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講道理
孫縣尉走過不久。吳縣丞也立刻起身告辭,說是時間緊迫,自己需馬上回去籌備銀兩。秦鋒深知時間就是金錢,也不多留,打發走他們之後,笑吟吟的開始着手準備自己今兒要辦的事。
他今兒要辦的事就是:準備上街買幾個管家僕人侍女什麼的回來。昨日在劉員外家中吃了一頓,嘖嘖,那滋味就別提了。他一人吃飯,旁邊站着七八個人美人兒輪流伺候,喝酒吃菜都不需動手,張張嘴就成。雖說他現在也有錢,可同人家那排場一比,就好像一個乞丐好容易吃飽了一頓飯,就說自己幸福一樣。
他以前是身份不便,山賊只聽說過搶壓寨夫人的,沒聽說過買的。可這會兒他是縣太爺了,縣太爺就要有縣太爺的臉面,所以他準備去買些僕人丫鬟回來,最好能買到貼身的那種。帶着滿腦子齷齪思想,一到晌午,秦鋒穿着一身便衣拿了兩錠銀兩一個人溜了出去。
在縣城裏瞎轉了好半天,一個賣人的都沒見着。最後一問才知,唐朝早就不存在什麼買賣人口的了,什麼?!那個混蛋定的規矩?李淵?李……老子以後再找他算賬。
秦鋒退而其次,東轉西逛,看看有沒有賣身葬母或者賣身葬父的。很好,也沒有。可見他治下太平,最後碰見一位賣身葬全家的,據說是家裏着了把大火,一家人全死個乾淨,秦鋒看着揪心,分了一錠銀子給他。不過人沒要,是個男人還是其次的,主要是人家只賣力氣,不賣身……
然後秦鋒就開始發傻了,既然朝廷明文規定不許買賣人口,那些地主鄉紳家裏的僕人哪來的?他想不明白,乾脆難得去想。隨處找了間酒館,上了二樓坐下吃酒,心裏琢磨着該不該去劉府上問問。好歹咱也是個縣太爺啊,總得有縣太爺的架勢不是?沒聽過縣太爺吃飯要去自己動手去廚房拿的。靠自己那幫兄弟們?那不如去廚房拿呢,饅頭裏包石頭的事兒他們可真做得出來。
正躊躇間,忽然就聽樓下一聲驚呼,然後一個粗狂的聲音傳來,“好小子,竟敢偷你大爺的錢?”
秦鋒愣了一下,順聲望去,就見一個胡人打扮的高大男子,肩上披着一塊獸皮,滿臉的鬍渣子,一手拽着一個髒兮兮的少年,捏起砂鍋大的拳頭就準備開揍。這男子身材極為結實,一隻右臂塊趕上人家腰桿粗了,這一拳還不把人捅飛咯?
秦鋒一時沒反應過來,人群中卻是傳來一陣嬌叱,就見一大一小兩個白衣公子忽然闖入,大的那位眉目如畫,花容月貌,她嬌叱道,“住手!”
秦鋒定睛一瞧,樂了。這不是劉府上的小姐跟他家兩小子么?
高大男子一見劉大小姐,雙眼一亮,笑道,“那裏來的雛兒,模樣兒倒是長得可人,只是不好好在家獃著,出來管你大爺閑事,屁股蛋子癢了么?”說著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可他劉大小姐卻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見對方話粗魯不堪,反嘴就道,“狗熊漢子,你一個大男人抓住人家小孩子不放,想做什麼?也不知羞么?”
高大男子自詡是文人,雖長相粗野,可也算是儀錶堂堂的,給罵成狗熊多少有些怒了,可這時候已經是聚集了許多看客,這個時代除非地痞流氓,否則同女子計較,是十分丟分的事,可他做不出來,只得道,“這小子偷我錢袋,我要教訓一下,有什麼不妥?”
人群恍然大悟,果然就見髒兮兮的少年右手上捏着一個黃色錢袋,唯有劉大小姐喋喋不休道,“偷你錢袋,你拿回去便是。用得着打人么?”她這話有些不講道理,自古人們最恨的便是那些小偷小摸之輩,好容易抓住一個,哪能輕易放過。
高大男子怒道,“笑話,天下間有這個道理么。他偷我錢袋,還給我也就算了?那要是我沒發現,豈不給他摸走了。”
劉大小姐一挺小胸脯,叉着小蠻腰道,“你不是發現了么?再則說,你這副模樣能有多少銀子?幾兩碎銀子而已,至於么?”
高大男子臉色漲紅道,“這跟銀兩多少有何關係?我是就一兩銀子沒帶,不問自取,也是偷!”
小劉意在一旁忍不住笑道,“沒錢還敢裝大爺?趕緊把人放了,本公子不跟你計較。”
秦鋒在樓上看得不禁樂了。好嘛,這兩個小傢伙比自己還不講道理,本來一個抓偷兒的事情,硬是給他們扯成了貧富差異。不過瞧見那偷兒十一二歲的年紀,髒兮兮可憐巴巴的樣子,比劉意還小几歲,一看就知道生活艱難,也是動了惻隱之心。
高大男子那裏肯干,見人群中開始指指點點,知道定是說他什麼,又不好同兩個孩子計較,氣急之下,不禁大聲道,“好,我今兒不揍他。老子還不信了,你們這兒抓個偷兒還有道理了,你們縣衙在哪兒?老子去報官!”
