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惡客叩戶

第12章 惡客叩戶

“他們明日就要來抓人封家產,這可怎麼辦呢?”明溯憂心忡忡。

且先不表明溯憂鬱許久方回家用晚飯,讓母親又是心疼又是責備了好生一番,只說那邊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里長家。

里長雖然暫時半身不遂,但總還有半個身子是好的,在王監門的攙扶下,抖抖顫顫來到大廳,滿足了一下諸位大人體恤下情、探望生病屬吏的一點小小的心愿后,吩咐了婦人幾聲,就孤單地又躺回了自己的房間。至於剛從縣裏購物回來的兒子則被連夜打發到郡里延請名醫去了,這個時代,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診斷醫治風邪的,一來一回,怕是沒個十數天,兒子是回不了家了,十數天時間,足夠自己封住王監門的口,等兒子再回來,定是已然風平浪靜,什麼風言風語都消失殆盡了。

漢帝國官僚體系裏,里長算是最低層的那一種,稍大點的里下面還有什長、伍長可以幫着照應一二,小如邑西里,要是監門再沒了,里長就真成光桿司令了。里長沒有收入,這種職位給予他的好處,只限於每年的賦稅、代傜,他可以從中分潤上一小筆。

換算到現代,里長大致屬於生產隊長、村民組長之類的角色,要是放在城市,下面還有個街坊理事長、樓道長可以幫幫忙,要是在農村,也就典型的光桿司令了。即便是無秩無屬,在這種時代,在邑西這個偏離中央政權的小山村裡,事實上,大到賦稅徵收、民傜徵辟、協助緝捕盜賊,小到偷雞摸狗、拔菜踩田、鄰里吵鬧等等雞毛蒜皮之事,無一不管,一個裏長就已經足以堪稱是主宰一切的大人物了。

所以,一國之尉領着許多縣裏的大人物前來借宿,里長家自然不能太過寒酸。

梁國尉跨進宴會廳的時候,好吧,如果這也算宴會廳的話,只見眼前,一間足足七八十個平方的會客廳全部搬空,中間孤零零地一左一右擺着兩排古色古香的殺豬案,足足有十二具,前面一張孤零零的殺豬案獨懸正中。本來小山村的人都是端着瓦罐或站或蹲吃飯的,即便是里長家,平常也不能脫俗。可是,今天不一樣,貴客臨門,婦人發動了全里的力量,殺豬的桌案湊了整整一十三具,這些案上有的平時還算是收拾得乾乾淨淨,有得經年的血垢積了厚厚的一層,就有些不堪入目了。所以,這個古色是名至實歸的,古香則是多年的血腥熏就的味道。婦人以為,能湊出一人一具桌案,大致應該是足以襯得上貴客的身份了。

梁國尉微微皺了一下鼻子,多年的征伐,讓他對血腥味格外的敏感。想了想,梁國尉沒有說話,只是徑直走到前面那具案前,坐了下來,其餘人等也都各自按照職位高低,跪坐案前。本來以秩區分,薔夫、游徼雖同屬鄉官,但游徼歸縣官直接領導,應該坐在薔夫上首,游徼倒是混沒在意,及至入座,卻發現薔夫坐到了對面,他內心想了一想,頓時知曉了緣由,輕輕地哼了一聲,游徼倒也格外地大度得很,沒有在梁國尉面前流露出內心的不滿。

原來,梁國尉對這種鄉下的宴會沒有什麼興趣,多年行伍出身,讓他對吃飯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能填飽肚子就行了,他暗自思量着。下面游徼、薔夫二人的勾心鬥角他不是沒有看見,如果不是因為還要依靠這幫地頭蛇,他早就拂袖而去了。雖然梁國、陳留兩國(郡)襄臨,但畢竟是異鄉辦案,按理說,西位亭應該直接派人陪同,然犯人典韋原來就是本亭求盜,依靠亭里,估計最終只能是竹籃子打水,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都摸不到,為此,他此行前特別知會了陳留,無論如何不能告知西位亭他們的行蹤。

梁國尉正思襯間,那邊一罐罐菜肴滷水橫溢,已然端了上來,分置於案中。

儘管婦人委實是花了些心思,狠了狠心,請人宰了家裏一條大豬,取了血肉,又殺了數只母雞,這時候鄉村公雞很少,大多餵養了母雞,供生蛋換用生活物資,平時輕易可捨不得動上一隻。曾經有個人家為招待客人,殺了一隻18年高齡的老母雞,結果客人被雞冠中經年累月積下的砒霜給直接毒死了,為此還好生吃了一場官司,後來還是一名善於斷案的縣官到任,以毒試犬,才驗出無辜。至今鄉村還有句俗語,叫作:毒莫毒過18年母雞。當然,經年老雞婦人是不敢殺了待客的,選的全是正當壯年的母雞,這些母雞可全是生蛋的主力,里長躺在屋內,心疼地聽着外面嘈雜的雞鳴聲,不由得暗暗痛罵婦人敗家。

但是這些努力落到游徼、門下賊曹、獄史,乃至本鄉薔夫眼中,自然還是簡陋無比,和郡縣的那些豪宴花會比起來實在寒酸得很,除了主案上的豬肘子,其他案上,隨意地煮了一些連筋大骨,雜着脛骨、肥膘,混作一罐。不是婦人小氣,肘子一條生豬只得四隻,在座這麼多貴人,給誰不給誰實在很難決斷,一個不留神,花了血本還得罪了上官,於是,婦人私自扣下三隻,只供了主案一桌。

至於酒水,也只是提供了一些簡單的酸麥酒。這時候的酒水本來因為缺少提純的技術,度數就比較低,鄉村裡又缺少合適的儲存條件,比如說恆溫地窖什麼的,久經自然發酵,酒水難免帶着一股刺鼻的酸氣。

