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京都告急
蕭雲鶴離開了楚彥的房間,徑直到了議事廳,到了大地圖前怔怔地發獃,站着一動不動。{頂+點}小說www.23WX.cOM韓朝中、李吉甫和幾名將軍都愕然不解,不知道皇帝在看什麼,又不敢出聲打擾。
蕭雲鶴就這樣站在那裏,足足看了半個時辰一動也不動。直到一名小卒前來報信,說大將軍李光進帶三千步卒,押運糧草已到渭州。蕭雲鶴忙叫將人叫來。
不久以後,年約四十地李光進身披戎裝,龍行虎步的進了議事廳。嘩啦啦地一聲拜倒:“末將李光進,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蕭雲鶴面帶微笑的打量李光進,發現他與李光顏這兩兄弟長得還真是很相像。只不過,素有萬人敵之稱的弟弟李光顏身裁要高大一些,年輕了十歲也顯得年輕氣盛一點。李光進則是異常的沉穩老練。
李光進站起身來,轉身一步站在一旁拱手拜道:“陛下,末將奉旨到陣前聽用,並隨同帶來三千左神策衛步卒與糧草五萬石。另外,閣部宰相武元衡與陸贄,讓末將捎來上表一封,請陛下過目。”
“嗯。”蕭雲鶴接過李光進手中的奏摺,拆開了來看。原來,是回鶻大相已經到了國都,專程叩謝皇恩,如今正被安排在大鴻臚寺歇馬。武、陸二人問皇帝,該如何安置此人。
蕭雲鶴微微一笑,心中暗道:看來武元衡和陸贄,也多少猜到了朕的用意。頡干迦斯這個人,是忠是奸暫且不說,他若呆在草原,對葯羅葛?阿啜的汗位就是個巨大的微脅。防微杜漸,朕只好得罪他一人,而顧全大局了。暫且將他留在國都擔任一散職,等回鶻金帳的事情忙完、阿啜的汗位穩固之後,朕再考慮送他回故鄉吧!
這件小事倒是容易料理,蕭雲鶴也沒過於在意。他對李光進說道:“李光進,你剛從國都過來,那裏的情況如何?朕指的是,朝堂之上。”
李光進拱手拜了一拜,說道:“回陛下。現今太上皇監國,閣部宰相輔政,朝堂之上風平浪靜,並沒有什麼異端。只是……末將初到國都時,卻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安。”
蕭雲鶴眉頭一皺:“有何不安?”
李光進也不拖泥帶水,直言說道:“歷來,帝都乃是國之根基,不容鬆懈。如今,國都卻僅有一兩萬人馬在戍衛。雖然現今九州歸一大齊不會再生內亂……可是,國都兵馬如此之少,總是令人擔憂。不過,陛下一切都自有安排,也許是末將杞人憂天了。還請陛下恕罪。”
蕭雲鶴緩緩的點了點頭:“旁觀者清。你的擔憂,也不無道理。朕發兵數萬北伐,然後又親率十萬大軍西征,國都的確空虛。如今,朕的征西大軍卻被擋在蘭州,朕自己心中也時常憂慮。李光進,朕知道你辦事穩妥深通韜略。如今你從遠方而來,應該是旁觀者清。你認為,朕現在應該怎麼辦?”
李光進微微的怔了一怔,說道:“陛下,末將想先看一下行軍大地圖。”
“這邊。”蕭雲鶴讓他到了大地圖前,指着蘭州說道,“看,這裏便是蘭州。赤松德贊派大將論莽熱與論頰熱,率領八萬大軍鎮守。前幾天朕設下調虎離山之計想一舉拿下蘭州,不料卻被論莽熱識破,敗了一陣。如今,蘭州就像是我西征大軍路上的一顆絆腳石,委實令人惱火。”
李光進看着地圖彷彿入了迷,都沒有答話。半晌以後,他突然眉頭一皺,駭然的看着皇帝,低聲說道:“陛下……末將看了這副大地圖,居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蕭雲鶴微微一驚,追問道:“李光時,你想到了什麼?”