一聽說報官,人群“呼啦”一下就散了七八成,小劉意倒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心想自己同縣令大人關係匪淺,怕你不成。一聽到報官,忙到前面道路。
秦鋒這會兒也坐不下去了,忙起身結賬,抄近路一溜煙趕回來縣衙。他前腳剛到,後腳小劉意就闖了進來,大嚷道,“大人快出來,有人來報官拉。”
這小偷小摸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秦鋒也懶得升堂,讓憨子把人帶進來,明知故問道,“何事喧嘩?”
高大男子氣憤道,“有人偷東西。”說著,便把髒兮兮的小傢伙往前一丟,他那一膀子力氣,險些把小傢伙丟到秦鋒懷裏。
剛剛隔得遠,秦鋒也沒怎麼看清,這會兒工夫偷眼了一瞄,小傢伙十一二歲的樣子,瘦瘦小小的,一張臉上帶着污跡和淚痕,身上的衣着也是髒兮兮的,只是那雙眼睛看上去頗為靈動,此刻卻充滿了驚惶的神色。顯然是對官老爺充滿了畏懼。眼睛裏浮出了一層水氣,隨即眼睛一紅,兩滴眼淚流了下來。這淚眼一流出來,立刻的,他原本髒兮兮的臉上,淚痕劃過的地方,立刻露出了兩道白皙地肌膚……居然是個丫頭片子。
也不用多說,事情的始末秦鋒剛剛看得一清二楚,偷摸對着小丫頭眨眨眼,轉頭問道,“偷東西?!”
高大男子點了點頭,“不錯。”
秦鋒“唔”的一聲,不置可否。好半響突然說了一句,“也罷,既然你知錯就改,你本官就從輕發落。來人啊,把他拖出去,打個二十大板,也就放了。”
高大男子一時沒聽清楚,待到被兩個衙役拽住身子的時候,這才明白過來,哭笑不得道,“大人錯了,不是在下偷東西。是那個小子!”
秦鋒裝糊塗道,“哦,是么?那你怎麼不說清楚?”
高大男子愣道,“是在下沒說清楚么?”
秦鋒點頭以示肯定,又問道,“你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高大男子愕然道,“大人是不是應該先審案?在下是秀才出生,按律是不需要跪拜的。”
怎麼又是秀才?秦鋒現在看見秀才兩隻眼睛就冒火,這天才哪來的這麼多無所事事的讀書人啊?不過轉念一想,好像也就是讀書人沒事可做,有工夫閑晃。攤手道,“你說人家是小偷兒,可有證據?”
高大男子奇道,“這人贓俱獲,還不算證據么?”
“這個嘛。”秦鋒砸巴砸巴嘴,好象在品嘗着什麼滋味兒,好半響這才慢吞吞道,“本官是將道理地,你既然是秀才出生,就應該知道,你既是原告,告得是被告,原告當不了證人。這點常識你也不懂么?”
高大男子被他一頓子原告被告駁得頭昏腦脹,不過也明白他的意思,氣極反笑道,“在下讀了二十年的四書五經,也沒聽說過天下有這個理兒!”
秦鋒笑吟吟地直了直身子,學着馬二的招牌嘴臉,一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摸樣,矜持道,“本官一向的座右銘就是,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所以我這兒就有這規矩!”
這會兒工夫,高大男子也看出了秦鋒險惡地嘴臉,這擺明了包庇鄉里啊。其實也不怪他誤會,這時候的人們鄉土觀念極重,典型的幫親不幫理,他一個外鄉人,就算把在場的人叫來,可誰又會替他一個外鄉人說話?當然會有這種錯覺。
劉大小姐這會兒瞪圓了秀眼,傻小子劉意也是一張嘴張得能吞下兩個雞蛋。這位縣太爺,實在太有才了。死不要臉也給他說得好像義正詞嚴樣的。
高大男子怒極攻心,心想今兒算是長見識了,遇到這麼個死不要臉的官兒,算是自己晦氣,可想來想去就是咽不下去這口氣。看着對手小傢伙手裏還拽着自己錢袋,愣了一下,忽然哈哈笑道,“大人,您眼睛沒花,何不轉頭看看,那小子手裏還拿着在下錢袋呢!”
秦鋒轉頭一看,暗叫一聲糟糕,這小傢伙也夠笨的啊,這東西不趕緊藏起來,捏在手裏幹嘛。
高大男子這時胸有成竹,得意洋洋道,“縣令大人,這可算是人贓俱獲了吧?”
“這個……嘿嘿。”秦鋒見他棋高一着,只好見風使陀,這時候硬得不成,乾脆來換個口氣的,和顏悅色道,“好商量,一切都好商量么,就算如此,你堂堂七尺男兒,又是有功名在身的。豈不知得饒人處且饒人之理,人民內部矛盾而已,沒有必要鬧成階級鬥爭吧?”
高大男子“哼”的一聲,他聽不懂什麼內部矛盾什麼階級鬥爭的,只不過也知道這縣太爺說得是軟話,心想偷東西的小傢伙也就算了,可這糊塗縣令定要好生教訓一番,忽然靈機一動,說道,“既然大人這麼說,羅某再計較也就太過小氣了。大人把錢袋還給在下,也就算了吧。”
秦鋒大感欣慰,拿過錢袋,隨手丟了過去。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哪知高大男子打開錢袋一看,臉色一變,“我的銀子呢?怎麼沒了?”
秦鋒一愣,不由自主的往向一旁抖個不停的丫頭片子,心想這丫頭實在是夠笨的。你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子么?要錢你不會私下同我商量么?他心裏想着,可嘴上也只有問道,“少了多少?”
高大男子冷笑道,“少了一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