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威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寒風凌冽,一道身影正漫步在石道上,影子被血色的晚霞拉得長長,顯得孤寂而蕭瑟。
只見這人腰懸長劍,身背行囊,一襲純黑色的蜀錦棉袍頗是貴重,卻已顯得有些破舊,似乎穿了很久。也許是因為天冷的緣故,那棉袍的兜帽將他整個腦袋罩了起來,如若不仔細瞧,根本看不清此人的相貌,只是看他挺拔的身軀和腳下步伐,隱隱看得出是個略通武藝的少年郎罷了。
他緩步慢行,不時抬起頭遙望一下,眼瞧着不遠處似乎有個鎮子遙遙而立,心中沉吟片刻,便轉頭向那邊行去。
“還好,今日運氣怕是不錯,用不着風餐露宿了。”他喃喃自語道。
這少年自西行來,自從進入蒙古地界,怕惹得麻煩,便棄了駿馬改為步行,雖是低調了許多,卻也吃了不少苦頭。
這鎮子並不大,居戶不過數百,是以客棧也不過一兩家,多是過往南北的商客武人,由於連年戰事,也無甚人光顧。那少年走進門時,便只見店小二正一個人倚在櫃前打瞌睡,卻不見掌柜的。環視四周,旁外也只有十來個客人坐在角落兩三桌上,燙着壺酒,不斷低聲交談着。
少年走到一張桌前,解下腰間長劍擱在桌上,去了兜帽,輕輕敲了敲桌子,開口道:“店家,有客人來了。”
那店小二嗖地睜了眼,瞧見了那錦袍少年,連忙笑呵呵地小跑過來:“這位公子,小店最近客人稀少,眼見沒什麼事就打了個盹,怠慢了客官,您千萬見諒!”
“不礙事,這天寒地凍的,倒也辛苦你們。”少年微微一笑,不在意地擺手道。
店小二見他竟如此好說話,頓時樂得眉開眼笑,這公子不光是模樣俊朗,心地也不錯。“多謝客官體恤我等小人。您看,這天色已晚,恐怕也不適合再趕路,不如就在小店住上一晚如何?我們這店面雖小,可房間也還算乾淨,飯菜更是這方圓十幾里出了名的可口,您這一來,可是來對地方啦。”
少年微微一愣:“哦?看爾等已是蒙古地界,蒙古韃子生性殘暴,所到之處雞犬不留,可聽你話語,你家這生意似乎也並不曾受那蒙古鐵蹄所影響,這又是何故?”
店小二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客官你瞧瞧如今世道,盜匪林立,亂軍割據,蒙古人又兇殘成性,我們這些小人物可不都是一天到晚提心弔膽地過日子?只不過,好在我們這座小鎮已是樊川地界,離此地不過十餘里地便是終南山,受了那全真教道觀諸位道長的庇護,這才保得這麼多年來的安寧。”
少年聽到那“終南山全真教”六字,心頭一凜,不由沉吟了片刻,隨即擺了擺手,將一些碎銀交予那店小二,吩咐他燙一壺酒,再上兩個下酒菜來,打定主意,今日便宿於此店。
那店小二見此人出手闊綽,這些個碎銀別說住一晚,只怕是五六日都有的剩餘,頓時笑得合不攏嘴,點頭哈腰地下去了,不過片刻就折騰了許多菜式,一壺酒已是燙在爐里,端將上來。
少年孤身一人坐在桌旁,一手舉杯,自斟自飲,不經意扭過頭來,透過客棧大門,遠遠眺望而去。
只見在赤紅的晚霞餘暉之下,連綿的山脈穿梭在雲霧之間,峰巒迴轉,巍峨漫漫,讓人心折。少年眯着眼睛,望着這瑰麗美景,又是一杯溫酒下肚,卻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突然間,大廳間一陣桌椅響動,那遙坐一角的客人紛紛起身,其中一人緩步走近少年身前,道:“閣下身帶兵器,想必是武林中人,只怕亦是來參加那古墓派龍姑娘比武招親的罷?”
