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雪綠蘿
醒來的當晚,我便去看了那匹在我重傷之際仍然不離不棄,一直馱着我的“忠心又美麗”的白馬。
“除了姑娘之外,別人一旦靠近,便是連咬帶踢。”公孫綠萼提起來時一臉無奈,“下船之後,我們只得讓它馱你去了馬廄,才關上門,將你搶了回屋。”
馬兒是極為神駿的,對我也是極為友好的,但是......“一般的馬兒都會這麼沒完沒了地舔人嗎?”我用力拍開白馬再次湊過來的腦袋,公孫綠萼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整理好了草料,裝在袋子裏遞了過來道:“哪,它從不肯吃別人喂的東西,再不吃點,說不定會餓死的。”
於是我除了每天要餵飽小丫頭之外,還要給這匹白馬洗刷,餵食,隔一天還要騎着它四處跑跑。
“很抱歉,但是我們的人一接近它...”一名男弟子配合著她的話,捲起了袖子,憤憤地秀出他手臂上嶄新的咬傷。
只不過是一隻大一點的寵物罷了,我躲開白馬舔過來的舌頭,在它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這樣能保證它老實幾分鐘,才提了水桶,給它刷洗了毛皮。小丫頭不曉得跑哪去了,我也樂得清靜,便牽了白馬出來,裝好鞍轡,翻身騎了上去。
呆了幾天我便發現,雖說公孫止是一谷之主,卻是不怎麼管事的,大多時間都是在閉關鑽研武功。“爹爹的武功?那自然是是極好的,若不是柳姑娘...爹爹便是十天半月,也是很少露一面的。”於是谷中一應日常瑣事,皆是由公孫綠萼打理。小丫頭倒是弄得頭頭是道,我要的菜油替代物等調料,也都是她給我弄到的。不過畢竟年紀尚幼,又和父親缺乏溝通互動,師兄弟們也都不敢親近與她,免不了會有些鬱鬱寡歡。
我提着韁繩,靈活地操縱着馬兒在山道中縱躍着,不覺間已是奔出數里之遙。山迴路轉,眼前驀地現出一座險峰來,我記得公孫綠萼曾與我提及這山,卻是喚作‘厲鬼峰’,相傳峰頂有厲鬼出沒,從未有人爬上一觀。小姑娘說的時候聲音微微發顫,不迭地催着我離開了。
我雖然不信,也不打算就這麼跑上去。好歹也要挑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帶上餐布食籃,叫幾個人一起邊看風景邊說笑的慢慢爬上去吧。況且這山道也不是為了讓人在午飯後頂着太陽騎着千里快馬往上跑而修建的。
我當下輕卡馬嚼,待要回身離去,卻不想那馬兒跑發了性子,一甩腦袋,騰騰騰地便沿着山道奔了上去。
這山勢甚為陡峭,我身體已是和地面有了一個不小的仰角,哪知這白馬毫無疲態,竟是越奔越快,我但覺山道兩旁花樹飛速掠過,只得伏低身子,抓緊韁繩,免得被甩下馬去,不然灰頭土臉的回去莊子那邊,也太丟人了。
其實馬兒背部還算平穩,並非如何顛簸,只是手掌被馬韁磨得發疼,我當下便摸出金絲手套一一戴上,才有了餘裕觀賞起風景來。
越到高處,山風越冷,我回首望去,山腳景物已是微不可辨。上山還好,等會下山可就要命了,我模擬了一下其中的難處,心中正自暗嘆,忽然眼前一亮,原來已是到了山頂。
山上似是剛下過一場豪雨一般,樹葉花草皆是色澤鮮艷明麗,我注意分辨了一下,並無那些古怪的情花,才放心的鬆開手,任由馬兒歡快的在平整的過分的山頂轉着圈子。我以手為撐,躍起直立在馬背上極目眺望,卻仍然看不到山谷四圍的外面。
這地方真是絕了,我心中暗罵,世上大概再也沒有比絕情谷還要與世隔絕的地方了吧,當下便指揮着白馬一路踐踏着地上的花草泄憤,不料跑過一處生滿了蔓藤的綠地之時,身下馬兒前蹄一軟,竟是陷了下去。
我心中一驚,足尖一點,向後躍到了平地之上,白馬嘶叫一聲,已是整個掉了進去。好在陷坑不深,止到白馬胸口,只是坑身甚為狹小,馬兒無法助跑,單憑着立定跳遠是萬萬不能跳出去了。我放下心來,便躍進了坑中,扶着它的蹄子慢慢地向上推,坑底仍是一層蔓藤,踩上去軟軟的很有彈性。
白馬向上躍了兩次,均是被擋了回來,我繞着它轉了兩圈,先摸了摸它的腦袋安撫一下,才將它的一對前蹄扶上了坑沿,然後轉回它的身後,雙手按上它的臀部。
呼,幸好沒有尥蹶子踢我,看來以前的感情也是非常好的。我吸了口氣,潛運功力,用力向前推去。如今我便是平常之時,力量也比從前大了一些,如今全力運功,那馬兒竟是慢慢的被我推了上去。
