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六年

第147章 六年

葉青彤給了他第三個答案,“是因為春天的夜晚,風有些涼。”

向井軍吉看了看她,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葉青彤身上。

葉青彤適時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不知道,許有臻出來,找不見她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

向井軍吉見她沉默,挑了挑眉問道:“沐君說你來法庭,是為了見他一面,你們應該見到了吧?”

葉青彤愕然,原來,沐耀明並沒有像向吉言明實情。

她順口接道:“我看見了他,他沒有看見我,本想坐到他的車上,說兩句話,不想,你卻在車上。”

“你就不怕他殺了你?”向井的目光裏帶了些審視。

“怕,但我更怕他誤會,這要去東北了,好歹見一面解釋下,總比讓他一直恨着我的好。”葉青彤嘴角揚起一抹苦楚,因為心裏頭遺憾沒有告別,她的表情看起來格外真實。

沉默良久,向井問道:“你還是忘不了他?”

葉青彤輕聲道:“不是忘不了,是不能忘,不想忘。”

每一天,每一夜,他的面孔在睡夢裏都那麼清晰,黑夜看不到邊際,四周靜寂無聲,只有回憶一點一滴,從空閑的時間裏紛至沓來,令她半是甜蜜半是心酸。常常要在夢中驚醒的那一刻,才明白,那個枕邊的人是夢,那個握手的人是夢,親吻是夢,擁抱是夢。唯有思念,無邊無涯,無聲無息,在寂靜的黑暗裏洶湧澎湃。

向井軍吉冷冷地說:“你最好忘了他,要不然,他就只有一死,我想,他死了加上時間,你總可以忘了他。”

“我想向井君你應該明白,如果他死了,我不會再和你合作什麼病菌試驗,即使你殺了我,也不可能。”葉青彤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堅決。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向井輕哼一聲,“你想他活着,那就最好離他遠一些。儘管許君已經是陸軍次長,但我們大日本帝國要想取他的性命,一樣是易如反掌。就像你們民眾的抗議,無疑螳臂當車,根本抗拒不了我們提出的二十一條。”

葉青彤側顏笑了笑,“向井君今天好嚴肅,你嚇壞我了。”

她將披在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還給向井軍吉,“我答應你,試驗結束前,不會再見他,也請向井君遵守自己的承諾,等試驗結束,還我自由。”

“只要你守諾,我就一定會遵守承諾,我大日本帝國的軍人,向來是一諾千金。”向井軍吉聞見外套上的幽幽香氣,恢復了之前的溫和神情,“葉桑,你看今天的星空,像不像英國的三月……”

向井軍吉的中國話水平和葉青彤的日語水平差不多,僅限於簡單的對白,所以平日裏,他和葉青彤的交談大多是用英語,一些簡單的日常對話,會用中國話或者日語,他一直不曾稱呼葉青彤的全名,就按日本人對女孩子那樣稱呼,在她的姓之後,加了個桑。

從那天夜裏,許有臻再也沒有在金陵見過葉青彤。

他發瘋似的找她,有人說,向井軍吉帶着她去了東北,也有人說,她已經被向井軍吉殺了。

許有臻不知道哪一個消息是真的,但他堅信,他一定會和自己的妻子團圓。

此一別,他們都以為很快就能夠再相見,卻不想,一別就是六年。

葉青彤離開的那年五月九日,政府屈服日本,接受了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同日各城市紛紛集會,拒不承認“二十一條”,誓雪國恥。全國教育聯合會決定,各學校每年以5月9日為“國恥紀念日”。

八月,各省的總統黨或被收買的社會名流組成“請願”團,要求實行帝制。許有臻因抵制大總統稱帝,再次遭到罷免。

十二月,雲南宣告獨立,並建立護**聲討已經稱帝的大總統。之後,短短數月里,貴州、廣東、廣西、浙江、四川、湖南等各省相繼宣佈獨立,國內反帝呼聲日漸高漲。次年六月,稱帝不足百天的大總統在憂懼中病故,原副總統李遠洪代任總統,全國陷入軍閥割據混戰時代。

許有臻被再次起複任陸軍次長兼國務院秘書長。

三年後,已經升任陸軍總長的許有臻任西北籌邊使兼西北邊防軍總司令,率兵進入外蒙古,十一月,他迫使外蒙古正式取消自治,回歸中國。在外蒙古他做了許多有益的事,如引種蔬菜、修建公路、開辦邊業銀行、創刊日報、註銷外蒙官府欠中央政府的舊債、加強中華文化教育等。

不到兩年,因直皖大戰許有臻被調回了北平,外蒙再次在蘇俄的支持下獨立出去,許有臻收復外蒙及烏梁海這一偉大歷史功績雖獲得全國各界高度稱譽,卻因國中內亂而未能持久。

次年,也就是一九二一年,直皖兩系軍閥鬥爭激烈,許有臻再度被免實職,僅任遠威將軍,留北平待職。

所有的這些消息,葉青彤都是在向井軍吉交給她的報紙上得知的。

她尚且可以從報紙上知道他的消息?他呢?她如同從大海中的水滴一樣被蒸發,他的思念要如何投寄?

