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聲聲慢
“嗯,我在下邊無事,四處走了一下,卻見到十幾座墳墓。待上前瞧了石碑上的字樣,原來都是絕情谷的先人前輩們。”我試着讓自己語調輕鬆一些,“我不敢打擾了他們的安眠,便遠遠的拜了幾拜,最外側的墓碑,似是公孫姑娘的母親,喚作‘裘千尺’的罷?”
“對啦,我娘便是叫這個名字呢,只是日子久了,有些淡忘了。”公孫綠萼卻是坐到了地上,兩手托腮,目光瞧着遠處,“我小時候喜歡讀書,我娘卻一直要我練武,我年紀幼小,動作稍有不對,便被她又打又罵,爹爹每次憐我辛苦,卻皆被娘給惡語罵走了。”
其實,我幫你報了仇了...我忍着沒把這句話說出口,自然也不敢提醒她先把我拉上來,只好假作此時正和她坐在左岸的小圓沙發里,一邊聽着柏林愛人的唱片,一邊討論着周末的購物計劃那樣。
“我記事頗早,但從兩三歲開始,娘便不曾對我笑過,哪怕我努力去練習那些繁瑣的武功,也都沒有誇讚過我一句。爹爹說那是因為娘恨鐵不成鋼,其實心中還是疼我的...”她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那時娘獨自住在山後,整日的研習武功,除了教導我之時,卻是少有露面,爹便安排柔兒姐姐照顧我的起居。”
柔兒?有點熟悉的名字,似乎裘千尺提到過的,那個被她弄死的女子。
“爹爹因為咱們的家傳武功的關係,也是很少笑的,卻常常抽時間陪我。”公孫綠萼嘆了口氣道:“那時我在一旁玩耍,看到爹和柔兒姐姐站在一起低聲說話,心中就忍不住會想‘若是柔兒姐姐是我娘親,該有多好。’”
隨便誰都行,可憐我的腰已經快被勒斷了。
“爹的武功不及娘那麼好,娘便整日地拿這個說事,谷里大小事宜爹均無法插手。可是爹許是太愛娘了,從來沒有因此而生過氣。便是柔兒姐姐死去之時……他也只有一個人站在我們曾經遊玩過的地方,獨自垂淚罷了。”
那個殭屍臉還會流淚啊,真是想像不出叻。我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繼續聽她回憶。
“爹也愛看書,只是他看的多是兵書和史書,我卻愛看一些藥理學說。咱們絕情谷九代之前出了一位很了不得的人物,便是她制出了絕情丹,雖說配製不易,卻也令人不再畏懼那美艷動人的花兒。”
咱們回去坐在炕上,泡杯熱茶,慢慢聊不好嗎?
“可惜那名女子早年喪夫,孤苦無依地過了一生,這絕情丹對於她來說,卻是最為無用之物了。”公孫綠萼抱着膝蓋,悠悠地看着我說道:“我瞧了她的筆記,卻找到一條很有趣的記錄,你猜是甚麼?”
硝石,硫磺,木炭,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起來點燃,可以開山裂石?
“情花花枝之上的花刺和根部,若是放在一個密封的瓮中烘烤七日,便會滲出一種極黃極稠的油狀物事。奇的是此物雖看似是油,卻能與水相溶,而且全無味道。”
“那女子在一旁寫道:‘情之一物,便與這汁液相仿,越是平平無奇,看似淡而無味,卻已然潛移默化,深入骨髓,令人繾綣其間而不自知,待到驚覺,早已是深陷其中,竟是片刻也離不開了。’”她定定地看着我,輕聲說道:“柳姑娘,你這些日子以來,是否偶爾會覺得精神倦怠,四肢乏力呢?”
