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戰爭與和平（4）
大地精指揮官無疑從沒喜歡過自己負責擔綱的這個角色，問題是下達命令的那些地精大佬，隨便拉出哪個它也惹不起，上頭的命令下來了，莫多·黑水再不情願也得俯首聽命。
這時候，它只能耐着性子跟人類國王繼續磨牙，強忍着怒氣說道：
“那你要多少？”
“哼，一個能令我感到滿意的數字。”
一聽這話，莫多·黑水就知道今天的事難辦了，縱然對手開出天文數字也能討價還價，但要讓一個人感到滿意，天知道那得是多少才合適。意識到這一點能有多坑人，它神色複雜地望着羅正道，說道：
“國王陛下，你要考慮自己的立場。”
“噢，我當然有考慮過。那些人類如果死掉，我會拉上更多地精替他們陪葬，你們新開拓的那些海外殖民地，防禦能力好像不怎樣，哪天被海盜洗劫了也是正常的。”
羅正道把話講到這份上，近乎於直白地武力威脅了，莫多·黑水哪能聽不出他在恫嚇自己，頓時跳起來拍着桌子罵道：
“混蛋，你想幹什麼？”
“不，我只是陳述事實，閣下害怕了嗎？”
熟稔舞刀弄槍的那套活計，與人鬥嘴皮子耍心眼，這壓根不是莫多·黑水的長項。這一回它是被那些地精大佬們推到前台主持談判，原因不是大地精指揮官突然間開竅領悟了舌燦蓮花的奸商本事，因此得到特別看重，而是沒有比它更合適被抓來頂缸干這苦差事的倒霉蛋了。
在地精第二帝國的內部，權力階層上上下下都十分清楚，參與與人類和談這事是個天坑，把事情做得圓滿可能性極低，誰過去就坑誰，那是一準沒跑了。
在上層略微有些門路關係的地精都會小心地繞着走，唯恐點名到自己頭上，事後牽連毀了前程。沒辦法，這活委實太難辦了點，頭頂上太多婆婆管着，各種要求一籮筐不說，談判對手又是地精的死敵，合議談不成的話，結論只能是具體的負責者無能，而不是上層不願意答應人類的交換條件。即便僥倖談成了，大概也得面對着國內洶湧如潮的輿論批評聲浪，一個鬧不好就得被當成賣國賊丟出去當街打死平息眾怒，那也不是沒可能的。
既然如此，這樣費力不討好的高度危險勾當，聰明人是有多遠躲開多遠，生怕沾到點邊就會倒霉下半輩子，不僅坑自己甚至可能連累到子孫後代。
“國王陛下，我沒辦法接受這種模糊的條件。”
深吸一口氣，識時務的莫多·黑水把滿肚子的火氣又壓下去，說道：
“你是不是劃定一個大致範圍，這樣更有利我們談判？”
聽完大地精指揮官的說法，羅正道考慮一下，點頭說道：
“可以，第一期三百萬，第二期一千萬，第三期全部釋放，怎麼樣？”
聚集在主大陸上的數千萬人類遺民對地精而言，與其說是免費的勞動力資源，倒不如講是巨大的安全隱患更恰當。
光明王朝那幫作死小能手們在正面戰場上輸得太憋屈了，人類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垮掉的，從原本壓着地精肆意吊打，突然淪落到被地精打得跟喪家之犬一樣，如此劇烈的反差深深刺激到了人類種族的自尊心，他們可從來沒甘心屈服於異族統治。連續多年以來，主大陸各地集中營此起彼伏的抵抗和逃亡活動也牽扯了地精第二帝國大量精力，更不要說內陸的那些反抗軍了。本來為了長治久安考量，削弱人類種族的種群數量是個不錯的計劃，哪成想計劃沒有變化快，主大陸又要墜落了，地精首先得設法保全自身，消滅敵人的目標只得退居次席。
上述的幾點是羅正道敢於獅子大開口的底氣所在，他吃定了地精不願意跟人類玩什麼玉石俱焚，作為佔據着顯著優勢的一方，及時止損比強撐着不退縮來得要緊，強者才有妥協的餘地，弱者妥協就是自取滅亡。
在此次出發之前，莫多·黑水已經拿到了軍部開列的談判底線，條件是最多允許用二百五十萬人類奴隸來交換東寧和大運河城，羅正道的叫價幅度明顯高出了它的權限。
心裏盤算着如何應對，大地精指揮官臉色難看地說道：
“國王陛下，這是不可能的。”
一聽這話，羅正道認真觀察談判對手的神色變化，反問說道：
“噢，那你說個數字，我來聽聽。”
意識到自己正在一個歷史性的緊要關頭，萬千念頭在腦海中浮現又隱沒，最後眯起眼睛的莫多·黑水目光一閃，它試探着伸出了一根手指，沉聲說道：
“要放就全放，否則就一個都不放。”
聞聲，聽出了對手話語背後隱藏着的深深惡意，羅正道臉色大變，為了掩飾自己的驚慌失態，他隨即大笑着搖頭說道：
“哈哈哈哈，請閣下拿出些誠意，我不希望跟市場商販侃價一樣貶低自己的身份，你是跟我開玩笑嗎？”
