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皇城寺

第二章 皇城寺

一縷金黃,從西邊的群山中竄出,艱難地越過那湖光水色和清晨的薄霧,透過門縫射在少年人那略顯蒼白的臉上。

床頭邊的泥土地上插着一根快要燒完的香燭,腥紅的燭淚覆蓋在那已經泛黑的黃土上。旁邊有着些許胡餅的碎屑,幾隻螞蟻正在辛勤地勞作。

六月的豫章城,即使是在早晨也略顯悶熱,好在昨日的一場雨為空氣中添了絲絲涼氣。地上的積水也早已乾涸。

大概是日光晃得厲害,少年人終於睜開了雙眼。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之後,少年趿着木屐走了出去。

屋外是皇城寺的後院,正對面有一座雙層的用以藏經的小樓,兩側分置有廂房和齋堂,三三兩兩的僧人此刻正從廂房中走出,越過小樓向前院走去。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整理着身上凌亂的僧袍,步履蹣跚地向前踱着步子。

“該是去做早課吧,”許辰如是想着,“也該去見下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整了整衣衫,許辰向前院走去。

走過藏經樓,前面便是大雄寶殿了,一座三丈來高的銅佛端坐在蓮台上,寶相莊嚴的面容上掛着一絲淺笑,憐憫的注視着台下的芸芸縱生。幾個早起的香客正在虔誠的跪拜。

走出大殿有一座迴廊,連着前面的天王殿,天王殿的正前方便是山門了,左右為鐘鼓樓。殿堂、門窗、亭榭、游廊均開有側面,整座寺院給人一種亦虛亦實、亦動亦滯的感覺,靈活而又通透。

早課的地點竟不是在大雄寶殿,而是在旁邊的一座竹苑。一圈翠綠的竹欄圍着一座竹制的小屋,竹子上甚至還有幾片綠竹葉。

這裏便是方丈慧能大師的住處了。

竹院內幾位僧人錯落的盤坐着,前方的竹台上坐着一位看上去大約六旬的老僧,老者鬚眉已經開始泛白,滿布皺紋的臉上掛着一雙渾濁又滄桑的眼睛,平和的眼神放佛看透世間萬物般的注視着漸進的少年。

在這雙眼睛下,許辰竟有了點慌亂,急忙俯身見禮。

方丈的眼神片刻后便移往了他處。許辰的到來並未影響方丈的早課。

見禮之後,許辰乾脆便尋到一個空的蒲團,坐下傾聽。

“趙州問南泉:‘如何是道?’泉云:‘平常心是道。’州問:‘還可趣向否?’泉云:‘擬向即乖!’州問:‘不擬爭知是道?’泉云:‘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擬之道,猶如太虛廓然洞豁,豈可強是非也!’趙州乃於言下頓悟玄旨,心如朗月。”

方丈如是說著。

“何謂‘平常心’,平日生活中所具有之根本心也,見於平常之喝茶、吃飯、搬柴、運水處,皆與道為一體,行、住、坐、卧等四威儀之起居動作,而此四威儀乃為真實之禪……”

慧能大師不急不緩的講述着,台下眾僧耷拉着腦袋,有的乾脆便閉上雙眼,做出一副搖頭晃腦狀。

許辰正襟危坐,仔細的聽着。

時光如水,朝陽漸漸升起將一縷縷的暑氣灑落竹苑。慧能停下了講禪,眾僧紛紛起身拜別,向後院的齋堂走去。方丈對着許辰看了看,轉身走入了竹屋。

許辰會意,起身走至門前,在門邊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將雙腳沖凈,晾了片刻,赤着腳走進了竹屋。

方丈望着許辰的動作,會心一笑。

進屋后,許辰大禮拜下,“多謝方丈大師救命之恩!”

“施主,起身吧,濟世救人本是出家人應做的事。”慧能含笑說道。

起身後,許辰在方丈右手邊坐下。

“幸虧是年輕了幾歲的身體,不然要是原來的身子,想要這樣跪坐,恐怕很難啊。”許辰自嘲的想了想。

“方才見施主聽地仔細,不知可曾聽懂否?”慧能大師問。

“懂與不懂,有何分別呢?”許辰想了想答道。

“哈哈哈,不錯,不錯。”慧能大師忽然大笑了起來。

“施主是哪裏人士?”

“在下從小便是個孤兒……”說著,許辰便將昨晚對小女孩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哦,原來如此,”慧能大師點了點頭,“施主可曾讀過書?”慧能看許辰,舉止有禮,談吐不凡,不像是個普通的乞兒。

“爺爺曾教過我識字,也略微讀過幾本書”許辰字斟句酌的答道。

“既然如此,那施主便留在寺中暫住幾日吧。”現在是天寶四年,大唐王朝最為鼎盛的時期,佛教也逐漸昌盛,各地寺廟接濟三兩遊客倒也不算困難。

“多謝大師,”許辰長舒了口氣,雖然必定不會在這寺中久待,可是初來這個陌生世界,能有個棲身之所好好想想未來,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談話進行到這裏也就結束了,許辰拜別方丈后離開了竹苑。

在齋堂吃過早飯後,許辰於是在寺中閑逛着,想着剛才吃飯時並未見到這些天來給自己送飯的小女孩,後院的廂房也沒有女客的住處,四下尋了一遍無果后,剛想攔住一位僧人問問,便聽到前院傳來小女孩略顯焦急的聲音。

“杜天,你這個混蛋,你快放開我!”