少年面色詫異,只見來人身着一襲黃淺色錦袍,手拿摺扇,作貴公子打扮,神色頗為倨傲,心中不由冷笑,道:“什麼比武招親?我可從沒聽過。”
那貴公子打扮之人見他面露不屑,心中不由震怒,哈哈一笑道:“閣下莫要說笑,豈不知武林中早有傳聞,古墓派龍姑娘將在十八歲誕辰之日舉行比武招親,得勝者不僅能抱得美人歸,那古墓中的寶物和武功秘籍也盡歸勝者。此處已是終南山地界,這數十日往來武林人士眾多,大家無一不是衝著那古墓派龍姑娘而去,閣下如此遮遮掩掩,恐怕不是武林豪客所為。”說罷摺扇一抖,目光中儘是蔑視。
少年冷冷一笑道:“請問閣下何人,既然來往武林人士都是衝著那龍姓姑娘而去,想必你也是一樣了。”
那公子哈哈笑道:“不錯!本王名叫霍都,乃是蒙古王子,今日告知本王姓名,好叫你知難而退,有本王在此,他人可就沒什麼機會,你也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原來,這霍都一行人自蒙古而來,在中原武林已是闖入浩大聲勢,河南三雄,蘭州七霸,竟是全都栽在他的手上,是以這蒙古王子渾然不把中原武林人士放在眼裏,更巧遇到這古墓派招親之事,來往武林人士都吃他出手脅迫,實力相差懸殊之下,也只得恨恨而退。
這霍都王子生性傲慢,眼瞧着面前這少年雖然面目俊美,可年歲卻是不大,想必武功修為也到不了多高,是以出口諷刺,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那少年年歲尚淺,血氣方剛,聽他如此口出狂言,心下頓時震怒,一雙眸子凌然一瞪,也不出言提醒,左手已是閃電般便直襲那霍都胸口。
霍都見激起這少年動手,心頭微微一喜,他本意便是想要迫得對方動手,好讓自己在同行之人面前立威,當下呵呵一笑,手中鐵骨摺扇猛然點向少年肩頭,想迫得他回掌抵禦。
卻不想,這電光火石之間,只聽咔咔一聲,那少年出掌的左手剎那間竟是閃出一道銀光,一把袖劍瞬間彈出,堪堪刺向他胸口。霍都沒料到世間竟有如此精巧暗器,收發間竟是沒有任何多餘動作,心下駭然,連忙回身避過,待駐足穩畢,卻只覺胸口一陣涼爽,低頭看去,自己那蜀錦袍子已是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霍都心頭不由又驚又怒,若是剛才躲避不及,恐怕此時自己已被面前這臭小子插個透心涼,怒道:“臭小子,你竟敢....”
那少年不待他說完,已是一腳踢翻了椅子走將出來,又是一聲咔咔響聲,右手腕下也多了一柄袖劍。
霍都沒想到自己竟在這少年手下吃了個暗虧,見他一招得手,卻無任何退卻之意,心中更怒,連忙揚起手中摺扇,衝著那少年連點周身數十處大穴,一時間扇影連舞,將少年整個身子罩了個透,若是尋常功夫,恐怕根本無法脫身。
卻不想這少年在如此暴雨般的點穴路數下,竟仍然面不改色,雙手齊出,乒呤乓啷一陣亂響,腕中袖劍連續隔開數十招摺扇攻勢,同時腳下不停,使出一套極為詭異的步法,瞬時間便脫離了霍都攻擊。
霍都只見這少年連續擋開自己手中鐵扇,心中正猶自驚疑,欲起手再接再厲,卻不曾想對方竟然如此輕易便避過自己進攻路數,也不知是使了個什麼法子,突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側,同時一道銀光已至面前。他心下大駭,連忙仰首迴避,想也不想,手中摺扇衝著那人影便扭動機括,刷刷兩聲,鐵扇中暗藏的毒針便射向那少年!
少年神色一凜,內氣運起,腳下連退數步,猛地側身,讓那毒針貼着衣袍飛過,叮叮噹噹幾聲輕響,全部釘在了客棧木壁之上。只見那着了毒針的木板剎那間便變了顏色,隱隱有些腐爛之兆,少年心知這毒針必然劇毒無比,心中更為惱怒,面上好似籠上一層寒霜,扭頭冷冷地看向霍都。
霍都此刻心頭仍是駭然不已,想到剛才差點被這小子不明不白地取了性命,心中更是陣陣后怕,目光死死盯着面前少年,再也不敢有一絲大意。那少年嘴角微微上揚,帶出一絲冷笑,腳步向前踏出,正要再次出擊,卻不想身側猛地一道勁風襲來,連忙側身避過,只聽咔擦一聲,少年原本站立的那塊地板竟是被生生砸得碎裂開來!
