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襲營

章十二 襲營

李紹城離開后,李從璟負手站在原地,神色肅然,沉默良久。他忽然想起在後世看過的一部亂世題材電影,裏面有一句話:這世道沒有兄弟,活不下去。

李從璟自嘲笑了笑,有些無奈,更有些哀傷。

比之共城,淇門離魏州又遠上不少,是以潰逃到這裏的梁軍就少了許多,加上原本佔據在這裏的梁軍,也不到六百之數。淇門雖是大邑,之前晉軍也不過駐軍一個指揮,這都是因為河東這幾十年來飽經戰亂,人口已是越來越少,有時一個方鎮節度使,領兵都只有三兩千之數。

淇門距離共城只百餘里,李從璟在共城休整一日,清晨出發,翌日午後便到了淇門。

淇門是縣邑,地理位置雖然還不錯,但向來不受重視,其城牆高僅兩丈有餘,方圓不到十里,跟魏州比起來,如同繁星比之皓月。

即便如此,對於李從璟和其麾下的七百將士而言,要攻克它也是一件難度係數極大的工程。

夕陽正好落在淇門城樓頂端,如一頂圓盤擱在架子上,它散發的餘暉將城樓和城牆的輪廓勾勒得簡單明了,從李從璟立馬的角度望去,整座城池,如一隻伏在地上的虎豹,其狀威武異常,給人以不小的壓迫感。

城牆上的梁軍肅立無言,在夕陽下靜默的梁軍旗幟和兵器泛着寒光,他們的身體線條,像這個時代一樣硬朗。

李從璟注視着城上的梁軍軍士,正如這些梁軍軍士在注視他一樣。

好消息是,因為淇門新近被梁軍攻克,所以守城器械保存得不多,但饒是如此,無論是狼牙拍森然的牙齒,還是守城軍士手中的長兵,都在向李從璟宣告,要攻下淇門,並非易事。

李從璟下令大軍在城外紮營。

得到命令的晉軍,擺開陣勢,開始忙碌。紮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尤其是攻城之前要扎建的營寨,其防禦性有更高的要求。晉軍將士掘土為溝,構建營牆,設置拒馬,搭起箭樓,各部分工作進行的有條不紊。

真正着手構建軍營的軍士,其實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軍士,在營前列陣。因為晉軍新至,路途勞頓,而此時立足未穩,又要分兵紮營,加上其兵力不足,因而是淇門梁軍最佳的襲擊時間。

夕陽托着懶洋洋的步伐往山後滑落,毛茸茸的陽光灑在李從璟身上,將他的甲胄映襯得分外明亮,頭盔中他的臉色冷硬如鐵。

“指揮使,我等雖然不比淇門梁軍多多少,但好歹是要多一些,他們未必敢出城襲營吧?”張小午看着淇門城池,對李從璟說道。

李從璟目不斜視,淡然開口道:“水無常勢,兵無常形,世間事若是該怎樣便會怎樣,也未免太簡單了些。”

彷彿是為了印證李從璟話中所言,他話音剛落下,淇門城門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兩扇木門中間出現一條縫隙,隨即這條縫隙逐漸擴大。兩扇沉重木門張開,如同女人張開的雙腿,露出中間縫隙里的真容。

透過這條縫隙,李從璟瞧見了裏面列陣嚴密的梁軍軍陣,氣勢凌厲的騎兵,森然的兵甲。

李從璟舉起右手,傳令:“備戰!”