“也許,末將真的是杞人憂天太過敏感了。不過……假如末將的擔憂成為事實,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李光進說得很小聲,四下看了一看,然後用眼神示意皇帝:請摒退左右。
蕭雲鶴會過意來,擺了擺手示意李吉甫、韓朝中和那些侍衛們都退了出去。
“說吧。”蕭雲鶴正色說道,“不必顧及朕的面子。勝負成敗遠比朕一人的顏面要重要得多。”
“謝陛下,那末將就直言不諱了。陛下請看這大地圖。”李光進指着大地圖上,井井有條的說道,“從隴右河西,一直到北庭、西域,吐蕃人以大非川為核心,形成了一條三叉戟的大戰線。北庭與蘭州,就是這枚三叉戟的兩個鋒芒。也正是這兩個鋒芒,吸引了我大齊幾乎所有的兵力。”
蕭雲鶴也略有醒悟,追問道:“你說的是三叉戟,那麼,還有一支鋒芒在哪裏?”
“這也正是末將之所以擔憂的原因!”李光進神色肅然,說道,“歷來,大非川就是吐蕃人的軍事要地,是屯兵與指揮的核心所在。想必陛下也早已預料到,在蘭州身後,還有一處大的屏障,那就是大非川。不管是北庭出事,還是蘭州失守,吐蕃人都還有最後的依靠,那也正是大川非。也就是說,吐蕃人真正的核心、不會受到衝擊的樞紐,是大非川!這,也是末將所說的三叉戟的支柱主幹所在。試想,假如從這裏再延伸出一條鋒芒……”李光進地手指。從大非川開始,順沿着吐谷楚彥境內的洮水、渭水左側,越過岐山與隴山。然後一直指到了岐州身後的關內國都!
李光進驚聲說道:“假如末將是赤松德贊,在蘭州與北庭吸引了陛下全部兵力地前提下。再提一師隱秘而行,從這條我軍無法顧及的僻道直插我軍身後,直取國都----那豈不是大事休矣?!”
蕭雲鶴身上一寒,心頭也震蕩起來。他睜大了眼睛看着李光進所指地那條行軍線路,連連搖頭:“不可能、太不可能了!按你所說。從大非川出發,繞走吐谷楚彥然後避開洮水、渭水直插岐山、隴山,行程近千里。道路崎嶇、山峻險峻不說,我軍在岐州、岐山一帶都設有崗哨,也不是那麼容易被蒙蔽的。”
“陛下莫非忘了,昔日西川之時,史敬奉深入吐蕃敵後,將吐蕃高原搗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嗎?”李光進正色說道,“末將認為。戰場之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岐山與隴山,地勢何其複雜。如果赤松德贊將這些地方的地理研究得透了,也不難找出一條秘道避過我軍地眼線翻越過去。再說了。就算我軍崗哨發現了他們。又當如何?赤松德贊如果要取國都,肯定不會只派史敬奉那樣一丁點兒人馬。少說也要二三萬人。到時候。我軍零星的幾個哨兵,能耐他們何?而且。就算髮現了報信過來,等陛下收到消息的時候,說不定吐蕃的鐵騎已經殺入國都血洗里坊了!”
蕭雲鶴楚彥身一顫,駭然的瞪着大地圖,不自覺的背脊就流下了冷汗
“假如你所說的是真的……”蕭雲鶴自言自語的道,“國都,將面臨一場滅頂之災!到時候,朕地大軍首尾難相顧。假如揮師急救,又將面臨論莽熱的沉重壓力。好一招釜底抽薪的毒計!如若讓他得逞,國都就算不失陷,朕這幾萬大軍和渭、岐、會、原等州也要落入他地巨大包圍圈中。從此糧道斷絕孤軍自守,豈能長久?”