“師兄!”霍都見到來者,心中登時大定,不由開懷笑道:“臭小子,介紹一下,你旁邊這位,便是我師兄達爾巴,亦是蒙古內成名的高手,武功比我還要強上不少。今日你有幸能嘗到我師兄弟二人聯手,怕也是你的福氣!”
少年目光望去,卻只見身前是個頭戴金冠,身披紅袍的番僧,此人人高馬大,面目嚴肅,手執一根降魔杵,似是有無窮氣力,顯然剛才將地面砸毀的手段便是他所為。
只見那番僧卻是不理會霍都,只是雙手合十向少年施了個禮,口中嘰里咕嚕講了一番,想必說的是蒙古語,少年聽不明白,可看對方表情,也知道便是那“得饒人處且饒人”之類的話語。
一旁霍都聽見了,臉色不由有些不好看,張嘴又是一段蒙古語,達爾巴聽得眉頭緊皺,卻又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樣子,直到最後,卻是沒辦法似的,歉然地看了少年一眼,兩手緊握降魔杵,馬步橫移,擺出出招手勢來。
霍都見終於說服了自己這師兄,不由鬆了口氣,眼神復又得意起來:“臭小子,今日便讓你嘗嘗我兄弟聯手的厲害,讓你知道我蒙古武林高手比之於你們中原的差距!”
少年聞言,不由冷冷一笑,咔咔兩聲,雙手袖劍立時間收起,腳下生風,還不待霍都和達爾巴反應過來,早已取了桌邊自己那柄長劍,噌地一聲拔劍出鞘,直指面前兩人:“少廢話,動手吧。”
霍都師兄弟二人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中瞧見了一絲訝異。面前這少年武功不僅精妙,一身輕功身法竟也如此詭異莫測,若是取巧,恐怕兩人都占不到一絲便宜,於是便都起了用內力壓制對方的心思。
“小子看招!!”
早在剛才,霍都就從和這少年所拆數十招中看出對方武功不俗,當下也不在保守,欺身而上,使出十成功力,鐵骨扇刷刷刷連續點向少年,破空之聲響徹耳旁。他心想,這少年年紀尚欠,只怕是有名師指點,是以武學精妙至極,而自己勝在內力夠深,此時這小子若還想着見招拆招,便能讓他好好吃些苦頭。
可沒想到,那少年見他近身來襲,當下腳步連動,身子倒行而出,竟是不進反退,使得霍都連續幾下猛烈攻勢都因兵器太短而鞭長莫及。由於之前少年一直咄咄逼人,是以霍都也沒想到對方竟會突然退讓,訝異之餘,心頭也不禁暗罵這小子狡猾,腳上不由持續跟進,再運功力,想要趁着攻勢未弱,一舉將他拿下。
少年見他再次舉扇攻來,不由微微一笑,退後之勢未弱,卻猛地一躍而起,猿腰輕展,身子雖是倒飛出去,長劍卻直直刺向霍都手執鐵扇的右手。
霍都心下更是駭然,沒想到面前這小子臨敵經驗竟如此豐富,正所謂兵器一寸長一寸強,這話雖不是放在哪裏都對,但此時卻是被面前這小子運用得淋漓盡致,自己若不回扇抵擋,只怕整個手腕都會被他削掉。
“臭小子竟有如此功夫!”
無奈間,霍都只能收招,以鐵扇之骨猛地挑上長劍劍背。此時他仍然運着十成功力,只待彈開這小子的長劍,立時間趁勝追擊,待欺到他身側,方能避過長劍之威勢。
可當他手中摺扇觸到長劍的瞬間,霍都卻只覺一股大力自劍尖猛地傳來,自己這奮力一擋,竟然有些擋他不住!
“怎...怎會如此!”霍都雙目圓睜,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只聽“咯噔”一聲,鐵扇落在地上。原來是這霍都為了自保,只得棄了鐵扇回身避過劍招,以免自己手掌和胳膊分了家。
少年見他棄扇躲避,目光一片精芒閃過,原本正後撤的身體刷地停了下來,劍鋒一頓,運起“口”字決,長劍頓時一陣橫豎交叉,縱橫之間,大開大合,一反之前退避之態,氣勢竟是鋒芒畢露,似乎立時間就要斬霍都於劍下!
霍都一身功力精純無比,可單憑一對肉掌,卻也不敢硬生生去接如此霸氣淋漓的劍招,他之前已經感覺到對方內力修為並不在自己之下,當下立刻向後疾退,同時回頭大喝道:“師兄,還不幫忙,想看我死在這裏么!”