葉青彤到了東北才知道,她之前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向井軍吉帶她到研究基地之後,一切都實行軍事管制,進出都需要通行證,她無法與外界通消息,即使雲朵就在東北的地界上,她也根本聯繫不上。

研究基地里的中國人,只在外圍打雜,能夠進入基地核心位置的中國人,只有她和沐耀明兩個人。

就連沐耀明,也很少呆在基地里,只有向井需要他翻譯一些有關研究的日文專業知識時,才會讓他過來。而她,只有向井軍吉在的時候,才能由他親自陪着外出,找不到任何機會逃離基地。

她也曾想過,殺死向井或者用毒脅迫他帶自己離開,但在那樣的情況下,她發現如果向井死了,自己連基地的門都出不了。如果用毒……曾經試過一次,被向井軍吉識破,還警告她說,如果有下一次,他不會惜命,她就永遠沒有機會走出基地。

沒有中國人,沒有可向外傳遞消息的途徑,葉青彤甚至連研究基地所在的具體位置都搞不清楚,她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到了東北的研究基地不久,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為了保住肚子裏的孩子,她更加不敢冒險往外逃。

向井軍吉自持身份,倒也沒有對她用強,如葉青彤對他說的,他要女人,什麼樣的沒有,何必要逼迫她,毀了彼此的默契與合作。

有她在,他至少有一個可以談天說地的人,關於細菌的研究,關於英國的種種,還有日本的富士山,以及俳句。

她是一個好聽眾,也是一個好的合作者,更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

所以他離她最近的距離,不過是拉一拉她的手。

在東北的漫長冬夜裏,她安靜的眉眼,是他唯一的慰藉。天寒地凍之中,他們在一起談病菌試驗的進程,壁爐的火在閃爍着暖暖的光,她在煮紅茶的時候,會加一些牛奶進去,濃香氣味隨之蜿蜒瀰漫開來,帶着冬夜裏最樸素的誘惑,和最原始的撫慰。

外面是極地一般的寒冷,而眼前的她,是溫暖所在。

河岸似前額,青柳寫雙眉。

蝴蝶翩翩舞,落花疑返枝。

每每看到葉青彤,向井軍吉都會想起荒木田守武的這首俳句。

與她同行,是“春雨霏霏芳草徑,飛蓬正茂盛。”

和她對坐,是“晨空如此清澈,輕雲流動在藍天。”

她的薄怒,是“五月的滂沱大雨,覆蓋了一切。”

她的歡喜,是“深山裏弄來的木蓮花,綻放了。”

所以,向井軍吉不忍也不願對葉青彤用強,他只是不讓她離開自己的控制範圍,他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時日無多,他也許不會這麼霸道的將她留下來,拘在這一方天地。

做為一個科學狂人,向井軍吉為生化研究付出了太多心力,甚至,包括自己的健康。

他在兩年前發現自己感染了一種會演變成癌症的細菌,因為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的壽命,他更為瘋狂地想給自己的祖國做出貢獻,所以,偶然發現葉青彤竟然能夠用病菌感染殺死看守所里的日軍時,他就志在必得。

只是他沒有想到,在一次次接觸中,自己會喜歡上這個異國的女子。

甚至,為了保護她的安全,默許別人認為葉青彤所懷的孩子,是他的。

到東北的那年底,葉青彤生下了一對雙生子。

兄弟倆的大名,她想等將來見了許有臻的時候,由他給起,小名就叫了嘉禾、嘉木。

嘉禾,出自曹植的詩句“猗猗嘉禾,惟谷之精。其洪盈箱,協穗殊莖。”;嘉木,則取自晚唐詩人杜牧的詩句“南方有嘉木,十年蔚成林。”

字形相同的小名,不僅暗示了他們是雙生子,還盛載了葉青彤對兒子的美好祝願。

向井軍吉還笑她,只是兩個小名而已,竟然讓她費心翻了許多書籍。

因為向井軍吉的維護,失去自由的葉青彤和兩個兒子,倒也過得平安。

直到一九二一年的冬天。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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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起,會有連續三天的三更,所以請大家原諒這兩天偷偷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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