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去和未來
十一年前,當劉澤成從沉睡中驚醒,發現自己非常沒有死去之後,非但沒有大喜過望,反而立刻就陷入了驚慌失措的境地之中。
因為他駭然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嬰兒。
在慌亂中度過了幾天之後,漸漸接受了現實的劉澤成很快就發現,自己並沒有重生在現代社會,而是回到了遙遠的一百多年前!他所處的時代是清朝同治年間,出生地竟然是清帝國時代的首都北京!
更加讓劉澤成難以接受的是,他這一輩子的母親竟然是個白種女人!
在清朝同治年間的北京,自己轉世投胎成為了一個白人的兒子,這個重生的設定頓時讓劉澤成有些凌亂了……
雖然並不是一個專業的歷史學家,但是托自己前世興趣廣泛的福,再加上網絡上經久不衰的清末小說熱潮,劉澤成對這個時代也算是有了一點點了解。他知道這個時代的中國對待“洋鬼子”的態度是什麼樣的,也非常清楚將來不管自己的中國話說的多麼溜,言談舉止多麼的北京味兒,恐怕都改變不了同胞口中一個“洋鬼子”的下場了。
更何況,這輩子他還是個私生子!
劉澤成不知道這一輩子自己的父親是誰,從他生下來開始就沒有在家裏見過任何一個男人,而且在以後的十年時間裏面,無論他怎麼去打聽,無論從母親還是在其他人的口中,他都沒有聽到過有關那個男人的任何字眼!唯一一次聽到有關父親的話題,是在劉澤成半歲的時候,他從閑聊的女僕的口中聽到了自己這一輩子的身世背景,然後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以後的日子恐怕不會那麼好過了。
不論哪個時代那個地方,私生子的名聲可都不怎麼好,何況這個時代的中國?
事實也證明了劉澤成的預感,從他降生開始,周圍的人們就一直用異樣的目光關注着他,如果不是因為他是一個“洋婆子”的兒子,恐怕他要面對的就不僅僅是無數刀子一般的眼神了!
劉澤成永遠都不會忘記那種眼神。
因此當唯一愛着他的母親因病去世,當斯拉克先生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劉澤成並沒有過多的猶豫,很快就選擇了離開。不僅僅是離開北京,而是徹底離開中國,跟隨着斯拉克來到自己母親的祖國,來到這個前世如雷貫耳的城市——紐約。因為他明白,自己心中視為祖國的地方恐怕已經無法真正的接納他了,至少在未來的幾十年中不行,哪怕在辛亥革命之後,普通國人對任何一個洋人都抱有深深的戒心,想要真正融入進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惜的是,在這裏恐怕也擺脫不了私生子的陰影啊!”
想起老亨特拉爾那漠然的表情,劉澤成,不,應該說是約翰·亨特拉爾輕輕嘆了口氣,心中充滿了遺憾。對於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擁有成年人思想的劉澤成很少在意過,但是母親伊麗莎白的痛苦卻成為他想要努力改變的根源!
約翰很清楚,伊麗莎白的痛苦有一大半就在老亨特拉爾的身上!
在約翰·亨特拉爾的記憶中,在兩人獨處的時候,除了耐心而固執的教會自己英語、德語、拉丁語和一些知識之外,可憐的女人總是會忍不住要提到自己早逝的母親、舒適的房間、可愛的小狗菲娜,當然還有疼愛她的父親老亨特拉爾先生。而每一次談及老亨特拉爾先生,伊麗莎白最後總是會不自主的陷入到沉默之中,一個人靜靜的發獃,臉上的那種寂寞與痛苦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非常明顯的看出來……
約翰無意去追問什麼真相,事實上,他對於自己的父親是誰,母親為什麼會去到中國,為什麼和外祖父十幾年都沒有聯繫等事情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所以沒有反抗斯拉克先生的安排順從的來到紐約,只是為了兩個異常簡單的目標,一個就是代替母親重新獲得外祖父的原諒,而另外一個,就是想要來這裏找到自己的未來了。
是的,相比較於這個時代的北京而言,紐約恐怕要更適合約翰·亨特拉爾這幅皮囊下的劉澤成!
在北京到紐約這漫長的旅途中,約翰設想了各種可能性,為自己策劃了好幾條未來可能走的道路,然後又否定了幾條,直到現在他依然沒有最終下定決心,找到一個自己的方向。
不過首先被排除的,就是再次做一名醫師。
前世的劉澤成,就是一名經驗相當豐富的普外科醫師。
按常理來說,約翰·亨特拉爾繼續做一名醫師應該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而且有着領先一百多年的知識積累,只要運氣不是太差的話,他必然可以在醫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是經過認真的思考之後,約翰暫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一來是因為這一世他有着更多的選擇,比如說他可以做一名企業家,搭上美國第二次工業革命的順風車,成為工業大亨;再比如他還可以成為一名投資家,柯達、福特、通用電氣等後世赫赫有名的巨頭們現在都還沒有出現,大名鼎鼎的摩根、洛克菲勒等超級財團現在也還沒有達到他們的頂點,投資他們的股票就可以讓約翰成為一方豪富。
很多時候決定一個人發展的並不是他有多大的能力,而是有多麼敏銳的目光和判斷能力,這一點約翰相信未來幾十年內都不可能有人和他相提並論!
而另外一方面的話,自然就是因為這個時代的醫學條件,根本就沒有他這種“未來醫師”的用武之地了!
一名“未來的”醫師,尤其是一名外科醫師,需要的是全方位的支持。
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一台普通的闌尾炎手術,術前醫師需要診斷結果的支持,術中醫師需要各種外科器械、無菌物品、麻醉藥劑的支持,而術后的話,醫師需要的是抗感染藥物和科學護理的支持!雖然看似只是一個簡單的闌尾炎手術,但是實際上它是一個系統的工程,想要保證病人的絕對安全,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而在這個時代,這些都只能是鏡花水月而已。
約翰很清楚一點,那就是在沒有各種檢查儀器,沒有高效麻醉劑,沒有抗生素,甚至未來那些“簡單”手術設備的情況下,自己這個完全在“未來”醫學條件下工作的普外科醫師,根本就不可能適合現在的醫療環境!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個時代的醫師們用什麼藥物,用什麼去做手術!
更何況,恐怕任何一個外科醫師都知道,在一百多年前的這個時代,做手術是多麼危險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在未來的病室里或者手術台上,將有無數人因為自己明知道解決方法,卻無能為力的感染、休克等併發症死去,約翰·亨特拉爾就本能的排斥了這個想法。
他不允許接受這樣的自己!
思維天馬行空的發散着,就像是潤滑油漸漸耗盡的機器一樣,約翰的腦袋漸漸的有些木了。
恍惚之中,也不知道怎麼的,約翰突然想起了下午在火車上看到的那張報紙,想起了那個在人類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字,然後在半睡半醒之間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這可是來到這個時代后遇到的第一個重要歷史事件,如果可能的話,過幾天還是到現場去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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