聽出了暗諷的意味，大地精指揮官的臉色更黑了幾分，但它毫無讓步的意思，剛才的提議不是軍部給的，而是元老院的某些大佬授意它可以在必要時拋出這個條件。雖然不明白地精大佬們在想什麼，莫多·黑水相信它們都已經策劃好了通盤計劃，自己只是負責當傳聲筒來通知對方一聲。若非如此，大地精指揮官也不敢信口開河，它真格答應了什麼不符合地精第二帝國利益的條款，你當軍部是吃屎長大的嗎？這時，莫多冷笑着說道：
“國王陛下，這是一個最終決定，您可以選擇不接受。”
咂摸着這番話中的滋味，羅正道望着莫多·黑水的目光中感情頗為複雜，雙方對視良久沒言語，一派靜坐耗時間的模樣。經過了一番心神交戰，心神交戰的羅正道終於下了狠心，他點頭說道：
“嗯，那就釋放全部人類奴隸，不過只能交換大運河城，如果閣下沒一件，那咱們就說定了。”
沒料到羅正道敢於接受自己開出的條件，莫多·黑水的臉色都發紫了，它只得站起身告辭，嗡嗡作響的腦袋裏滿是糾結於如何回去跟軍部交待的雜亂念頭。
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大地精指揮官秉承背後小集團的計劃開具了條件，羅正道居然也答應了，雖說打了折扣，那也確實給地精第二帝國出了個大難題，莫多·黑水回去把談判過程一講，差點沒被軍部大佬噴死。
主大陸將要墜落，移民到星辰大海是一項涉及到地精.種族前途命運的根本大政，其他事情全得讓道，這個基調是無法改變的。似乎在臨走之前順手陰威爾·尼達姆一把，釋放全部人類奴隸也不失為一步拖死對手的妙棋。儘管釋放全部人類奴隸等同於向人類認輸的想法會令地精們感到不愉快，不過丟臉這事在生死存亡的嚴酷考驗面前真的算不得什麼。
何去何從是個大問題，地精大佬們連續開會合計了一陣子，感覺沒更好的辦法了，它們乾脆決定順水推舟把所有人類奴隸當作負擔拋給羅正道。
考慮到雙方本就是湊合一下，正式締約的想法被推翻了，只以口頭約定的方式來完成交易。哪怕達成協議只需要一句話的功夫，腳踏實地辦成這樁買賣，那就說不得要牽連甚廣了。在地精的要求下，人類軍隊撤出了大運河城，同時解除大河的航運封鎖為地精移民船團讓開去路，人類保留下東寧作為接受人類奴隸的轉口港。隨後，地精第二帝國宣佈廢除集中營，所有人類奴隸恢復了自由身，從此地精不再對這些人類的生命安全負有任何責任。
新生的光明王國不是光明王朝的繼承者，只是另起爐灶的一套新班底，羅正道接到手的也是一副爛攤子。
過往依託威克礁和瓊州形成的幾百萬人口自給自足的經濟體系，無從適應這種如洪水般湧來的大批難民安置需求，若不是有在主大陸的少量領地可以稍微緩衝一下衝擊，相信全面經濟崩潰的狀況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事情可以簡單形容為準備了一桌飯菜，來了十桌客人赴宴，不管多熱情的主家碰見這一出也非得抓瞎不可，這不是態度問題，而是力不可及呀！
作為一個沒有中二病的正常人，羅正道此前從未考慮過在短期內徹底擊敗地精第二帝國的可能，是主大陸墜落後的一系列變故硬把他逼到這步田地，這也只能說時也運也命也。
如果不要求對手釋放集中營里的人類奴隸，別說政權合法性如何，連羅正道自己都會覺得這事實在交待不過去，眼下陡然把閘門放開，那就只能忍受一切不良後果了。達成了口頭協議的地精第二帝國不會好心地把庫存物資移交給人類，要麼就地發賣，要麼運走別處，再不然就乾脆放火銷毀了事，總之撿便宜的事，人類是不必幻想了，地精把物資和糧食拿去喂狗都不會留給敵人。
羅正道面臨著窘境，鍋里的飯還是從前那麼多，要吃飯的嘴巴一下子多出了若干倍，事已至此，除了硬挺也只能硬挺了。
站在地精的立場上，與人類達成妥協是逼不得已的下策，心疼得都快內出血了，看威爾·尼達姆一口吞下千萬人類難民，在消化不良的撐死和心有不甘的餓死之間作出艱難抉擇，不失為地精們自我滿足的一種安慰手段。
人類和地精的關係惡劣成了這德行，什麼事能比看對方出醜更解氣呢？地精沒公然翻臉已是顧慮到組織移民是頭等大事，那不表示它們就願意跟人類和平共處。羅正道一度嘗試開條件從地精手裏買下糧食，這建議立即遭到了嚴詞拒絕，漫說地精根本不缺錢，它們就到窮得吐血了都不帶點頭的，大家是死仇大敵，好不容易逮住機會不狠坑你一把，那能對得起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