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悔覓侯
“我小時候村子裏糟遭了瘟疫,師父從滿地屍體裏把我尋了出來,便收養了我。”洪凌波語氣淡淡的,倒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師父教我武功,又教我讀書認字,還教我彈琴吹簫。後來師父帶我去了江南,一次聽說一個叫陸展元的人為了娶一個官家小姐,便棄了他的髮妻和女兒,師父就帶我去他的婚禮上搗亂。不想宴席之上卻有一個很厲害的老和尚。他用的功夫很奇怪,離得遠遠的一點手指便擊飛了師父的拂塵,別人都說他是活菩薩下凡。好在他也沒有為難我們,只是讓我們發誓不再來打擾此人,師父只好應了。”
“回去客棧,師父有些悶悶不樂,便說要出去買酒,回來時卻又是帶了一個十**歲的女孩子,那女孩自稱叫何沅君,也不怎麼說話,卻只是哭。師父說她去酒肆的路上,見到一名男子正在巷角對她施暴,便出手救了她。那淫賊功夫卻是不錯,竟是和那老和尚有些相似,師父怕惹了麻煩,便放過了他。”洪凌波回憶了一會,才繼續道:“師父待她平靜一些,便要送那女子回家,誰知她卻死活不肯,師父心中疑惑,便追問於她,卻不想……卻不想那個欲對她施暴之人,正是她的養父!”
“師父當下便要去殺了那男子,卻被那女孩苦苦勸住。好在她尚有一個訂了親的未婚夫婿,是她的養母為她尋的,她們一家人來到此處,便是為了給她籌備完婚。不想她養父晚上喝了些酒,不知為何卻發了狂,打傷了她養母,擄了她出來便要施暴。”洪凌波嘆了口氣,看向那邊尚在和楊過嬉笑的陸無雙,“師父無奈,第二天只好帶她去了她那未婚夫家,竟然便是那陸展元的親生弟弟……那人倒是豪爽大方,儀錶不凡,和那姑娘也稱得上是良配。只是看他家偏廳之外卻是掛着一幅白綾,好似是在辦喪事一般。師父問了,才知道那陸展元的髮妻竟是在他新婚之日自縊死了,他怕沖了婚禮的喜氣,便把靈堂設在了此處。”
“師父嘆了口氣,便帶着我進靈堂祭拜,卻見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一身素縞,孤零零的跪在靈堂一側……”這女孩自不必說,便是陸無雙了。
洪凌波看她孤苦一人,雖然暫居叔父之處,終是外人,將來不免會受委屈,況且她父親是天性涼薄之人,為了討好新夫人,便是殺了她也是有可能的,當下便求李莫愁收她做徒弟。
陸立鼎正自發愁如何安置於她,見李莫愁頗有俠義之心,師徒二人又皆是女子,自是滿口答允。待陸無雙之母過了頭七下葬之後,便讓她行了拜師之禮,隨着她們離開了嘉興。
只是她一夜之間遭此大變,性情變得極為乖戾,李莫愁也是個沒什麼耐性的人,兩人常常說不兩句便大吵大鬧,最後倒霉的自然是陸無雙了。洪凌波卻是對她極好,若是李莫愁罰陸無雙面壁,她便悄悄送水送飯,若是李莫愁罰陸無雙扎幾個時辰馬步,她便陪她一起站到深夜,兩人每次有了爭執,洪凌波皆是忍讓於她,陸無雙這一身武藝,倒有五六分是從洪凌波身上學到的。漸漸的,陸無雙也開始有了笑容,個性也開朗活潑起來。
洪凌波談起和陸無雙的往事,臉上滿是溫柔之色,那廂楊過二人已是說到我和金輪法王的那場打鬥,便是我這當事之人,也是聽得驚心動魄,只聽陸無雙“啊”了一聲道:“可惜了那麼大個金輪子,若是拿去熔了,師姐也不用愁她的嫁妝了。”
洪凌波鬧了個大紅臉,正要說話,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插口道:“那有何難?我去跟陸師兄討了便是。”我轉頭看去,便見郭芙笑吟吟的站在亭子外邊,手裏提着一個銀色的法輪,竟然便是昨日我擊中金輪法王之時為他擋了一災的銀輪。
郭芙蹦蹦跳跳的走了過來,將那扇銀輪覆在石桌之上,只見那銀輪之上深深的印着一個手印,仔細看去,手掌紋理依稀可辨。陸無雙把手放上去比了一下,卻是放不進去。“如此小巧精緻的手印,倒似是澆鑄的時候便做好的,只是這手掌比我師姐還小着半分,莫不是他們番僧所說的靈童?”