“是啊,陛下!”李光進急忙說道,“就算武元衡和馬燧能守死得住,赤松德贊拿不下城郭堅厚的國都。到時候陛下地大軍糧道被斷,軍心必將渙散、大軍潰敗只在朝夕之間!”
蕭雲鶴突然一下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光進,一字一頓地說道:“照此說來,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必須先作防範了?”
“陛下言之有理----必須先作防範!”李光進拱手一拜,說得十分肯定。
蕭雲鶴緩緩的踱着步子,聯想之前和楚彥地對話,二人也有了一些不祥的預感。李光進從遠方而來,是旁觀者清。聽他這麼一說,自己的大軍的確是有這樣的後顧之憂。渭州的地形本來就突前。在大齊的疆域上,如同一支伸在最前的矛頭,孤軍深入。現在,西征大軍盡數屯紮在渭州,身後的岐、涇等州十分空虛,國都更是幾乎**。假如赤松德贊率一師襲我身後……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恰巧在這時,鄣縣城外傳來一陣鼓角馬蹄聲響。蕭雲鶴心中一凜,帶着李光顏走到了城頭上。
城外,論莽熱親率萬餘大軍又來挑戰了。吐蕃人趾高氣揚大聲叫罵,論莽熱更是得意洋洋的指着城頭罵道:“李漠!也怪我未嘗見過你,那一日疏忽大意居然被你從慶林逃脫。你若是有種,今天再出城來,讓本帥將你生擒過馬,碎屍萬段!”
段佐、李光顏和薛平等將也到了城頭。聽到這些叫罵都有些火大起來。
李光進都來不及和自己的弟弟打招呼,細細的看了一眼吐蕃人的軍陣,對蕭雲鶴說道:“陛下,那個人就是論莽熱嗎?”
“就是他。”蕭雲鶴平靜的說道,“連日來,都是他弟弟論頰熱來罵陣挑戰,今日卻是換了他。”
李光進緩緩點頭的說道:“末將看得出來,論莽熱的確是一員良將。他手下的兵馬,很有秩序和紀律,和一般的蠻族兵馬大不相同,看得出是經過十分嚴格的訓練的。不過,末將相信這些人相對於陛下地親率飛龍騎。還是有所差距的。”
“這些不重要。”蕭雲鶴說道,“聽了你的那番話,朕也想起了一些以前忽略了地事情。本來。朕是提師而來征討,旨在收復河隴。論莽熱理當據城而守以保不失才對。他卻反其道而行。以攻代守日日前來挑戰。細想起來,朕也感覺他是有意拖住朕的兵馬,分散朕地注意力。”
李光進點頭認可,說道:“是真是假是虛是實,一試便知!陛下。請准許末將兄弟二人率一支兵馬出城迎敵。論莽熱如若死戰不退,當是真正挑戰;如若詐退,則是有意拖延造勢。”
蕭雲鶴尋思片刻,點頭道:“也好----李光進、李光顏,朕命你二人各率五千騎兵,從東、西二門掩殺而出。朕在北門親自坐鎮指揮,弓箭掩護你們。”
“得令!”李氏兄弟二人上前領過軍令,大步而走。很快,鄣縣城中兵馬涌動。東西大門洞開,各有有一彪飛騎奔騰而出。蕭雲鶴在城頭之上也下了令,讓箭樓、懸門和城頭拉起了長弩。一陣亂射。
長弩雖然密度不夠,但射程極佳。殺傷力也比較大。論莽熱帶着人馬雖然離得較遠。但蕭雲鶴讓軍士們將長弩拉得對空發射,凌空落下去也是能殺死人的。
第一批長弩射將下來。論莽熱只得帶着人後退了一段。這時,左、右兩翼各出現一支騎兵掩殺包抄而來。論莽熱倒也不驚不忙,分批指揮兩翼兵馬上前接住交戰。
李光進和李光顏兄弟二人,長年在一起領兵征戰,相互之間很有默契。二人的騎兵配合緊密,從兩翼抄弧線掩殺,目的就在於沖亂吐蕃人的陣角。論莽熱也十分地聰明,彷彿看穿了二人的想法。他帶着人馬且戰且退,兵馬走楚彥圓之形退守,剛好化解兄弟二人的弧線沖陣,同進還能將戰場拖得離鄣縣遠一點。
蕭雲鶴在城頭看得清楚,李光進、李光顏兄弟二人,固然是能征慣戰之將,指揮兵馬分工合作十分的到位。可是論莽熱以一敵二絲毫不亂,而且戰局正在他的引誘之下朝遠離鄣縣的方向而去。
蕭雲鶴心中完全明白了。正如李光進所說,論莽熱的確沒有拚死一戰的意思。早些日子那一場戰役的時候,論莽熱也就是這樣地一個態度。
所有的細節一連貫起來,蕭雲鶴心中豁然一亮,同時額頭流下了一滴冷汗:吐蕃人,果然有陰謀!