看來這功夫還是有點用的,眼見馬兒大半邊已是到了外邊,我心中正自得意,便再加了把力氣,猛地向上一推,卻聽腳下“咔嚓”一聲,身體忽然失了支撐,向下跌落而去。
日了,原來這一層也是被蔓藤覆蓋上的...我腦中念頭一閃,身體在翻轉間已是失了平衡。倉猝也看不見坑底,臉頰也被碎枝枯藤打的生疼,我努力壓下慌亂,趁着下落之勢尚未太猛之時,用力伸手拍打向石壁,身體便朝反方向跌去,重重地撞在後方的山壁上。饒是我已然運功護住心脈,仍是被撞得眼前發黑,只是下落之勢也被緩了一緩。我咬住牙關,借力轉身,又是用力一推,再次向後撞去。
背後定然是被擦得血肉模糊的,以後估計是穿不了泳裝了。我一邊分神想一些不相干的事試圖降低疼痛帶來的刺激,一邊不斷地拍向山壁,以減緩下墜的速度。這樣往返數次,忽覺背後一空,卻是再也碰不到石壁了。
身體軟綿綿地向下跌落而去,風聲從耳旁掠過,交匯成了一首熟悉的樂章,我眼前似是浮現出一個身着黃衫的人影,正對我伸出手來。下一刻,忽覺得身體被什麼東西阻了一阻,耳中傳來嘩嘩的樹葉摩擦之聲,然後便是喀嚓喀嚓不絕於耳的樹枝折斷聲。我心中再次升起了希望,也顧不上手臂傳來的劇痛,奮力抱住了眼前的一枝粗大的枝杈。又是咔嚓一聲,這根大約有我腰身粗細的樹枝也已折斷,帶着我和一大叢枝葉,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我躺在微顯潮濕的土地上,腦子隨着突突地心跳一脹一脹的,左臂應該是折斷了,後背如同扎滿了尖刺一般,又痛又麻。而且還是帶倒鉤的,我在心裏補充道,一邊試着平穩呼吸,希望能儘快恢復行動力。
頭上的大樹晃動不止,紛紛揚揚地落下十數顆紅紅綠綠的小圓球,仔細看去,卻是一粒粒棗子。好吧,至少暫時餓不死了,希望這裏沒有毒蟲蛇豸之類的,不然被爬上身來,不毒死也噁心死了。
我抬眼望天,透過變得稀疏的枝葉,隱約能瞧見上方百餘丈處有一個圓徑丈許的大孔,日光從孔中透射進來,落在我身旁不遠處。這麼高都摔不死我,看來咱還是運氣不錯的,說不定這人跡難至的鬼地方還有什麼絕世武功,仙丹蟠桃什麼的,所謂大難不死,必有……
“你是何人?是那惡賊派來害我的么?”忽聞人聲從我身後傳來,音調極為尖利刺耳,我嚇了一跳,險些走岔了氣,忙收攝心神,想了想,才恨聲說道:“我是被騙下這裏的,若非頭頂大樹相遮,此時已是死於非命了。”是啊,我是被那團蔓藤騙下來的。
“哦?哈哈哈哈……”
……笑得真是難聽,比哭還難聽,我撇了撇嘴。不多時,笑聲漸漸止歇,耳邊聽得聲響,那人已是手腳並用的慢慢爬到了我身側。卻見這人枯瘦如柴,頭髮稀疏,眼袋又大又黑,一雙眼睛倒是清亮亮的,此時她全身裹在一片麻布之中,止挖了幾個洞,以供手足出入。
“長得倒是有幾分狐媚樣子,比起我年輕之時卻是差得遠了。”
隨便了,反正剛才又是摔又是跌,又是土又是樹葉的,十分相貌能留下三分就不錯了。
“你又是誰?為何會呆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她死死地盯着我,臉色時而猙獰,時而溫和,時而怨毒,我卻是從未見過如此意義鮮明的表情,心中不免有點發怵,便主動開口問道,試圖轉移她的注意。
“我是如何到得此處?我是如何到得此處……”那人先是一怔,臉上隨即閃過迷茫之色,旋又露出痛苦之意,我暗叫不好,只見她眼神果然變得凌厲無比,揮手用力地扇了過來道:“還不都是你們這些騷蹄子,仗着有幾分姿色就四處勾引男人!無恥下賤!”
我無力躲閃,生生受了她這一掌,直打得眼前金星亂舞,耳中嗡鳴陣陣。好在她力氣不是很足,手上也未帶內力,不然我就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了。她心情似是極為激蕩,打了一掌之後便伏地不起,兀自在那喘息。
林老北的,我招你惹你了?我心中暗罵,僵直的身體卻被她這一下打得活絡起來,試着動了一下手指,又歪了歪足踝,有心抓起旁邊的石塊照她腦袋上來一下,又怕她身懷武功,反而害了自己。
“你說你是被人騙下來的?這谷中如今情形如何?你又是怎樣進得此處?快給我如實說來,若有半句虛言,定讓你命喪當地。”老東西在那趴了一會,忽然抬起頭來,沖我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