“嗚嗚……”

他話音落下,傳令兵令旗揮動,隨即,山一般厚重的號角聲,在夕陽下的大地上響起。

緊隨李從璟身後的,是約莫兩百馬軍,在馬軍身後,是約莫三百步軍,馬軍和步軍此時皆列豆腐塊一樣的方陣。

方陣之後,才是正在構建的軍營。

幾乎是晉軍號角聲響起的同時,淇門城頭,也響起了鼓聲與號角聲,那個列在淇門大門內的梁軍軍陣,在為首騎兵的帶領下,如同蟒蛇出洞,奔馳而出。

大地瞬間震動起來。

城門稍顯狹小,梁軍開出之後,並未直接向李從璟衝殺過來,而是在空地上列好陣型,這才向晉軍展開衝鋒。

這批梁軍,約莫三百人左右的樣子,領頭有百餘馬軍。

感受到大地因為梁軍奔馳而發出的輕微顫動,李從璟心跳不禁加速,眸子裏開始奔涌着如火的戰意,但他臉上,始終沒有半點波瀾。

在他身後,張小午和一眾晉軍,握緊了手中刀柄,眼神如刀劍,盯着前方。

淇門城牆上有防禦工事,李從璟不會帶着晉軍,送進那些威力巨大的床弩射程範圍內,讓其射殺。但李從璟也不會原地固守,因為他身後就是正在搭建的軍營,那裏面有戰士,也有輔兵——民夫。他要保護他們。

待梁軍衝鋒到一定距離之後,李從璟舉起長槊,向前一指,喝令道:“出擊!”

“咚、咚、咚……”

鼓聲如雷點般想起。

兩百馬軍,緩緩踏步,而後向前開進。騎士們端平長槊,將尖銳的鋒刃,對準了面前奔馳而來的梁軍!步軍們邁開步子,一步一個腳印,踩着鼓點,鐵板一般向前開進。

當兩軍的距離達到一個臨界點之後,李從璟手一揮,他身旁的旗官接着也手一揮,馬軍立即提起速來。而馬軍身後的步軍將士,則提起腳步,開始跟着戰馬的速度,向前狂奔。

兩軍都是衝鋒陣型,因而沒有臨陣三矢。步軍自然不可能在奔跑的過程中放箭——放箭不比開槍,長弓也不是玩具,開弓需要很大的力氣。兩軍對上,直接就是肉體與肉體的對撞!

帶領梁軍衝鋒的,正是淇門梁軍指揮使王猛,他生得一臉絡腮鬍,是個極為驍勇的漢子。王猛在他所在的一軍編製中,早已打出了名聲,是能夠打倒都虞候,與都指揮使打成平手的存在。

這回見晉軍來攻淇門,王猛沒有絲毫遲疑,就決意帶兵趁晉軍紮營殺出,來試一試晉軍的戰力!

奔馳得近了,已經能看到對方的面孔,王猛眼見對方領兵將領,竟然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心中頓時被熱浪席捲——他決定,先砍了這小子,定能讓晉軍潰敗!

馬蹄聲和腳步聲在耳邊此起彼伏,隆隆迴響的音量如同疊加的海浪,逐漸累積升高,身在其中的李從璟有種震耳欲聾的感覺。戰馬的奔馳帶着李從璟的身子上下起伏,他渾身的熱血隨着馬蹄抬起落下而逐漸沸騰起來,整個身子彷彿要被點燃。

他是一個戰士,天生適合戰場。

李從璟的目光落在對面的軍陣上,眼神自然而然觸及到王猛的目光,那是一種要吃下他的眼神,這種眼神,李從璟再熟悉不過。之前跟隨李存勖作戰時,敵方將領看李存勖的眼神,就是這樣的眼神。不曾想,現在李從璟自身也碰到了這樣的待遇。

李從璟能夠讀懂那眼神的含義,那是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李從璟嘴角勾起一抹若隱若現的笑意,說不出是自豪還是自嘲,他暗道:“既然如此,那麼來戰!”

攸忽之間,兩軍軍陣相接,李從璟長槊如龍,平直刺出,正對他面前的王猛!

夕陽下,長槊前端的鋒刃,一點金燦的光亮一閃而逝。

一聲脆響,兩柄長槊相接,又迅速分開。

那一瞬間,李從璟的左手忽然鬆開馬韁繩,反手直接將腰間的橫刀拔出,刀鋒在半空中輪過一個半圓,以閃電之勢斬向王猛腰腹!