“鳴金,收兵!”蕭雲鶴下令道,“薛平,你率飛龍騎上去接應,謹防有詐,不可追擊!”
“得令!”小將薛平大步而走。鄣縣北門大開,飛龍騎呼嘯而出。鄣縣城頭上的金鐘也敲響,咚咚咚地聲音急促而又洪亮,震得蕭雲鶴心頭一陣顫悠。
沒多久,三支兵馬依次而回。論莽熱也沒有多作糾纏,帶着他的人馬撤了回去。李光進剛剛進城,蕭雲鶴就將他喚進了議事廳,同時將李光顏等將也一併叫了來。
“情況如何?”蕭雲鶴問李光進。
李光進征戰了一回,身上有些血跡,但仍然從容不迫地說道:“陛下。末將地感覺十分明顯,論莽熱的確是無心戀戰,其目地只是滋擾。”
李光顏也說道:“末將也同樣有這樣的感覺。不過,論莽熱是不是有意將我軍勾引出來,他好設伏伏擊?”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我軍再往前衝殺,就到慶林。那裏正好伏兵。”李光進說道,“不過,論莽熱絕非泛泛之輩。據陛下所言,他對陛下的用兵習慣異常的熟悉。想必,他也知道陛下不會中他那種圈套。所以,末將以為,他就是且戰且退來做滋擾的。要設圈套伏擊,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於是應該不會那樣做。”
“大哥,你的意思是……”李光顏疑惑的看着他兄長。
李光進擺了擺手,說道:“陛下自有定奪,不必多言。如有不明白的地方,稍後自然知曉。”
蕭雲鶴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了大地圖前。他沉寂了半晌,突然轉過身來大聲說道:“李光顏、薛平聽令!”
“末將在!”二將大聲應喝,一閃身站了出來拱手而拜。
“朕命你二人,各率一萬騎兵即刻出發。李光顏,你沿着渭、洮水二流域與吐谷楚彥的邊境往南,一路檢視我軍崗哨,翻越岐、隴二山直向國都而行。但凡遇到吐蕃人,務必死戰拖延,然後向朕和國都送信;薛平,朕命你率領飛龍騎即刻出發,走大路官路經過岐、徑二州,日夜奔襲不得停歇,直到國都。無論情況如何,你們二人都必須要到達國都。明白了嗎?”
“明白!”二將心頭大驚:莫非後門起火?!
“事不宜遲,你們即刻出發!”蕭雲鶴將兵符交給他們,說道,“想必事情你們也猜到一二,但朕沒有時間給你們解釋了。吐蕃人可能襲我身後,如若發現他們的奇兵,務必奮力擊之,不可讓他們荼毒國都!”
“得令!”二將凜凜然接過兵符,大步飛去而出。
“李光進!”
李光進大步一踏凜然道:“末將在!”
“朕命你率二萬步騎,現在就出發北上滋擾蘭州,向論莽熱挑戰。切記,此人梟勇異常,不可硬拼硬斗。”蕭雲鶴說道,“他若出戰,你則退守。鄣縣城頭,依舊插上朕的龍旗,城防不可撤下一人。朕派段佐當你的副手輔助於你。李光進,你明白你的責任所在了嗎?”
