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相公應該也累了,我已經吩咐下去,讓廚子做幾道你平常愛吃的菜……」迎娣從圈椅上起身,朝外頭喊了一聲。「寶貴!」

名喚寶貴的奴才立刻來到門邊。「二奶奶!」

「二少爺住的寢房都打掃好了?」她問。

「回二奶奶,都打掃好了。」寶貴恭敬地回道。

迎娣回頭看着常永瞻,就像一個盡心為丈夫打點生活起居的賢慧妻子。「相公不如先回房梳洗更衣,待會兒我會讓人把吃的端到房裏去。」

見她使喚起府裏頭的奴才,不只是駕輕就熟,儼然就像個當家主母,常永瞻有些驚訝,也感到錯愕,一時愣住了。

「相公是不是太累了?」見他沒有反應,迎娣擔憂地問。

他怔了怔。「呃,嗯。」

「既然相公累了,吃過東西之後,就趕緊上床歇着,養足精神再說。」她把寶貴叫進來。「陪二少爺回房,要小心伺候。」

寶貴躬身回道:「是,二奶奶。」

「小饅頭有我和你爹照顧,不用擔心。」四太太笑着說。

「嗯……」常永瞻見雙親只顧着逗孫子,沒有反應,看來四房掌權的人已經換了。「那我先回房歇着了。」

迎娣淺笑相送。「相公慢走。」

於是,他愣愣地走出內廳,才走幾步,又不由自主地回頭瞥了迎娣一眼,見她雖然在笑,表情卻是予人一種不大真切的感覺。

這個小丫頭……不!不能再這麼叫了,應該說當年他娶進門的媳婦,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看來有必要好好地了解一番。

【第四章】

常永瞻睡到半夜,突然醒來,想說睡不着,便到書房看看,他點起燭火環視,裏頭一塵不染,所有的擺設都和他三年前離開時一樣。

他走到書櫃前,隨手挑了一本書,翻了幾下,又放回去,接着再挑一本,突然有東西從裏面滑落下來。

「這是什麼?」常永瞻不禁彎身撿起,發現是一張對摺的信紙,將它攤開來,裏頭寫着密密麻麻的字,不斷重複着「常永瞻」三個字,從上頭娟秀端整的筆跡來推斷,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

會是誰呢?

這並不是妹妹幼玉的字……該不會是迎娣?可是他記得她並不識得字,更別說書寫了,但是除了她還有誰敢進這間書房?

於是,常永瞻又翻了幾本書,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最後在書案後方坐下,瞥見筆架上多了好幾支狼毫筆和紫毫筆,而且都有經常使用的痕迹,拉開抽屜,裏頭放着紙張,看不出其它端倪。

「除了她,不會有別人……」他又將那張信紙拿起來看,想着為何只寫「常永瞻」三個字,又代表什麼意思。

直到丑時都快過了,常永瞻才吹熄燭火,步出書房,由於父母打算挑一個好日子讓他們夫妻圓房,所以目前還是睡在三年前居住的那間寢房,他躺在架子床上,兩眼卻沒有合上,原以為這趟回家的目的很簡單,除了帶小饅頭回來見過爺爺奶奶,也是為了履行做為丈夫的義務和責任。

雖然他對迎娣只有兄妹之情,無法把她當做女人看待,可是經過三年,當兩人再度見面,面對已經長大,不再稚氣笨拙的妻子,常永瞻突然有些不大確定,連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為何出現動搖……

不對!不該說動搖,應該是疑惑才對。

他有些摸不透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她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真的就像外表呈現出來的那般賢淑大方,面對其它女子所生的庶子,真能無怨無尤嗎?

女人再溫柔善良,面對情敵以及所生的兒子,也會完全變了個樣,一旦爭風吃醋起來,手段比誰都要殘忍,常家有太多例子,足以當做借鏡。

想到決定回來之前,常永瞻也曾經考慮過,萬一她真的容不下小饅頭,看是要硬逼着她接納,還是直接打入冷宮,要不就只能休了她,或者也能好生安撫,告訴她嫡庶有別,小饅頭是庶子,不可能和她親生的兒子爭奪任何東西,結果沒想到原本的猜測都沒發生,迎娣知道后,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完全不需要他費心。