不過此時眾人已是餓渴異常,也就不嫌棄酒水酸味,隨意地對着主案一拱,便紛紛亂亂舉樽掩袖,直灌了五臟廟。

梁國尉卻不講這些客套,隨意地用了些菜肴,填飽了七八分肚子,開始有閑心觀察起來。之間門外院中雖然東西擺放繁雜,卻打掃得很乾凈,看得出來婦人還是很會持家的。這個年代,打掃衛生是婦女的天賦職責,自然不可能是里長父子的傑作。梁國尉不清楚,不經意間他倒是冤枉了婦人一會,這院裏本來倒是十分整潔,只不過為了騰出一個宴會廳,只好臨時把這些家俬搬了出來,亂七八糟在外面堆作幾處。

宴會過半,沒有什麼要準備的了,婦人也就不再進出頻繁,空了下來坐到主案一側添酒。梁國尉稍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直把目光在下面的游徼、薔夫身上來回梭巡,卻見二人早就豬哥般直勾勾地看着這邊。見梁國尉注視,二人尷尬地紛紛舉樽遙敬一下,作樣一印而盡,卻發現樽中已空,忙起罐添酒,手忙腳亂之下,倒了一案,尷尬異常。

正在這時,一位幫廚的小婦人送菜進來,讓眾人十分意外的是,這名婦人十分年輕,約莫十七八歲,皮膚白皙,身材頎長,高挑曼妙,風姿綽約得很,只是相貌卻並不十分美麗,只能算是中人之姿罷了。婦人婀娜地走到薔夫案前,見其案酒罐已空,伸手欲提,卻被薔夫一把持住。

“如此佳肴,豈可無舞伎呼?”薔夫薰薰然大呼,旁邊之人紛紛響應。主案旁,里長家那婦人心裏暗想:“好你個登徒之輩,吃了碗裏的瞄着鍋里,虧老娘還那麼盡心的伺候了你幾回。”

後來的婦人羞澀難當,奈何手被薔夫不能掙脫,只得半推半就落於案旁。一番交談之後,薔夫已摸清婦人底細,原來是里長家婦人的娘家姨妹,今日無事,被叫來幫忙,因為常年勞作,此女看上去大了點,實際今年止滿十五,至今尚無良配,雲英待嫁。如此佳人,納為妾室,倒也未嘗不可,薔夫心中這般想着,便把頭抬起來去尋那相好的婦人,計劃如何提起此事,卻見那婦人早就偎在游徼案后,咬牙切齒望着這邊。

“好你個蕩蕩的小娘子”,薔夫心中不齒婦人為人,遂把心思愈發地用在新歡身上。一時間,歡聲笑語,嚶嚀連連,卻是忘了身處宴會現場,直恨不能起身告辭,抱起身邊的婦人立馬去參那歡喜禪了。

十女九願,就怕男人嘴亂,何況是碰到心儀的男人。這晚,游徼、薔夫各自擁美而卧,自遂其願,那邊,碾轉反側卻動彈不得的里長在裏屋暗自罵娘了一宿。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早早用過飯後,薔夫還在與新瓜初破的婦人娓娓低語,安慰不已,那邊梁國尉卻起身直接出了大門,上了里道。薔夫忙起身跟上,混沒顧身後哀怨的婦人歪歪地依着門柱許久不能起身。

對於婦人,欣賞是一件美事,抱到床上卻又是另一段佳話。薔夫一邊努力搬動疲軟的小腿肚跟上前面的隊伍,一邊樂滋滋地想着。昨晚,那相好婦人似乎是有意給自己一個難堪,那叫聲是一聲高過一聲,直震得房梁颯颯掉灰,自己也沒有甘拜下風,抖索超常,使出十八般武藝,直弄得那新婦人鶯歌燕語,婉轉低吟不已,這一曲交響聲樂響了半宿才慢慢歸於平靜,當然,雞叫之時,薔夫強打精神,又弄出些許時辰聲響,總算蓋過了游徼一頭。薔夫愜意地瞥了一下在前面領頭的游徼背影,不禁想起一個喝花酒時聽過來的故事:一對姊妹同時選夫,姊選了一名軍漢,因為她覺得軍漢魁梧,強健有力,想必以後性福得很,妹卻低調地選了一個文弱的教書先生。旬月,二女返回娘家,互相交流一番,那姊帶着一臉疲憊怨恨地說我們家那口子每天只知道舞刀弄槍,等到上了床,那槍倒早已疲軟,弄不幾下就匆匆下馬酣睡如豬,自己幾次三番才起興緻卻騷動未安,徹夜難眠,妹一臉愜意地自豪言道,我們家那口子還好,他每天無所事事,只動嘴唇,又稍暗即歸,及至行那事時精神抖索,生龍活虎,一次下去不折騰到雞鳴絕無勞累之色。

說實在的,梁國尉邊疆軍漢出身,雖然久居地方,但對這些底層官僚喜淫他人妻女的惡習心中依舊不齒得很。想着昨晚那一聲緊似一聲,此起彼伏,或高如黃鶯,或低如燕雀的吟聲,梁國尉臉上不由鐵青一片,腳下步伐又快了幾分。後面薔夫連連叫苦不已。

還沒到道尾,透過大開的院門,眾人一眼就看到在牆角和井架之間迅捷地練習着折返跑的明溯。經過旬月堅持,此時的明溯身法敏如山豹,折轉之際,碩壯的雙肩一起一伏,混雜麵上認真的神色,別有一番韻律。

“倒是個有意思的少年”,梁國尉一邊暗自想着,一邊示意小廝上去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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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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