李光進點頭,凜凜然的道:“末將明白,陛下大可放心。論莽熱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休想從末將身前邁過半步!”
“如此甚好。渭州就交給你了。”蕭雲鶴長吁了一口氣,說道,“朕,要馬上親率大軍趕回岐州坐鎮,確保國都與糧道萬無一失!”
半空重雲密佈,霪雨霏霏。關內在春天裏下起雨,也能讓人感覺到冬天的寒冷。
渭水南岸邊緣,建起了三五個軍帳。其中一頂大帳逢里,十幾個士兵圍在一個火堆邊煮茶喝。
“石頭那小子呢?”一個校尉模樣的人問道。
“頭兒,石頭今天吃壞了肚子,跑河邊蹲着去了。”
“這小子,多半又去附近的山上逮野兔了。”校尉頭兒罵咧了兩句,旁邊的小卒嘻哈的笑了一陣。
正在這時,眾人隱約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還有些急驟。
“怎麼回事?跟我出去看看!”校尉一握刀柄大步走出。眾小卒也紛紛提起長槍跟着跑了出來。
北方不遠處,一隊騎兵正快速奔來。校尉搭起手沿眯着眼睛看了一陣,鬆了一口氣:“自己人。齊軍的軍服。”
那隊齊軍跑得近了,馬速都減了下來。校尉帶着人朝他們走近,套近乎的打招呼:“兄弟是哪一路人馬?報上番號行伍,我們也好登記了放行,不耽誤你們的行程了。”
騎在馬上的騎士卻沉默不語,提着馬緩緩的靠近。
校尉有點警覺,提高了聲音:“兄弟,你們怎麼不說話?咦……奇怪!”校尉猛的一醒神,赫然的發現馬上的那些騎士,個個都長得有點怪異。鼻樑高高,露在頭盔外的頭髮也是捲曲的。
“你們是什麼人?!”校尉突然大聲一喝,眾小卒都挺起槍來。
領頭的騎士隱惻惻的一笑,用番語說道:“高原的雄獅,特意來收拾你們這群小羊羔的!”話音剛落,他猛的一下抽出腰間佩刀就朝校尉砍去!
“吐蕃……人!”校尉一句還沒喊完,就被砍翻在地。眾小卒始料不及大驚失色,那群騎士已經如同飛電一般的砍殺過來。
三五十名騎士,對付十幾名毫無防備地步兵。戰鬥很快的結束。
領頭的騎士將齊軍用的橫刀往地上一扔,冷笑道:“還是我們地彎刀用得習慣……看來國都真的空虛了。守備渭水便橋的只有這幾個人----回報論將軍,我已順利拔除了渭水崗哨,請大軍速速推進!”
“是!”幾名士兵揚起馬鞭。快速朝來的方向奔去。
剩下的人迅速的將屍體拖進了帳篷,還取來了水沖洗血跡,動作十分的迅速。
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一名齊軍將士楚彥身發抖,悄悄地脫去了身上的軍服頭盔包了起來,然後身子一矮,消失在了叢林之中。
國都,春明門。
至從皇帝御駕親征以後。馬燧每天都要親自來巡歷城防,小心翼翼。帝都干係重大,他不敢有萬分之一的懈怠。
今日天氣陰冷潮濕,馬燧還不時的咳嗽兩聲。他仰頭看了看天空,這雨可能還要下一陣子。今天他已經巡完了國都八門了,九門僅剩春明一門。巡完這裏總算可以歇息一會兒。馬燧心中略感輕鬆。
此時的國都城,九門通道人潮湧涌。朱雀大街上車馬如龍。至從大齊步入景興年以後,民豐物阜,商旅行人如織異常的熱鬧。到現在景興四年,國都的治安已經變得出奇地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已經不再是空想。在城市裏巡邏的捕快衙役。幾乎閑得無事可做。
可越是這樣詳和安定的局面,馬燧越發的感覺到責任重大。這樣良好地一個局面,是經不起任何閃失的打擊的。國都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和平與安寧的生活,忘記了面對動蕩與戰爭該是一個什麼樣的反應。
一陣風吹起,馬燧不禁打了個寒戰。身邊的副將說道:“大帥,春明門也巡完了,可以回去了吧?天氣寒冷,大帥身上的老傷已在發疼了吧?”
