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 百年安西都護府 十萬鐵甲出陽關(3)

章八十 百年安西都護府 十萬鐵甲出陽關(3)

仲雲歸順,不是迫於唐軍威勢,而是因為漢唐遺澤。

從蒲昌海到石頭鎮,一路上李紹城感受到了仲雲人的熱情,和他們對中國王師的愛戴。在大屯城、石頭鎮留下一部分駐軍后,李紹城沒有多作停留,補充好糧食飲水,就繼續西進。至於對仲雲的冊封,那還得需要仲雲人走一趟洛陽,不過計議已定,這些都只是走個過程。

接下來李紹城要面對的,是素有威名的于闐國。

于闐國歷史悠久,東接鄯善、西連疏勒,一直是塔里木盆地南沿的大國,乃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昔曾商貿繁榮,自佛教東傳,得百姓信奉,漸為文化昌盛之地。

行軍途中,每逢休息的時候,柴克宏便找到李紹城,要後者給他講述于闐國的情況,李紹城準備充分,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漢初,朝廷置西域都護,于闐便歸屬中國,後為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莎車國所滅,不久又復國。班超至此,其人殺匈奴使者而降漢,班超北攻姑墨、西平莎車、疏勒,于闐都有出兵相助。其後,漸成‘從精絕西北至疏勒十三國皆服從’的強國,至魏晉,一直向中國朝貢不斷。”

“我朝設安西都護府後,在於闐置鎮,為安西四鎮之一。其後,吐蕃數次入侵,我駐鎮邊軍與于闐軍隊一道,數次擊退吐蕃,因朝廷大策,于闐鎮有過陷落之時,但仍被王師及時克複。”

“玄宗天寶年間,于闐國主尉遲勝入朝,玄宗嫁以宗室之女,安史之亂時,尉遲勝親率精兵,萬里勤王,平亂后,終老長安。后吐蕃大舉侵入,于闐與我邊軍一道戍守軍鎮,力戰不敵以至陷落。及至吐蕃內亂,張義潮復興歸義軍,于闐趁勢復國,之後與歸義軍互有往來。”

柴克宏問道:“如今的于闐國,國主又是誰?”

李紹城露出些許笑意,“現今的于闐國主,是繼位已經二十餘年的尉遲婆跋,他自稱‘唐之宗屬’,並以‘李’氏為姓,名為李聖天。”

柴克宏驚奇道:“玄宗曾嫁宗室之女給尉遲勝,這尉遲婆跋自稱‘唐之宗屬’倒也說得過去,然則未得陛下恩賜,冒然用‘李’姓,未免太過無禮,且名‘聖天’,又着實太過狂妄!”

柴克宏的想法,李紹城能夠理解,不過他明顯知道得更多,所以此時並不如何生氣,繼續道:“自漢武帝以來,中國符節詔書,其王傳以相授,故而可以說,漢武帝賜予于闐國主的符節詔書,便相當于闐國的傳國玉璽,由此可見中國在於闐眼中的分量。自打尉遲婆跋更名改姓,于闐國便被西域之人稱為‘李氏王朝’,據說,尉遲婆跋漢學淵博,于闐國的官制,也都效仿我大唐。因為尉遲勝曾娶我大唐宗室女的緣故,于闐國主一直認定與我大唐的這種‘舅甥’關係,不瞞你說,這個尉遲婆跋,還娶了曹義金的次女,封為王后。”

柴克宏不知這裏面還有這許多故事,不禁訝然,“竟還有這等事!如此說來,于闐國對我大唐,可是分外忠心!”

李紹城笑道:“自漢初至今,千百年來,于闐國一直是尉遲氏稱王,說他們臣服於我中國已有千年,也是不為過的。”

于闐。

于闐國主的宮殿,非是坐北朝南,而是盡皆東向。建築風格與中原無異,名為“金冊殿”,殿側有樓,甚為高大,有明堂之風,號為“七風樓”。

如今是于闐國同慶二十七年。

大名鼎鼎的李聖天,此刻正端坐在金冊殿中,皺眉閱讀一本軍情急報。看他的服飾,衣冠皆是唐裝模樣,其人面向儒雅,五官頗有唐人之貌,若說他有唐人血統,只怕沒人不信。

大殿外側,除卻躬立的侍者,竟然還有數十個紫衣僧人。

看完手中的軍報,李聖天放下摺子,端起案桌上的葡萄酒飲了一口,忽而皺了皺眉,約莫是覺得放得久了,味道已變,便招呼道:“來人,換青酒來。”

侍者連忙躬身迎過來,接了李聖天手中的杯子,恭敬稟報:“大王,到了用膳的時候了。”言罷,揮了揮手,便有侍者端着托盤進來,那盤子裏盛放的,除了酒肉佳肴,還有裹了酪的粟、裹了蜜的粳。

李聖天只端了酒杯,隨後就擺了擺手,示意沒有胃口。他繼位為王雖然已經二十餘年,但年歲並不大,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此刻他端着酒杯在來到殿門,皺眉向外眺望的姿態,既有人主威嚴又有幾分臣子憂思。

不時,一個年輕人來到門口,見李聖天正在凝神沉思,見禮后問道:“大王為何眉頭緊鎖,可是為西邊戰事而憂?”

來人叫李從德,乃是李聖天的兒子,李聖天看了他一眼,收斂了思緒,“西邊的戰事就沒消停過,但也沒甚麼嚴重的地方,就是擾人心煩罷了.你此時急急忙忙趕來,可是有甚麼要事稟報?”