許辰急忙地趕往前院,剛出天王殿便看見院中一位錦衣少年,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右手緊緊地抓住小女孩的手臂,一雙眼睛貪婪的盯着小女孩的臉。

“陸瀅,識相的就從了我,不然有你的罪受。”錦衣少年威脅着說道。

“休想”小女孩斷然地拒絕了,着急着想從杜天的手中掙扎出來,同時舉目四望,正好看到許辰從天王殿中走出,就準備喊叫。

“杜天,放開我妹妹!”一位少年從山門外奔來,劈手將小女孩奪了回來,護在身後。緊接着又有三位少年跑進院中,圍在杜天身旁。

“呦,這不是陸大公子嗎?怎麼著,你以為這還是你的新吳縣城,你還是縣尊公子嗎?”杜天陰陽怪氣的說道。

“你!”少年一時語結,臉色漲的通紅,憤怒的指着杜天。

杜天氣定神閑地望着眼前的幾位圍着自己少年,忽然察覺到一道冷冷地目光正在盯着自己,杜天猛地抬頭正好看見已經望向他處的許辰。

幾位少年也回頭看看了,以為只是過路的香客,並未在意。

領頭的少年尚在憤怒中,“我今天非要教訓教訓你,讓你以後還敢欺負我妹妹!”少年狠狠的說道並抬起了右手。

少年身材高大,看上去雖然只是十四五歲樣子卻要比錦衣少年高出一個頭,要真打起來,估計吃虧的還是腳步虛浮,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杜天。

“不可以,浩哥哥,不可以啊!”陸瀅焦急的拉住了少年。

原來這位少年便是陸瀅的哥哥,陸浩。

“浩哥哥,要是打了他,濟病坊就不會再收留我們了。”陸瀅飛快地說著。

陸浩聞言,頹然間,遂又將抬起的手重重的垂了下去。

“哎,這就對嘛!還是陸姑娘明事理。”說著杜天膽氣又壯了起來。

“你可要想好了,跟着本少爺我,以後穿金戴銀,不比當個乞丐要好得多。”杜天又色眯眯的看着陸瀅。

“你說呢?大舅哥!”見陸瀅別過頭去,杜天又看向了陸浩。

“滾!”陸浩對着杜天大吼一聲。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陸浩,別以為這個破寺廟能護你一輩子!”杜天復又威脅道。

“杜天!你個臭小子又跑到外面來撒野來了!”一位身着綠袍的中年人從大殿內走出,對着杜天叫道。

說著便走向了杜天,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剛才還盛氣凌人的杜天,此刻便像見了貓的老鼠,蜷縮着腦袋。

“說!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想學那強搶民女的惡霸是吧?”中年人氣呼呼地說道。

“給老子跪下認錯!”中年人吼道。

“我就不”杜天倔強的盯着中年人,放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逆子!還敢頂嘴!”說著中年人一巴掌便扇了過去,這一巴掌的力度看來很大,杜天的半邊臉立刻便通紅通紅的,嘴角還流出了血跡。

杜天一時癱坐在地上,有些懵了。

“老夫教子無方,讓陸姑娘受驚了,杜榮在這裏給陸姑娘賠禮了!”說著杜榮竟深深地對着陸瀅施了一禮。

“杜…杜伯伯不用這樣,瀅兒沒事的。”陸瀅有些手足無措的答道。

“果然不愧為縣尊家的千金,知書達理,不像我這個逆子。”杜榮直起身子,捻着下巴上的短須,微笑着對着陸瀅說道。

“杜伯伯謬讚了”陸瀅帶着一絲羞澀對陸榮見了一禮。

山門中,香客漸漸增多,杜榮與幾位少年說過幾句話后,便帶着“逆子”杜天走了出去。

“浩哥哥,你怎麼會來這裏呢?”陸瀅又變回了那活潑的性子,拉着陸浩的手問道。

“哦,皮猴兒看見杜天鬼鬼祟祟的在寺外轉,我料想那小子估計又會來找你麻煩,便帶着大家一起來了。”陸浩寵溺的摸了摸陸瀅的頭。

“哦”,“對了,浩哥哥,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陸瀅轉身看到許辰還站在殿門邊,忙拉着陸浩跑了過來。

“諾,這位就是‘啞巴哥哥’了,”陸瀅指着許辰對陸浩說道。

“我叫許辰,”說著向眾人行了一禮。

陸浩撇過頭去,心想着妹妹這麼多天來照顧這小子,剛才被人欺負了,這小子居然無動於衷的站在一旁。心裏對許辰便沒了好感,只是礙於妹妹的面子答了一聲“陸浩”。

兩位在以後的歲月里讓他們的對手膽寒的人,最初時的認識卻顯然沒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原來你就是那個方丈大師從河裏救回來的啞巴啊。話說你不是啞巴嗎?怎麼會說話了?”一位虎頭虎腦的壯碩少年疑惑道。

“小石頭,辰哥哥不是啞巴,只是頭疾未好,說不了話。”陸瀅嘰嘰咋咋地對少年說道。

許辰無奈地搖了搖頭,緊抿着嘴,笑而不言。如此也好,倒無須解釋了。

陸浩聽到小女孩對許辰的稱呼后,眉頭又是一皺。

“浩哥哥,剛才那個杜伯伯看上去人挺好的啊,為什麼他兒子杜天會那麼壞呢?”陸瀅歪着頭對陸浩說道。

“但願吧”想起這個,陸浩的神情又凝重了起來,總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有些不對勁。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許辰幽幽說道。

聞言,陸浩抬起頭,第一次開始正視眼前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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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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