馬燧四下看了一看,並無異常。點點頭說道:“也好。回去罷。傳令給九門守城將,酉時末刻關閉城門。不得有誤。”
“是。”
眾人正準備提腳就走,城門下卻傳來一陣喧嘩:“站住!什麼人!”
馬燧聞聲頓了一頓,朝城門下看去。只見三五個守城士卒攔住了一個衣衫襤褸背着一個小包的人。人多嘴雜馬燧聽不清楚。只注意到了那人的神情十分激動。眾士兵卻無動無衷地擋着他不讓進城。
馬燧不以為意,準備走掉。正在這時。隱約聽那人大聲喊了一句:“緊急軍情,萬分火急……你們吃罪不起!”
馬燧微微驚疑,擺了擺手:“你們下去,將那個人叫上城來。”
副將快步奔下城樓,不久將那人帶了上來。
馬燧打量了他一眼,楚彥身衣服都被泥水浸透,手上抱着一個布包包裹。
“姓什名誰,哪裏人士,為何在城門喧嘩?”馬燧嚴肅的問道。
那人睜大了眼睛細細打量了馬燧一眼,突然驚聲叫道:“馬大帥?你是馬大帥!太好了、太好了!我終於成功了!”
馬燧吃了一驚:“你居然認得老夫?”
那人突然單膝往地上一跪,將懷中的包裹扯開呈到馬燧面前,大聲說道:“大元帥,小人名叫石頭,是渭水崗哨地巡視兵卒,隸屬右神策衛七旅四營三隊二伍,伍長名叫杜青山。這是小人地軍服和軍制碟文。”
馬燧拿過來一看,果然無誤。於是更驚訝了:“你不在渭水便橋職守,為何到此?你既是士兵,為何收起軍服碟文,行色又如此倉皇?”
石頭再也忍捺不住,楚彥身發顫聲音發抖的說道:“大元帥,大事不好了!渭水便橋地崗哨將士已在昨日全部被殺!當時小人沒有帳內,於是逃過一劫。小人看得清楚,來行兇的有三五十騎,全是穿着我軍騎兵的軍服。不過,小人估計他們絕對不是齊軍……而、而是吐蕃人!”
“什麼?!”馬燧楚彥身一震,然後眼睛飛快的轉動了幾下。說道:“你且噤聲----隨老夫來!”
弘文館裏,武元衡和陸贄同時嚯然起身,齊聲驚道:“什麼?!”
馬燧也厲聲道:“石頭,你可知道你現在說的是什麼?若有半句虛言。你自家性命不保倒是事小,全家老幼皆難留住!”
石頭聲淚俱下,連連拱手磕頭:“馬大帥,二位相爺。小人是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小人與伍里的兄弟情同手竹,伍長杜青山更是待我如親生兒子。眼看着他們被殺,我、我……”
“行了,你不用說了。”馬燧用手一揮。然後眼神炯炯的看着武元衡和陸贄,沉聲說道:“應該是真地!”
陸贄吸了一口涼氣,低聲說道:“照此說來……吐蕃人的兵馬,已經離開國都不遠了。二位相公,我們必須儘快回報太上皇召開御前緊急會議,做出應對!”
武元衡眉頭一凜,堅決果斷的說道:“來不及了!太上皇今早下朝之後太上皇就去了大明宮。現在不是在鬥雞就是在打馬球。我們來回彙報、再召集人開會,少說也要一個時辰。說不定到時候吐蕃人都兵臨城下了。再說了,我們這一去驚動了後宮,總是不好……陸相公、馬相公。不如我們即刻從閣部發文,用藍批下發聖旨即刻做出應對!”
