如此這般地解說了一番。

那些差役本就是色厲內荏之人,平常欺負欺負弱小還是可以,此時見明溯強硬地舉着石塊不放,又有熟悉人證,便也不想惹起刀兵之災,便自尋台階,語氣也慢慢地和緩了起來。

“原來是遭了賊人。卻不知那賊人生何模樣?”那年老差役和氣地問了一聲。虧他八面琳瓏,圓滑世故,剛才眾人還劍張弩拔,現在依然尷尬,他倒已經能夠轉過彎來,換了話題。

“你問我,我又找誰去問?”突然被人拿刀逼住,明溯心中懊惱,語氣自然也是十分生硬。

那年老差役倒也沒有生氣,又道:“汝且把石頭拿來吾觀上一觀,不定有甚線索。”

明溯心想一塊破石頭能發現什麼線索,這時候也沒有指紋鑒定,於是不疑有他,爽爽快快地把那石頭便遞了過去。

“嗯?此處粘有一根雉羽”,年老差役低頭仔細地擺弄了一番石頭,語氣突然一轉:“快,把他寮了。”

說時遲,那時快。明溯還沒反應過來,場面驟然發生變化,幾個差役一擁而上,迅猛將他雙手反剪,按倒在地。明溯腦子裏突然轉過一件事情,臉面貼着地面尤自大叫不已:“我明白了,是那個持扇之人……你們抓錯了人了,我知道誰是賊人了。”

“吾管他誰是賊人”,年老差役用腳踢了踢明溯的頭,嗤笑一聲:“吾等差役專管市場,汝逃避市錢,抗拒不納,先隨吾等回去見了官再說。”

“你們不抓賊,還算什麼差役!”明溯兀自不服。

“查捕姦邪自有縣尉、賊曹負責,汝見官之後,服完牢役,可徑去報案。”年老差役用看白痴的眼光瞄了一眼明溯,揮揮手,一眾差役便押着明溯往官署而行,後面只有一名差役留下將地上的貨物沒收帶回作為證據。

“諸位官爺,賊曹大人與我家相公相識,前些日子還曾在小婦人宅中與相公飲酒。”年老差役一言驚醒了婦人,見形勢不妙,婦人連忙上前搬出了救兵。

“汝所言當真?”聞得眼前二人與賊曹有點關係,那年老差役心裏也是一陣打鼓。這時候最講究的就是護短,萬一那婦人所述卻是真的,要是自己膽大妄為動了賊曹的人,估計明天等不到天亮,自家那個邑陽市令就會讓自己捲鋪蓋滾蛋了。畢竟為了自己一個無足輕重的差役去得罪了同僚,孰輕孰重,市令心裏肯定不會犯了糊塗。那年老差役一時猶豫,沉吟半刻,遲遲難以決斷。

那年輕差役卻也精明,見年老差役為難,遂上前狡黠地道了一聲:“如此,倒是吾等失禮了。且不知那賊曹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吾等也好上門賠罪。”

“這……小婦人也不知道那賊曹大人姓氏,所居何處。”縣裏幾人下鄉,眾人一口一個大人,不消說那賊曹,便是那與自己有過關係的薔夫、游徼,也只是在自己身上尋得一時快樂,完事後着上衣裳便施施然而去,自己又何嘗問過姓名,問得了姓名?想到這裏,婦人心裏悲戚萬分,望着明溯的眼神更是憐惜不舍。

原來是個假冒的貨,一眾差役心頭一松,眾人哄堂大笑。差點被黃口小兒蒙了過去,那年老差役一陣惱羞,恨恨地言道:“假冒官親,罪加一等。”說完竟親自上陣,一把揪住鐵鏈,重重地一拽,正待把拖回官府,重重收拾一頓。

這時,突然城外傳來一陣“滴滴答答”的馬蹄聲,眾人眼前一花,一騎旋風式地從面前穿過,看也不看,徑直向著街尾疾馳而去。

明溯正在思索如何脫身,一見那人背影,忽然大聲呼喊了起來:“大兄救我!”馬上之人聞聲回頭,黃面絡須,修身細腰,灰塵籠罩,不是那胡魁還有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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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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