李從德面有掩蓋不住的喜色,“剛剛接到消息,大唐的使者已經到了紺州!”

“哦?”李聖天眉頭一飛,“這麼快就到了?出迎的官員安排好了沒有?勞軍的酒肉準備得如何了?”

李從德連忙道:“紺州官員在接到唐使游騎報知后,立即出城三十里相迎,等了半日,接到了大唐使者。據甘州官員來報,唐軍五日後抵達紺州,紺州的勞軍之物已經備好咱們于闐城裏出迎官員和勞軍之物,也都安排妥當了,大王不用擔心!”

“好!好!差事辦得不錯!”李聖天已是忘了去飲杯中的酒,他轉身走進殿中,來到案桌后還未坐下,又道:“沿途接待的官員,要與百姓一道出迎,等來使和王師到了于闐,更要舉城相迎,一定要讓來使和王師見識到咱們的熱情!”

李從德連忙應諾,李聖天好不容易在案桌后坐下了,神色仍是透露着激動,“前些年本王不斷遣使東行,打探去中國的道路,就是想去朝見天子,不曾想密使在沙州就遇到了中國派駐的官員,得曹節使引見,我于闐密使終於與中國官員見上了面,這實在是天意!這兩年,本王與大唐陛下互通書信,深知當今的大唐陛下乃是仁德、平和之君,只是沒想到,王師這麼快就平定了瓜州以東的賊人,這麼快就重新來到我于闐國了,看來陛下的雄才大略,本王之前還預估不足!好!好啊!時隔百餘年,王師終於又到了這裏,往後,這裏勢必又將是王師的天下,我于闐國與王師並肩奮戰的日子,又不遠了!”

說到這,李聖天頓了頓,忽而,不知為何,他眼中就落下淚來,抬頭望向房梁,“先王,你看見了嗎?王師又到于闐來了!當年你被天子冊封為右威衛將軍,在中國內亂時,率我于闐精兵萬里勤王,自是與千萬于闐精兵一同終老長安,那是何等的忠肝義膽、慷慨悲壯,而今,中國沒有讓我們失望,王師又來了,安西四鎮勢必重建,這片土地將再度迎來輝煌!先王,你看到了嗎?”

望着淚流滿面的李聖天,李從德也深為觸動,不禁眼眶泛紅。

原本歷史上,後晉天福年間,李聖天遣使歷經千辛萬苦抵達洛陽,進貢紅鹽、玉石、鬱金香、白氍等物,以示歸順之意。後晉遂遣高居海等人為使,至於闐,冊封李聖天為“大寶于闐國王”——那是後晉天福三年,以當下來看,也就是“兩年後”。

李紹城率軍順利抵達于闐。

作為進軍西域的南路軍統率,十萬禁軍的副帥,李紹城對於闐的情況知之甚深。在靈州時,李從璟就于闐國之事,對他有過深入交代,但作為軍事統帥,領兵征戰在外,本能的會做好大戰、惡戰之準備,所以這回如此順利抵達于闐,讓李紹城覺得太過意外、驚喜。

這也實屬正常,畢竟李紹城對李聖天這號人物,沒甚麼接觸,甚至這個時代的人,都對李聖天還沒甚麼深刻認知,也只有李從璟知道這個留芳青史的李聖天,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物,所以若是李從璟得到李紹城兵不血刃,就從陽關到了于闐的消息,絕不會有半分奇怪。

——李聖天遣使洛陽,表歸順之意,受中國冊封,一心效忠中國,這跟他往後的事迹和李從德的功績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眼下,于闐國土東西三千里、南北兩千里,乃是名副其實的大國,雖然人丁不多,但在西域絕對是龐然大物。”于闐城外,在與李聖天相見之前,李紹城如是對柴克宏道。

不時,李紹城等人,見到了親率于闐國官、將出迎的李聖天。

李聖天身後,除卻一眾官員外,還有望不到盡頭的于闐國百姓,聲勢浩大,熱鬧非凡,無論官員還是百姓,俱都衣布帛,大多是唐裝樣式。

見此情景,直讓李紹城懷疑回到了中原。

下馬前驅,身着甲胄的李紹城,與李聖天馬前相見。

“李將軍!”李聖天作揖。

“國主!”李紹城抱拳。

這一個熱鬧而簡單的相見,拉開了往後數十年間,雙方並肩作戰的序幕。

與李聖天同乘一車入城,李紹城為街道兩側擁堵的人群、載歌載舞的景象所震驚,這裏面有人扮鬼神,有人着佛衣,一派普天同慶之色,就如在過最隆重的節日一般。

當日,李聖天於金冊殿設宴,款待禁軍將領,與此同時,城外,于闐國的官吏戰士,也在慰勞禁軍將士。

數日後,李紹城搬出儀仗,拿出李從璟讓他帶着的詔書,正式冊封李聖天為于闐國王。由此,唐軍進駐于闐城。

未及兩日,李聖天正在宴請李紹城,忽得一軍報,李聖天不避諱李紹城,與其一同觀之。

“蔥嶺一直有戰事?”看罷軍報,李紹城訝異的問。

“蔥嶺西的回鶻,所謂的喀喇汗王朝。”李聖天冷哼一聲,“一幫野蠻的異教賊子!”

“異教賊子?”

“我于闐國信奉佛教,這幫回鶻人也不知從哪裏搞出個甚麼‘穆斯林’‘伊斯蘭’,還到我于闐國傳法佈道,本王一直都是驅逐以對,所以這幫回鶻蠻子脾氣上來了,時不時擾我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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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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