“這……”陸贄有些猶豫。這種做法,太不合規矩。倘若日後太上皇問罪,他們就是一個犯上欺君的罪名。
馬燧急道:“陸贄,沒時間考慮了!”
武元衡也斬釘截鐵地說道:“日後若有人問罪,武某一肩全擔!”
陸贄也下了決心:“陸某與你同進退。”
馬燧奮然拱手一拜:“在下也願一力承擔!”
“此事不重要,先解決當務之急再說。”武元衡神情嚴峻,說道,“馬帥,現在就請你快馬送信到國都九門。即刻關閉所有大門。商旅行人若不能在一刻之內進城,恕不負責!另外,請速派人通知羽林衛大將軍烏重胤與金吾衛大將軍郭鋼。速來閣部!”
“好。老夫馬上去辦!”馬燧臉色一沉大步飛雲的走了。
武元衡長吸了一口氣,對陸贄說道:“陸相公。請你速回後宮,將此事密報給獨孤德妃。吐蕃兵馬必至,到時皇宮之內難免惶恐。請她率皇長子坐鎮後宮以免生亂。另外,太上皇那裏也要送信前去,讓他有個防備。”
“我知道了,馬上就去辦。”陸贄正準備抬腳就走,忽然又停住。他轉過身來,對武元衡拱起手,神色沉寂的說道:“伯蒼,國都安危,繫於我等一身。此情此際,在下才感覺到自己才疏學淺。驚慌之中全沒了應對,更對軍事一竅不通……在下對伯蒼兄的敬仰佩服,已是無以復加。他日若能解得國都之危,在下願與伯蒼兄秉燭煮酒促膝暢談!”
武元衡心中一陣苦笑,拱手回拜道:“陸相太客氣了……這些,都日後再說吧。皇城與後宮的一切事宜,皆拜託於你了。另外,請速速通知三省長官與六部尚書到弘文館一聚!”
“哦……好。我馬上去!”陸贄愣了一愣,飛快的跑了。武元衡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這個陸贄,這時候了還有心情發表感慨!
不久以後,大將烏重胤與郭鋼,以及三省六部的官員全到了。武元衡也無暇廢話,直截了當的說道:“烏重胤何在?”
“末將在!”身裁高大、一臉虯髯地烏重胤站了出來。一身甲胄目露精光,威風凜凜。
武元衡快語說道:“回答我,國都城內外有多少駐軍?除開金吾衛!”
“回相公!”烏重胤聲音震震的說道,“除開金吾衛與守城將士,國都城外還有六千步騎,駐紮在終南山附近,看管糧草軍械與馬匹。皇城之內有一萬二千羽林衛,屬末將直接統領。”
武元衡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一份藍字批發的聖旨,說道:“烏重胤,本相奉陛下所託臨機專斷,用藍批代帝行令:命你即刻親率所有羽林衛將士,全副武裝出城,到渭水便橋禦敵!不得號令,不得後退!”
“啊?!----”眾人大聲驚呼。
“肅靜!”武元衡沉聲一喝,對一臉驚疑的烏重胤說道:“事情的前因後果,本相沒時間跟你解釋了。現在一個名叫石頭的小卒,知悉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本相讓他與你同去。到了便橋,你無須多問----不許任何一人靠近國都半步。否則,你就是失職之罪!”
烏重胤楚彥身一震,重重地拱手一抱拳:“末將----遵旨!”他大步上前來捧過聖旨,轉身就準備走。
武元衡在他背後說道:“烏將軍……保重!”
烏重胤身形微微頓了一頓,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武元衡環視了堂中眾人一眼,說道:“不必疑惑,你們聽到的都是真的----吐蕃人已經兵臨城下了!”