常永瞻是該慶幸娶到這麼一個賢妻,只是心頭的罪惡感又增添了幾分,當年的他年輕氣盛,滿腦子只想着出外闖蕩,展現抱負和理想,把爹娘全都丟給迎娣去照顧,一去就是三年,而玉蓮並不在他原先的計劃之中,可就這麼遇上了,得知她已經有了身孕,面對親生骨肉,自然無法開口要她打掉,之所以沒有在信中提及,也是擔心爹娘若是知道就要抱孫子,會馬上催他回家,才想等到孩子生了再說,就這麼拖了一年。

他決定補償迎娣,那也是自己欠她的。

想着想着,常永瞻不知不覺睡著了,當他再次睜開眼皮,窗外大亮,已經是巳時了。

來寶端了洗臉水進來伺候。

「小饅頭還在爹娘那兒嗎?」他隨口問道。

「聽說小少爺哭了一整晚,四老爺和四太太一夜都沒睡,今天早上二奶奶就將他抱過去了。」來寶捧了套長袍和馬褂過來讓主子穿上。

常永瞻怔了一下。「二奶奶抱去了?」

「是。」來寶回道。

這時,虎子也端了莜面飩飩和頭腦湯進來。「二少爺餓了吧?這是二奶奶親自下廚做的,她說二少爺離開山西三年,應該很想念家鄉菜,可是忙了一個早上,就等二少爺醒來之後嘗一嘗。」

她的表現完全無可挑剔,常永瞻應該覺得滿意才對,但內心深處卻沒來由地興起一絲不安。

待常永瞻吃過之後,便往另一座院子走去,兩人當年的新房,如今則是迎娣居住的寢房,原以為走到那兒會聽到小饅頭的哭聲,想不到四周卻很安靜,待再走近一些,寢房內竟傳來女子細細柔柔的嗓音,正在唱着曲兒。

常永瞻站在寢房外頭,透過半掩的門縫凝聽着,直到聲音停了,他才曲起指節敲了敲門。

「二少爺!」前來應門的小鵑喚道。

他「嗯」了一聲,便進了門。

坐在几旁的迎娣見了他,想要起身,不過懷中的小饅頭馬上因為震動而驚醒過來,她只好又坐下,拍哄了小饅頭幾下,這才又睡著了。

「公爹和婆母一個晚上都沒睡好,我便自作主張,把他抱來這兒……」她低頭看着有些瘦弱的小小臉蛋,睫毛上還掛着眼淚,看來可憐兮兮的。「他似乎也哭累了,總算睡著了。」

「小饅頭怕生,要多抱幾次才認得。」常永瞻坐下來道。

迎娣把聲音放輕。「我最小的弟弟鐵蛋一歲之前也是這樣,除了我娘之外,誰抱都不行,連我爹也一樣,害他傷心了好久。」

「不過我看你抱起孩子的架勢倒是有板有眼的。」他須臾不離地盯着迎娣,想從她臉上看出真實的想法。

她輕輕一哂。「因為爹娘要忙着田裏的活,下頭的弟弟妹妹幾乎是由我帶大的,自然也就駕輕就熟。」

聽迎娣提起家人,他這才想到身為女婿該盡的禮數。「我也該去跟岳父岳母請安,你看哪一天比較好?」雖然陪她回門時曾經去過一次,可之後都在外地,也不曾再去請安或問候過。

聞言,迎娣抬起螓首,兩眼靜靜地盯着他看,可又像是越過他,望着不知名的遠方,過了半晌才開口——

「我爹因為長年操勞過度,去年已經過世,不到兩個月,奶奶也跟着走了,現在家裏全靠我娘和鐵柱撐着,幸好還有其它親戚幫忙,日子還算過得去,相公若有事要忙,也不必太勉強。」

自從爹過世之後,除了徵得公婆同意,一個月能回去探望一回,還將月錢偷偷攢下來,拿回娘家,總希望能幫上一點小忙,迎娣真的不知還能做些什麼,原本打算等相公回來,私下跟他商量,看能否安排大弟鐵柱到總號裏頭做事,就算是打雜也不要緊,因為這麼一來,說不定還有機會讀書識字,若干得好,說不定還會受到重用,總比一輩子靠種植玉米、看天吃飯來得好,如今得知相公對她真正的看法,根本開不了這個口。

常永瞻看着迎娣那張分不出悲喜的圓臉,露出少有的歉疚表情。「阿娣……我真的不知道岳父已經不在,為何不讓爹在信上告訴我?」其實是你根本不曾關心過。心裏有個聲音這麼諷刺着說。

「因為我不想打擾相公,所以請公爹在信上不要提起,不能怪相公。」迎娣很能體諒,何況也已經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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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明月之旺夫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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