那番僧生性樸實正直,又知自己這師弟武功不弱,心想自己只需要在旁掠陣即可,卻沒想到這才拆了不過數招,霍都就已被對方迫得丟了兵器。只見那少年年歲不大,可使出的劍法卻猶如千軍萬馬般,氣勢恢宏萬分,心中凜然,連忙挺身向前,降魔杵呼呼一陣亂舞,猛地襲向那少年身側。
那少年見旁邊番僧也一起動手,不由冷笑道:“便是你二人齊上,我又何懼!”說著,手中長劍回身挺刺,“口”字決瞬間變為“回”字決,劍光縱橫交錯,虛實難分,只待那番僧襲到劍圈之內,瞬間便能卸下他一條胳膊!
番僧沒想到這少年臨陣變招如此輕鬆寫意,一招一式竟是頗有大家風範,劍鋒所到之處,颳得他面上生疼,無奈之下,只能回杵抵擋。便聽吭吭兩聲,番僧只覺虎口一麻,手中兵器差點被長劍擊飛,心下登時駭然萬分,連忙扯步脫離戰圈,目光橫移,只見那重達十幾斤的降魔杵上,竟是被生生刻上了兩道劍痕,其劍勢之強,一至於斯!
這少年一人一劍,不過片刻便生生擊退兩大高手,原本和霍都同行的一路武林人士看在眼裏,登時沒了上前相助的勇氣,已經走近的兩人望見那少年的武功,竟是被那氣勢恢宏的淋漓劍氣唬得倒退數步,再也不敢貼身近前!
“這小子是何人,武林中可不曾聽說過有如此厲害的少年劍客...”
“哼,那霍都和達爾巴仗着自己武功不俗,又是蒙古韃子,便成天覺得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也不知我等中原武林藏龍卧虎,這下只怕是咬到釘子啦!”其中一人冷笑着道。
“嘿,你孔老二又得意個什麼勁,之前分明誇了海口和霍都王子比試,卻在人家手底走不過三招,竟還有臉嘲笑!就你這熊樣還想去爭那小龍女,嘿嘿,當真是白日做夢!”另一人暗哼一聲,出口譏諷道。
“你!!”那孔老二頓時被說得面紅如血,一拍桌子就要站起身來,卻被身旁眾人攔住,只得怒瞪他一眼,又恨恨地坐下,抬手去拿酒壺。誰知那酒壺已被灼得發燙,孔老二一個不小心,竟是被那滾燙的沸水燙出個大泡,登時疼得哇哇大叫,周遭一行人又哄地笑出聲來。
那少年卻似乎並不在意那邊情況,只是冷冷地瞧了霍都和達爾巴一眼,便反身還劍入鞘,走回桌前坐下。
霍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見對方竟然絲毫不把自己二人放在眼裏,胸中怒火升騰,卻又知曉對方武藝實在非自己二人可以應付,再打下去只怕性命堪憂。他猶豫再三,心中一番計較,便走上前衝著少年微微拱手,咬牙道:“閣下武功卓絕,我師兄弟二人佩服萬分,只是不知閣下高姓大名,今日劃下道來,日後若是再見,我二人還當領教閣下武藝!”
少年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卻不想面前這蒙古韃子到是有些氣量,當下冷冷道:“葉衣。”
霍都和達爾巴對了一眼,都默默搖頭,武林中劍術如此高超的少年俠客本是不多,這個名字,他們也還是第一次聽說。
“既然如此,待日後有機會再相見,我等再領會閣下高招,告辭!”霍都向著葉衣拱了拱手,眼見面前少年毫不理會自己,依然端坐着喝酒吃菜,心中登時怒不可堪,心說下次若是再遇上,師父若是在身邊,定然不會再讓此人有如此囂張的機會。
霍都和達爾巴二人倉皇離開客棧,那幾個同行的武林中人眼瞧着無緣無故竟是來了個武功如此好的競爭者,心裏頓時惶惶戚戚,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葉衣可懶得理會這群三教九流,酒菜用畢,便起身向那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店小二微微一笑,自上樓去了。
“...比武招親?呵呵,還真是有意思。不過,早聽說全真教在中原武林乃是一大門派,當年掌教重陽真人更是華山論劍贏得天下第一的名號。看來我初入中原,這全真教倒還真不能不去拜訪一下。”葉衣微笑着瞧着窗外遠景,卻只見蒼巒霧靄,終南山隱隱而立,隱約間似乎還能聽到重陽宮中那沉重的古鐘聲渺渺傳來...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