眾人沒有再發出驚惑之聲,但表情都很是複雜。或驚疑,或惶恐,或不解。
武元衡聲音平靜地說道:“事到如今,我希望你們能夠不慌不亂,依舊料理好份內的本職公務。錢糧府庫不容有失,帝都治安不可混亂,皇城後宮更不可有半絲異樣。否則,都有失為臣之本份。”
眾人都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齊齊拱手拜道:“謝武相公指點。”
“好吧,事情就是這樣。用不了多久,國都就會風起雲湧,甚至還會流血死人。”武元衡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說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有一件事情我們要搞清楚----我們是大齊的社稷之臣,累受皇恩身系萬民。危難之時,方顯志士本色。他日,城若全,則一絲不苟兢兢業業;城若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在弘文館短短片刻的聚會,讓滿朝大臣都在心頭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眾人散去的時候,悄無聲響,唯獨郭鋼留了下來。
武元衡看了他一眼,問道:“郭將軍為何還不退去?你執掌金吾衛,保護皇城與皇宮責任得大,切勿有失。”
“末將知道。”郭鋼拱手拜了一拜,說道,“但末將更想問武大人一件事情。”
“說吧。”武元衡表情平靜。
郭鋼也就直言不諱了:“剛剛武大人向烏重胤問起國都城內外的兵馬。後來羽林衛由烏重胤帶走,在渭水駐防。那麼,剩下的六千神策衛步騎,如此處置?”
武元衡說道:“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回去保護好皇城與後宮,才是份內之事。金吾衛人手不多,職任又重大,你不要掉以輕心。”
“武大人!”郭鋼突然一下提高了聲音,“你是不是想自己帶着這六千兵馬出城,布成第二條防線?”
武元衡的臉皮輕輕抽動了一下,聲音卻仍然很平靜:“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回去,執掌金吾衛。”
“不!”郭鋼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大聲說道:“武大人,我追隨陛下也快有十年了!這十年來,不管是陛下還是你們,都只把我當成寶貝疙瘩,從來不讓我干一丁點兒危險的事情。現在我雖然貴為三品大將軍,可時時感覺臉面無光。因為我從來沒有干過一件有用的事情!所有人當著我的面都客客氣氣,可是背後里都在笑話我----他們認為我是憑着郭家的聲勢和兩個妹妹的裙帶才當了高官。我不服!我郭鋼有實力、也有信心為大齊辦一些實在的事情!”
說到這裏,郭鋼鄭重的單膝一拜,大聲說道:“武大人,就算我求你了!給我這一次機會吧!讓我率領終南山的六千步卒,構成第二條防線!國都城裏已經沒有大將可用了,但你武大人是一介書生,如何上陣殺敵?莫非你要讓自己的性命白白葬送在戰場之上嗎?!”
武元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紅蓮池裏白蓮開……炫爛一死。好過終日乾乾。為人臣子不能保全疆土、守衛城池,還有何面目去面對君王?武元衡身負重任,更是不敢推託。倘若烏重胤無法阻擋而讓吐蕃人殺到了國都城前,就讓武元衡的血。喚醒國都的滿朝臣工和居民百姓,讓他們來自發守城。這個時候,若沒有流血與犧牲,許多人是不會醒悟的。他們會想着逃跑,會想着退縮,會想着苟且偷安。如果沒有一腔血來喚醒,國都休矣!”
“那就讓我來、讓我來吧!”郭鋼雙膝跪地爬到武元衡面前,大聲說道:“你是國都地支柱、是國舅、是皇帝最器重的大臣、也是我們最敬仰的宰相。你不能死!郭鋼一介匹夫死不足惜!更何況,我要讓世人知道、讓國都的百姓和朝上的大臣們知道、讓我的父親和族人們都知道,我郭鋼身上沒有白流郭老令公的鮮血!雖然我本事不濟,至少有為國而死的勇氣!”
“住口!”武元衡聲色俱厲大聲喝道:“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裏逞這種小孩子脾氣!回去保護皇城,保護太上皇、諸位貴妃與皇子。你是皇親國戚,這樣地職責非你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