完全沒有啊,我從來了之後就沒怎麼睡過,而且力氣大的很,連幾百斤的馬都能推得動呢。我眨了下眼,做出面露驚駭又努力壓下的樣子,淡淡的說道:“自然是沒有的。”
她捂着嘴“咯咯”地笑了幾聲,也不反駁我,只是繼續說道:“我娘既號稱‘鐵掌蓮花’,那功夫也定然是不凡的。她初時還無甚異樣,過了月余,已是時常昏睡,一日不喝我調配的茶水,便食不下咽,暴躁不堪。爹爹心中焦急,絞盡腦汁配了些醒腦安神的藥物,卻都被她丟了出去,連飯菜也都親自看着谷里的下人去做,卻不知她每次隨口喝下的茶水,才是個中罪魁……呵呵,說起她下廚的手藝,比起柳姑娘你卻是差的遠了。”
你...那時候真的只有六歲?我聽得心中發寒,偏生她語氣如同講一件極為普通的瑣事那樣,向我娓娓道來。
“這種汁液,若是每日服用少許,便只會令人略覺倦怠,但若是逐次增加用量,到得最後卻是能讓人陷入假死之中,心跳和呼吸都極其緩慢微弱。爹想盡辦法,卻絲毫不知這汁液的來歷效用,以為娘真的死了,便將她葬在了此處。這葯一旦斷服,雖然痛苦不堪,卻終是有可能慢慢恢復,我便趁着撲在她身上嚎哭之際,悄悄挑斷了她的手腳筋脈。其實若非怕爹爹發現,在喉管上來一刀卻是最為穩妥的。”
公孫綠萼長長地出了口氣,對我輕聲說道,“柳姑娘,你人又溫柔可親,個性也是極好,女紅琴畫皆盡高明,我、我是十分喜歡你的。我爹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選,自從娘去了之後,也是第一次對旁人動心……再說如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今後咱們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長居此地,豈不快哉?”
你那麼喜歡,自己去嫁啦,反正這地方與世隔絕,你只需不要逢人便說,誰會曉得?此時我離她尚有三丈距離,若是輕舉妄動,她只需割斷繩子,這次可不見得能有棗樹接住我了。
“公孫姑娘...”
“叫我萼兒!”
“...萼兒。”
“嗯?”
“可否拉我上去,天色也晚了,若是你爹見不到咱們,會着急的。”
”柳姑娘...我不管你在下邊看見了什麼,今日之事,你須得發誓絕不向旁人提及半句,不然我只需斷了你所服之物,便能教你生不如死。”公孫綠萼站了起來,拍了拍手掌,沖我嫣然笑道,“其實若是少量服食,對身體也無大害,有時還會出現一種飄飄欲仙的美妙感覺。你若無事,就把平日炒菜所用油水喝上一小口,千萬記得先尋一處地方躺好。”
我看你就是這玩意喝多了才變神經的。身體再次緩緩上升,不一會便到了洞口,我雙手撐地,費勁地爬了上來,卻見兩名絕情谷弟子正站在不遠處拉着繩子,這兩人我卻是見過,是一對聾啞少年,據說是被“菩薩心腸的小姐”撿回來的。白馬被遠遠的拴在一塊大石之旁,見我上來,便沖我揚蹄輕嘶。
我默默地看着公孫綠萼指揮着兩人用蔓藤再次把洞口掩蓋住,才跨上白馬,緩緩地下了山。
離了這厲鬼峰,公孫綠萼又變回了那個天真可愛的女孩子,拉着我問長問短的。這次卻是問我過往的一些經歷,我哪裏講得出來,只好隨口敷衍幾句,說自己師門一向避世,我奉命入世修行,因為一時激憤殺了幾個淫賊,卻被他們師門長輩擊傷云云,至於對方名姓武功,自然是一概不識的。
小丫頭似是有些失望,卻也並不很在意,說話間已是回到了後山的石屋附近,只見一人正負手立在我所居住的石屋之前,卻見他一身白衣,身形高大,正是公孫止。他見我們走來,微微頷首道:“一同去用膳罷,以後卻是不許玩到如此時辰了。”
公孫綠萼和他的關係幾日來融洽了許多,當下便吐了吐舌頭,跑過去拉着他的手臂搖晃起來。公孫止似是不太習慣,右臂微不可辨地縮了一下,終是由得她抱住了。
如是過了月余時間,公孫綠萼卻是整日和我黏在一塊,便是她爹與我談天之時,也時常隨在一旁,端茶遞水的不亦樂乎。有時候卻會拉着我一起比試武功,許是她確實醉心讀書,功夫卻是平常至極,我只是內力稍不如她,招式和技巧卻遠遠勝之,那些招式雖然叫不出名來,卻是十分精微神妙的,姿勢也是飄逸輕靈,秀雅無雙。
我怕她失了興趣,又找什麼稀奇古怪的法子來折騰我,每每壓制力道,總是待她精疲力盡之時才罷戰。她有時累的緊了,便在我這睡下,與我同床而眠,聊得卻都是一些小姑娘感興趣的瑣事,那夜的話題卻是再也沒有提過,便似從來未曾發生過一般。
我雖有心探查出谷之途,卻苦無方法,又怕引起旁人疑心,便是設計把谷中之人全數殺死,找不到出谷密道,終不免困死在這。好在公孫綠萼的自製毒品對我似是無甚效用。我也不敢刻意減少了炒菜用的油量,怕她偷偷在別處加了,只是盡量少吃一些,有時也去和公孫止一起啃花瓣,吃得多了,也不覺那麼難以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