王猛的瞳孔瞬間瞪得老大,李從璟這一手確實太出乎意料,這一招不僅兇狠刁鑽,對李從璟自己來說,也要冒極大的風險。畢竟這是在軍陣中,兩將相交,交手不逾一招,已是定律。因為戰馬奔馳得極快,一招之後,你就要面對眼前接下來的對手!

情急之下,王猛只來得及收縮身體,李從璟那一刀,就劃破了王猛的鎖子甲,在其腰腹間斬出一道深溝!

鮮血一下子灑了出來!

只一個照面,王猛就遭受重創!

“豎子!”王猛氣得大叫。

王猛已經沒有機會再出手,因為兩人已經錯馬而過,而緊跟李從璟的張小午,長槊已到他面前,他不得不咬牙提起力氣,再去應付張小午。

李從璟並沒有得意的時間,風聲如刀影,在他耳際掠過,四周兩軍將士碰面拼殺的聲音落在他心底,而面前的梁軍一個接一個衝過來。

李從璟右手單手持槊,手臂一抖,長槊左右一擺,如同長蛇擺頭。他這一手看似隨意,實則力量極大,趕在兩名梁軍出手之前,封死他們出手的機會,讓他們不得不收回兵器格擋。

一個梁軍軍士大概是不相信李從璟這一手會給他帶來創傷,並未格擋,而是繼續出手,馬槊直取李從璟胸膛!但是不等他馬槊碰到李從璟的身體,李從璟的長槊已經拍打在他側身,在這名梁軍軍士驚詫的眼神中,他的身子直接被拍下馬去!

“死!”李從璟大喝一聲,左手長刀隨手甩出,直接砸在他面前一名梁軍軍士臉上,那梁軍頓時滿臉鮮血栽倒馬下!

重新雙手握槊,李從璟氣勢又攀升了幾分,他目中戰意如同滔天巨浪,彷彿要卷翻這片戰場!戰陣拼殺,講究出手速度與身體小幅度躲避技巧,如何在對手出手前將其斬殺,又如何以身體微小偏轉避過對方殺招,極為考究一名武將的廝殺之術。

李從璟長槊穿透一名梁軍咽喉,隨即手腕一抖,硬生生絞碎了對方的脖子,隨即看也不看對方如同噴泉一般的脖子,長槊再次探出,又從下一名梁軍的頸動脈刺過!

眼見一柄馬槊刺來,李從璟身子微偏,避過鋒刃,長槊一擺,就砸在一名梁軍頭盔上,直接將其砸暈、落下馬去!回收長槊,擋住橫斬過來的一柄馬槊,李從璟又將長槊橫斬向一名梁軍。那梁軍收槊去擋,卻被李從璟直接拍下馬。

“去死!一名梁軍大吼一聲,長槊不刺李從璟,卻去刺他的戰馬馬頭!

李從璟眼神一凌,長槊溜出,尾部脫手,而終於在對方鋒尖刺到馬頭之際,將他格殺!再次一把抓住長槊,李從璟長槊在一名梁軍馬槊上一拍,那名梁軍安然無恙,而李從璟長槊借勢刺向下一名梁軍,立即將那人頂下馬!

“喝!”一名梁軍長槊如刀,舉起后對着李從璟的頭狠狠斬下!若是他這一下斬得實了,李從璟不死也得腦門一黑,那就跟死沒有半分區別。

李從璟面硬如山,眸子沉靜得沒有半分波動,唯獨殺意猶如實質,彷彿要奪眼而出。雙手握長槊,自下而上,揮斬而起,在那梁軍馬槊斬下之前,李從璟手中長槊已是后發先至,只聞“噗嗤”一聲,緊跟着一聲慘叫,那梁軍的胳膊,就被斬下一支,飛上半空!

兩百人的騎兵軍陣,並不大,李從璟很快便殺穿其陣。

但戰鬥並未就此告一段落。

騎兵軍陣后,是步兵軍陣!

隨着眼前視野的豁然開朗,入目的首先是梁軍步軍軍陣中,一根根豎起的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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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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