“那你便是靈童的師侄啦!”郭芙咯咯笑道,“這可是龍姐姐一掌打出來的,若非是這輪子,那惡和尚早去見他們的佛祖啦。”
“龍姐姐,這輪子是我媽昨天撿的,回頭我幫你去取了金輪,咱們再奪了他餘下幾個輪子,下次見面便掛將出來,羞也羞死他了。”郭芙笑着對我說道,“你的腿傷可是好些了?我再給你換一下藥罷。”
我哪敢讓她看我的‘傷口’,只好推辭說方才換過了,郭芙似是有些失望,隨即“啊喲”一聲道:“爹爹讓我來請你們去前廳呢,我只顧着說話,倒是忘了。”
我和楊過跟在後邊,看她們幾個女孩子笑語嫣然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當真如同古墓里出土的文物一般,美麗,卻毫無生氣。
到了前廳,郭靖幾人已是等在那裏,先是謝過了我們救護之恩,又提及當日力挫金輪法王之功,一時間賓主盡歡,只有大小武神色不豫,卻在黃蓉的喝令下給楊過和我敬酒謝過。我嫌這酒味寡淡酸澀,便推說不會飲酒,便都讓楊過替我喝了。
酒過三巡,幾個女孩都是臉上微微發紅,卻見陸無雙一把扯下程英臉上面具道:“這裏又無外人,你還戴着這個勞什子做甚?”只見她臉色晶瑩,膚光如雪,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雙頰之上紅雲乍現。卻見她抬眼偷望了楊過一眼,馬上便垂下了目光,容色越發嬌艷。
飯後,下人們撤了酒席,幾人便在此處閑聊起來,黃蓉問起楊過所會的打狗棒法,楊過便把華山之事一一說了。郭黃二人自相識之後便與歐陽鋒叔侄糾纏不休,其中恩恩怨怨不一而足,此時聽聞他已去世,都是神情悵然。
卻聽黃蓉嘆息一聲道:“過兒,你遇合之奇,確是罕有,難得你又和龍家妹子學了這麼一身極為上乘的內功。你如今傷勢未愈,不妨在這莊上多留幾日,你既蒙我師父傳授了打狗棒法的招式,又聽我說了口訣大意,若是龍妹妹不見怪,我把這打狗棒法之中精微變化一併傳給你吧。”
楊過連忙說道:“這個只怕使不得,打狗棒法除了丐幫幫主,歷來是不傳外人的。”
黃蓉笑道:“雖是非幫主不傳,我丐幫卻是設有傳功長老一職,便是為了防止萬一幫主有何不測,這兩門神妙武功就此失傳,可是一件大大的憾事。你身法武功皆是輕靈飄逸,卻是不適合你郭伯伯那剛猛的路子。”
我知她說得好聽,其實早已看出魯有腳是無論如何也學不好這打狗棒法的,左右楊過已經學得七七八八,便順水推個人情,將來丐幫若是出了事端,我和楊過自是不好袖手。
“只是若是做了這傳功長老,我...”楊過語氣猶豫的看向我。便聽黃蓉笑罵道:“你這小子,得了便宜還想賣乖。這傳功長老只有在丐幫危難之時方需露面,其餘時候卻不用參與丐幫事務,你自愛去哪,便是幫主也無法約束與你。”說罷也不理他,只是笑吟吟的朝我看來。
我雖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是看楊過一臉為難的樣子,只得點頭應了。楊過這才喜道:“郭伯母,我幼小之時,你曾答應傳我功夫,今日才傳,也還不遲。”說罷便翻身對着黃蓉拜了幾拜。
我看着他的背影,腦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少年跪在一間昏暗的石室之中對着我叩頭的影像,只是這個形象卻漸漸的模糊起來。我只覺心中發澀,似是有些什麼東西已經永遠的失去了,然而仔細想來,卻又毫無頭緒。
自此我和楊過便留在此處,他白日裏去前院和黃蓉研習武功,晚上便在我的守護之下修練九陽神功,月余間已是修完了第一重。如今他內力運行既然上了軌道,卻是不需我再相助。我心中越發覺得失落,給他細細說了後面三章內容,便找了個借口搬到了一間空屋子裏。
陸無雙二人自然也隨着我住了下來,我便在閑暇之時指點一下她們武功,原來師父曾將這玉女素心劍法教授於李莫愁,只是二人學的不全,李莫愁似是又不會玉女心經,因此二人。我暗中留心觀察,只覺她們也不過是比較親密的師姐妹,並無甚麼出格舉動。陸無雙依舊是一派天真,偶爾會調侃一下她那容易害羞的師姐。
郭芙倒是常常來找我玩耍,她生性好動,常常出門買一些首飾水粉,然後拿過來一一穿戴塗抹,有時也拉着我一起打扮。我起初也試着淺淺的妝扮一番,卻總是覺得難受,當下便洗了個乾淨,無論郭芙怎樣軟磨硬泡,也不肯再去碰那一大堆胭脂水粉了。我又嫌手鐲墜腕子,止是換了一個束髮用的金環。
轉眼已是臨近春節,我又是徹夜未眠,簡單梳洗了一番,便推門出來。屋外白雪皚皚,天空陰沉不見陽光,入目仍是一片白茫茫的,清冷的風兒撲面而來,一掃胸中濁氣。遠處郭府的下人正忙着佈置彩燈紅綢,一派喜氣。
我的生辰不偏不倚,便在這正月初一,這生辰八字卻是師父從我那襁褓之中的金片之上得來的。李莫愁每次吵着要操辦新年,或許也未嘗不是想為我慶生罷。
我沿着花圃的邊沿隨意走着,卻見偏門中走出一名家丁,神色有些慌張,手中捏着一封信件一樣的物事,見了我,似是鬆了口氣,便走過來行禮道:“小的見過龍姑娘,有人托我將着信箋交給姑娘,不知...”同時伸手把信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